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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

  •   翼城县位于晋州1,气候相宜,正正处于长安与大唐“龙兴”之地晋阳2之间,因此往来商贾不断,甚是富裕。
      此时正值秋末,辰时已到,天色还是将亮未亮之际。翼城城门用于百姓通过的侧门早已开启,城门卫逐一为赶早进城营生的乡亲们勘合,不敢有一丝懈怠。
      众人排了长长一队等待着通关,踽踽而行。一辆二轮马车在挑担抬箩的乡民中显得有些扎眼,随着队伍缓缓通过,终是轮到那辆马车驶至两个门卒跟前。一人绕着马车走了一圈,这里敲敲,那里瞧瞧。另一人看了看手中图卷,抬眼扫视了赶车的汉子一眼,只见此人身穿青黛色圆领缺骻袍3,腰系蹀躞带4,身形壮实雄伟,一手执缰,斜倚在车门旁,懒散中却又带着股隐隐的凌厉气势。门卒心头一惊,但觉这人和庙里的金刚一般模样,再定睛看去,却见他左眼戴了个黑布罩子,脸上虽是沧桑,倒也并无手中图卷上那人的狰狞疤痕,心中顿时放松了一半,开口问道:“哪里来的,来翼城何为,要去往何处,可有公验5,拿来勘合。”
      那汉子从怀中掏出一本过所递去,道:“我乃燕州6人氏,姓张名茍7,父母双亡,常年于长安替人贩卖牲口营生,久未归原籍,今欲与娘子谭氏一同家去扫墓。因过所8即将到期,特到翼城办理延期。”他声音有些沙哑低沉,乍一听来,有如磨砺的刀石般,不刺耳,反倒有种烫贴感。
      门卒伸手接过勘合一番,一应手续俱全,可见汉子所言不虚,却趁着他不备时,凑近前来,冷不妨伸手把汉子脸上黑罩拨开,露出罩下一个布满疤痕的伤口来,果然是一只瞽目。汉子一直动也不动,只在门卒手伸过来时,右手拇指习惯性地微微刮了刮腰上的蹀躞带,动作细微,无一人发现。见门卒查验过了,复又把黑罩盖上,淡笑道:“老伤口了,以前被卖与贵人的一只豹子挠的,差点没要了我的命。”
      经过这番查验,门卒更是放心,语气也好了起来,复又道:“车中可是谭氏娘子,可否让某查看一下?”汉子闻言眉头一紧,看得门卒又是一阵心慌,听得他道:“好教军爷得知,我娘子不堪路途奔波,日前染了风寒,此来翼城也是想着可让她调养一番再行赶路。我怕娘子的病冲了军爷,军爷若确要查看,也请细致些,有劳了。”说着抬手撩起车帘一角,露出车中一娉婷身影。
      车中女子半躺于软枕之上,一袭鹅黄对襟窄袖襦裙,头戴薄帛帷帽,遮去大半张脸,脸色腊黄,隐有病容。却仍不掩通身气质清华温婉,虽明显处于病中,依然给人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也与图卷中那英姿飒爽的胡女无一处相似。门卒见此,心中好生羡慕了一番:“这粗鲁汉子如何寻得这般美貌的娘子,真是羡煞旁人!”口中却道,“可以了,这就快快去替娘子请个大夫吧。”说着与那查勘马车的门卒一颌首,在过所上批了个“听”字,还给张茍后挥挥手,让马车通过。
      张茍接过门卒递还的过所,叉手唱了声喏,赶着马车慢悠悠地离开城门而去。

      马蹄踩在城内街道上,得得作响,张茍感到背后一热,知道是车中那人靠过来了,于是垂头微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到,居然料到门卒会查看我的眼罩,聪明!”身后传来女子清朗的低语:“不过是惯于行骗,又在宫里呆得久了,想得就自然多了些。倒是我竟不知不良帅张头戏演得这么好,可道是天衣无缝。”声音带笑,完全听不出一点病态。张茍闻言,沉沉轻笑,那一张阎罗脸上少见的满是温柔,道:“你不知道我的事多着呢,以后我慢慢跟你说。”说着,只觉身后那人挨得更近了些,二人背靠着背,在这一方小天地中暖融温馨。

