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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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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江南。烟花三月,雨如细丝。
这是一片桃林,桃树下疯长了一大片的青草,那碧绿的青草在这如丝般的细雨中看起来更绿了,晶莹的水珠正在草叶的尖上滚来滚去,倾诉着它那说不尽的缱绻与温柔。
天地间一片清凉。
终于,不知什么时候,这细细的雨停了。
江南的雨总是这么格外地温柔而羞涩。
空中传来一声不知名的鸟儿的叫声,那叫声是如此的欢快,如此的清越,似是鸟儿已在雨后获得一次重生,一次洗礼。
只是人呢?人也在这大自然的洗礼后变得纯净而快乐了吗?
马路上走来了一个少年。
这少年长得鼻直口方,墨黑的浓眉下一双细长的眼睛里眸光闪亮,相貌颇为英武。可他的身上却只穿着一件灰褐色的旧粗布衣衫。而他的手,异常粗糙。这双手的关节格外地粗大,而且看来虽然已被主人仔细地清洗过,但手的指甲缝里还是有一种类似于淤泥的东西。没有做过农活的锦衣玉食的公子哥是不会有这样一双手的,他们的手,永远是光洁的,纹理细腻的。这少年,显然便是个农家子。
少年搭眼望了望前方,桃林的尽头已经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了。
相传穿过这片桃林,不出二里有一家客栈叫作“悦来客栈”,悦来客栈旁的那条官道,是由湘楚之地通往京师去的必经之路。
少年的脚步慢了下来,他走到一棵桃树下,背靠着桃树,身子慢慢蹲了下来。
地上的土还是湿的,但少年丝毫没有理会这些,他把背上的包袱取了下来,托在怀里,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他低着头,小心翼翼地从包袱中掏出了一件东西,竟是一把做工非常精巧的匕首!匕首的刀鞘上刻着龙腾的花纹,匕首的刀把处,竟然还缀着一颗价值不菲的明珠!少年小心地爱抚了匕首良久,最后下定了决心似的,终于拔出了这把匕首。
有一种极清极厉的玻璃碎了一般的声音传来,匕首周身闪现着一种碧绿的光芒,精光闪闪地现在少年眼皮底下。
少年爱不释手地看着手里的匕首,突然,他轻轻地把匕首一扬,匕首还在他手中,然而一朵粉红的桃花已袅袅娜娜地落了下来,落在了少年的脚旁。
少年怔怔地看着它,突然甩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口中兀自咕哝道:“这样的宝物,难道是用来射花的吗?”于是又匆匆地把刀鞘合上,把匕首放在了包袱中。然后终于松了口气。
现在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湿的泥地上,居然一动也不动。
半个时辰就快过去了,他还是一动没动。这少年,难道是个呆子吗?
“咕咕”的声音从肚子里传了出来,少年这才猛然醒悟似的,用手揉了一下肚子,突然感觉到饥饿难耐。
他伸手探入包袱中,拿出了一个已干得发硬的馒头,使劲用手掰了开来,送入口中。
前面不出二里,就有一家客栈,那里有酒有菜,有各种的肉和米饭,这少年却在这桃林的湿地上坐了半个时辰,现在去啃那个干硬的馒头。这不是一件奇怪的事吗?
