《皇帝与太监》漆小树

1、第 1 章

　　距离魏贤的死有半年了，大奸臣魏贤一党几乎平定。阳春三月，是一个勃勃生机的大好时光。

　　早上皇帝身边伺候的小太监无意中提起皇帝小时候住的那一隅小偏殿开满了芙蓉花，正是皇帝功德为民，天下繁荣似锦的好征兆，皇帝梁佑下朝后便随着小太监去故地看芙蓉。

　　先皇在位时独宠贵妃，贵妃善妒，皇嗣艰难。梁佑是先皇酒后认不清人宠幸的一个小宫女生下的，小时候一直住在皇宫中的一隅偏殿无人识，直到十五六岁先皇仍无子嗣才被发现带了回去。

　　这间皇帝幼时居住的小破殿，着实偏荒。从乾清宫一路走来，由繁荣到凄凉，大概用了一个时辰。

　　皇帝有好久没有来这了，突然出现在院子荒地中的一片花海，让住在这十几年的梁佑，熟悉又陌生。

　　小太监指着院中的花，满脸喜意地向皇帝邀功：“皇上您瞧，这么一大片芙蓉花。”

　　“这不是芙蓉。”梁佑看着院中的花，“这是棉花。”

　　“棉花？真是长得跟芙蓉一模一样呢！奴才见识短，还是皇上见多识广啊，一眼就认出了是棉花的花。”

　　梁佑看着这一片棉花花，扯唇笑了一声：“也许是种花的人错把棉花当芙蓉了。不过棉花也好，冬天可以御寒，他最怕冷了。”

　　“他？”小太监小心翼翼地候在皇帝身后，“皇上是知道种花的人了吗？”

　　种花的人，梁佑当然知道是谁。除了魏贤，还能有谁？这处偏殿，梁佑住了多久，魏贤就住了多久，这里有太多属于他们的回忆了。

　　魏贤位高权重的那些年，一到冬天，京城的石炭就价比黄金，全是被魏贤烧贵的。神武侯魏公怕冷，天下皆知。而只有梁佑知道，魏贤并不是本来就怕冷的。

　　贵妃的波斯猫无意间溜到梁佑的地方吃坏了肚子，贵妃盛怒，要治梁佑的罪。是魏贤大雪天跪在贵妃殿外一天一夜，贵妃怕被皇上撞见，才让梁佑躲过了一劫。

　　魏贤回去后大病了一场，自此就落下了畏寒的毛病。一到雪天，魏贤就只能躲在屋里抱着火炉续命。

　　可是为了梁佑的太平天下，魏贤领兵出征漠北极寒之地。梁佑不能想象那些个马革裹尸的冬日，魏贤在漠北是怎么过的。

　　或许是有不得不完成的承诺要兑现吧。

　　梁佑想起小时候他将自己用的杏仁茶赏给小宫女，却眼睁睁的看着小宫女用过杏仁茶后，当场中毒身亡。小宫女倒下的时候，七窍流血，眼睛睁的大大的，里边印着梁佑吓得惨白如纸的脸。

　　自此梁佑夜夜吓得不敢睡觉，都是魏贤陪着他，给他讲小故事，故事听腻了，就唱歌。魏贤五音不全，唱什么都跑调，魏贤吹埙就是那时候学会的。对于一个不通音律的人来说，学会一门乐器，是有多难啊！

　　梁佑十二岁生日那天，魏贤在乾清宫当值，那时候魏贤已经颇受先皇喜爱了，根本走不开为梁佑过生日。梁佑等到一根蜡烛烧尽，以为不会等到魏贤，准备洗漱歇下时，房门突然被敲响。梁佑一激动，起身的时候腿磕到了桌子，一瘸一拐的去开门，可惜见到的却不是魏贤。

　　小太监偷偷摸摸给梁佑塞了一个大匣子，里边装着一个精致的花瓶，魏贤说要先送他一枝春色在书房，还说未能亲自来给他过十二岁这么重要的生日，要许他三件礼物，要用他魏贤的一生来送这三件礼物。

　　梁佑看着眼前开的灿烂的棉花花，魏贤许诺他的三件礼物，已经全部送到了。

　　第一件是皇位。

　　魏贤为了先皇能看到梁佑，千辛万苦混到先皇身边伺候，为了得到皇帝宠爱，魏贤曾口尝皇帝二便为皇帝辨清病因，使皇帝早日药到病除。

　　贵妃的波斯猫掉进湖里，魏贤抢着跳进冰冷的湖水中将猫救了起来。岁九寒天的湖水冷的刺骨，魏贤他最怕冷了，而且是因为同一只猫。

　　先皇病重，皇叔不把梁佑放在眼里，企图造反。那是魏贤第一次名声自毁，他害得原御林卫统领发配江南，换上新的御林卫统领。皇叔以为是安插了自己的人，逼宫的时候，关键时刻，御林卫统领倒戈，其实是魏贤安排的碟中谍。梁佑才得以顺利登上皇位。魏贤却因谋害前统领落下残害忠良的骂名。太监干政本就是忌讳，魏贤从一开始走的就是死局。

　　所以第二件，魏贤送给梁佑的，正是自己的人头。所有的骂名他都背负了，待到天下大定之时，开拓天下的人不再需要了，只要把人人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大阉贼杀了，梁佑就是个除奸佞安天下的好皇帝。

　　第三件，梁佑看着眼前繁花似锦的小偏殿，笑了。魏贤说过，要送他满园春色。

　　魏贤对梁佑的课业一向严苛，每次梁佑忍不住要溜出去玩，都会被魏贤呵斥，而每次梁佑都是可怜兮兮地拉着魏贤的袖子，说御花园的芙蓉开了，我想去见见。魏贤当面黑着脸，却是私下将梁佑的每一句都放在心里。

　　“蠢货！”梁佑骂了一声，眼角划出一滴泪来，又一滴。一滴一滴，再也抑制不住。

　　蠢货，皇帝从没说过如此粗鄙之语，吓得小太监慌不择路的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讨饶起来：“奴才该死，奴才连棉花和芙蓉都分不清，奴才有罪。”

　　梁佑扔下期期艾艾请罪的小太监，突然回身，跑了起来。从小偏殿一路跑到乾清宫。七八里路，弯弯绕绕，路上的宫女太监们只觉得一阵风刮过，面面相觑：“刚刚，那是皇上吧？”

　　乾清宫。

　　梁佑站在门口，目光在殿内搜寻了一圈，因为急着进门，差点被门槛绊倒了，内侍监上前来扶，被一把推开。绕过御案，梁佑开始疯狂地翻找起来，案面上找完了趴下在案下找，一点儿都不顾及九五之尊的形象。找过了御案，又开始找其他的地方。一旁的书架，书架旁的匣子，供皇帝临时休息的御塌，殿内所有的角角落落。

　　没有，都没有。梁佑一屁股砸在椅子上，眼神空了。他想起来了，那件花瓶，早就没有了。还是他当着魏贤的面亲手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