      那日张小敬接到李泌密信,便什么也顾不上了,抛下所有,早早遵照安排守在花萼相辉楼外一处十分隐蔽的秘道口,一直从天将露白等到日渐西斜。等得他快沉不住气要冲进去抢人时,终于看到一个窈窕身影艰难地朝外爬出。她应是跑得急了,脸上和身上都蹭了不少密道里的泥土,发髻略松,汗湿层衫,很是狼狈。但看在张小敬眼里却是美得令他惊心动魄,魂飞梦驰,心跳得比上元节那天还要急促。
      这一年里日思夜想的人此刻就在眼前,他禁不住眉眼尽舒,一扫这段日子里的心中沉郁,大步冲上前去,伸手小心助她脱出秘道。又心痛她定是跑得累了,也不管她高不高兴,顺手把她打横抱起,迈开步子就向约定的地方全力奔去。檀棋早已看到守在秘道口的张小敬,来不及欢喜便猛然被他抱入怀里,不由心头大慌。感受到他身上的温暖安全,还有那股无日或忘的气息,忽想若真是逃不脱,就是这般死在他怀里也是抵得过。一直以来紧绷着的心神立松,眼前一黑,竟自晕了过去。
      为免事情败露,李泌并没现身,只在幕后吩咐影卫处理,并嘱咐二人安顿好后立即向他报信。这少年实在是天纵之才,心细如发,这小小逃亡之事都能被他安排得十分妥帖,一早就备好马车,一应路上所需干粮、衣物等物事俱全,包括二人通关的一套身份和过所。还给张小敬备好了一整套武备,包括精炼横刀、贴身软甲、牛筋缚索等,居然还有一张擘张弩9及一张特制的角弓10,还按着他惯用的方式调了弦,箭枝也分别装好。可见他为了檀棋之事实在上心,一旦事败,不说这超出形制的武器,就是这安排也不是他一个无权的闲云贵胄能免罪的。但他就是做了,还做得如此精细,也足可见他待檀棋之心赤诚真挚。
      从影卫手中接过一应物事,小心安顿好檀棋在车厢里后,张小敬马上扬鞭驱车,趁着城内宵禁鼓声响起之前,那些贵人们还未发觉少了一个女官时,悄悄离开了这座光耀万年的长安城。

      张小敬心里早就默默打定了主意,自打十九岁从军后,天南地北地奔忙,无根飘蓬一般。而没了闻无忌和闻染的长安,也不再是他的家,倒不如干脆离长安城有多远走多远,带着檀棋回归燕州原籍。好久没给爷娘上过坟了,这回把媳妇带上,也让爷娘开心开心。他越想越是高兴,跟檀棋说了心思后,檀棋也是一口应承下来,于是二人便迎着太阳,朝东行去。
      算到贵人们应该已经发现檀棋逃脱,二人这一路上为避追捕急赶紧走自不再说,也是李泌安排到位,没遇什么险情就来到了翼城县。进城时由檀棋为俩人简单易了容,遮去张小敬脸上伤疤,还给他伪装了一只瞽目,自己则利用一些粉泥,掩去挺直的鼻梁和白皙的皮肤,再装作风寒,闭目倒卧,果然骗过门卒顺利进城。
      俩人很快就找到客栈安顿下来,稍作歇息后,檀棋重新戴上帷帽,随张小敬一起去寻办理过所延期的坊正。待顺利办妥延期出来时,日已近午。

      翼城县虽也算得上是富庶,但比起长安来,仍有着云泥之别。俩人并肩走在街道上,虽然道旁繁闹的商市在二人眼中无甚新奇,但能这样闲适地散步归去,就算什么都不说,对于二人来说依然是一件难得的赏心乐事。
      正自享受着安宁时光,张小敬瞥眼看到不远处高悬一面酒幡,笑道:“翼城县距杏花村不远,此处该有汾清酒11可沽。”一想到汾清酒的甘洌清香,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拉着檀棋就要上前。檀棋看他猴急模样,不由失笑,被他牵动跑了起来。
      煦风拂过,扬起檀棋头上帛纱,露出她半张姣好的面庞,裙裾飘动间甚是灵动俏丽。旁人不觉,这一幕倒是恰好让一个同向而行的青年男子撞见,那人生得獐头鼠目,一脸淫邪。这不经意间看到檀棋姿容,顿时惊为天人,不怀好意地把她从头到脚扫视一番,眼中满藏歹意。
      张、檀二人身经百炼,如何不知自己被人盯上。张小敬脚步一顿,头朝那人微侧,阳光之下,刀砍斧凿般的侧脸凶狠桀骜,一股精悍杀气扑面而来。那人吓得往后连退了几大步,再不敢瞧檀棋半眼,垂下头急急向前逃去。
      “哼!此人身上有血腥气,定不是个好人!若是让我知道他犯了案子,我定要将那对下贱的招子挖出来,尸首挂上城门示众!”张小敬鼻中重重一哼,仍未解气,只觉手上痒痒,恨不得给这狗贼上全套“来氏八法”12,剥皮拆骨。正自气头上,掌中一暖,原来是檀棋伸手握来。下一刻就看到她的脸也凑了过来,隔着帏帽的帛纱,只见那双盈盈如水的妙目带着些兴味在他脸上一转,道:“五尊阎罗生气的模样好生吓人。”口中说着惊吓,脸上却无一点害怕的神情,声音明朗清越,如泉水一般,霎时间把张小敬满腔怒火浇得一点不剩。
      张小敬最受不了檀棋看他的眼神,寻常人看到他五尊阎罗,谁不是噤若寒蝉,唯恐避之不及。偏就这小娘子,不单不怕,还敢为了个小道士警告他,偏生他就吃这一套。

      此时,前方忽然传来一声惨厉的尖叫声,打破街上和乐。只听得有妇人尖声大叫:“杀人啦,杀人啦,好多的血,啊啊啊啊!”二人一惊,相视一眼,忙向声音传来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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