但是更奇怪的事还在后面。
一只黑色的小猫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蹿了出来,这小猫实在是瘦弱,瘦弱得可怜,它的脚步都似已站不稳,但它现在突然一下子就跃到了离少年跟前不到一米远的地方,痴痴地看着少年手中的馒头。那灰黑的小眼睛中已闪现出了一种热切的狂望。
少年拿馒头塞到嘴里的动作突地停了下来,他大张着嘴巴,怔怔地看着这个小猫,向四周望了望,只见所望之处,莫不是那一棵棵桃树。
少年与小猫互相瞪着眼睛。在彼此的眼里,他们又是什么呢?也许都是自己的不速之客罢。
少年叹了口气,突然轻轻说道:“猫儿啊猫儿,你和我一样的可怜吗?”言毕却将一小块馒头撕了下来,向那猫儿抛去。
猫儿极灵巧地就在空中接住了那角碎馒头。几乎不见它吃,它的喉管一挺,那馒头已然被它咽下了肚去。然后它又抬起了头,痴痴地望着少年,和他手中的馒头。
就在少年又准备撕下一角馒头的时候,突然一股淡淡的风掠过,空中似有一种似有似无的香气弥漫开来。
少年抬起头,不由又怔住了。只见眼前,静静地站了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女孩子。
女孩子很年轻,也很秀气,她的脸儿很白很嫩,她的眉毛弯弯的,象个月牙儿。她看了看少年和他手里的馒头,又看了看小猫,“扑哧”一声笑了。
她轻轻地蹲下身子,很温柔地向猫儿伸出了她那白皙的小手。“咪咪”,她向猫儿叫道。猫儿眨了眨眼睛,她蹲着身子向前探了几步,轻抚着猫儿的身子,极其温柔地把猫儿抱了起来。
原来,她就是猫儿的主人。少年心里想。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让少年吓了一大跳!
女孩子突然一下子就把猫儿远远地抛了出去。那可怜的猫儿,大约连呜咽一声都没有,就脑浆迸裂了。
少年腾地站了起来,他呆呆地看着她,只觉得心在蹦蹦地跳,连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他想说话,却突然发现说出来的话就象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在拼命地咳嗽着的同时说出的话一样干涩难听得要命:“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杀了它?”
女孩子轻轻地笑了:“没有为什么,只是我愿意。”
少年愤怒地看着这女孩子:“它只是一只可怜的小猫,又没得罪你,你,你怎么狠得下心?你,你小小年纪,怎么有这么歹毒的心肠?”他好不容易把这话说出了口,自己已经满脸通红。
可见他从来不是一个惯于责备别人的人。
一个通常不做坏事的人亲眼看见坏事在自己面前发生时,他的表情岂非往往比那做了坏事的人还激动?
女孩子似是没听到他话语中那强烈的责备意味,她象个没事人似的轻轻地拍着小手,似是怕手上还沾着猫儿的毛。一边拍手,一边微微皱着月牙般的眉毛道:“它自己愿意到我怀里来,就是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交给了我。就是死,那又怨得了谁呢?这总是它自己选的一条路。”女孩子的声音非但温柔之极,而且极好听,就象在唱歌一般。但这唱歌般的声音说出来的竟是如此恶毒如此无情的话语。少年只觉的一股血只涌脸面。
他紧咬着嘴唇,似乎不愿再与这女魔说一个字,又似乎在想着说什么字来驳斥她。
他的手在颤抖,身子也再微微颤抖:“你,它,它到底是一条生灵!”
女孩子回首一笑:“没错,它是一条生灵。但这人世间,所谓的生灵还少吗?猫狗猪牛羊,人猴马鸡犬,哪样不是生灵?”
她扭头,从地上采起了一朵白色的小花,一阵轻风掠过,这朵小花在她的手里微微颤抖,似是已知道了自己的命运。“诺,这也是生灵。但是命运来临的时候,谁又能抵抗得了呢?”说着,她的柔弱无骨的小手一捻,那朵小花已经成了白色的粉末,从她的指间簌簌落下。风一吹,再也了无痕迹了。
“人总比这些东西要尊贵些,有些人杀无辜的人,简直比我杀那只猫儿还利落得多。他们又曾受到谁的责骂呢?大家只是怕,怕着同样的噩耗落到自己身上,这岂非是件很可笑又可怕的事情?”
少年呆在那里,听着这席话,脸色煞白,却是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声叹息响起,从桃林深处缓缓走出来一个二十多岁的白衣男子。
这男子实在是个美男子,他的眼睛比那星辰更亮更清澈,嘴唇比那菱花更娇嫩更柔美。他手中的那只玉笛,仿佛还不如他持玉笛的那只手白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