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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秋风骤起情字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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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佑宸宫
金纱帐幔,烛火憧憧。阖宫都沉浸在午夜的静谧中。
“阿渊。。。。阿渊。。。。啊!”
石虎大叫一声从床上坐起来,浑身冷汗涔涔湿透背心。这一声梦呓惊得睡在一旁得杜皇后也跟着坐起来,借着室内朦胧的烛光看见石虎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轻声道
“陛下,您梦魇了。”
石虎惊喘未定,方才梦中看见石邃幼年模样,一番夫慈子孝情景令人动容,转瞬石邃便血肉模糊容颜难辨,身后阴森森站着东宫阖宫好几百口人个个形同魔魅,口口声声喊着死得冤枉。他一番惊吓这才醒转过来。
杜皇后皱了皱眉,扬声唤人点上安神定息的熏香,早有听见动静起身的宫人哆哆嗦嗦怵在门外应诺着。
不大一会功夫小宫娥取了熏香来正欲进门,却不知怎得踩着裙裾“唉哟”一声摔倒,东西打翻一地。杜皇后怒喝
“没长眼的东西,近日频频犯错!成天魂不守舍,莫不是叫人下了蛊了!?”
身旁石虎面露不快,杜皇后连忙请罪
“陛下息怒!宫人犯错乃臣妾教导无方。只是这厮不知为何,连日里屡屡犯错,如同被人下了蛊毒失了心智一般。近日内廷人心涣散,臣妾也颇为头疼。”
石虎不奈的挥挥手。蛊,又是蛊。最近这个字眼频频出现,透着一股子蹊跷。甚至有传言飘到他耳朵里,说废太子石邃其实是被人下蛊得了失心疯。石邃死后不久一番废立,此事本该算是彻底了结,可他却不知为何始终心神不宁,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常常噩梦连连。他近来开始觉得废太子一事自己当时有些太过冲动了,越琢磨越不敢往深处去想。他沉沉开口问杜皇后
“寡人近日频频听人提及巫蛊之事,梓童所言内廷人心涣散,莫非后宫出了什么乱子?”
“回陛下,前些时日确然出了一起巫蛊之事,臣妾宫里的一个黄门似换了心智一般,疯疯癫癫了数日,忽然暴毙了。事情太蹊跷,臣妾着人严查,却说是遭人下了蛊,只是行事之人尚未查实。”
石虎眯着双眼细细琢磨,忽然虎目圆睁盯着杜皇后道
“是谁人竟敢如此胆大妄为?!在皇宫内院下巫蛊之毒竟如入无人之境,废太子之事寡人如今想来,定然也与这巫蛊之事有染!”
杜皇后闻言跪伏在地
“请赎臣妾失查之罪,望陛下准臣妾以帶罪之身彻查此事,将功补过。”
石虎脸上掠过一丝戾气道
“此事非同小可,梓童初登后位,朕会命廷尉府协助查办。”
杜皇后低着头,嘴角掩不住一莫得意的笑。
□□凝自从进宫之后就开始陆陆续续地敛财,皇宫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不宜久呆,在还没有机会逃离的时候,只能安份地着手准备些前期工作。
一直以为隐身工作做的很好的她,这些日子又要开始和苏淑妃耍太极。沛凝盘算着什么时候苏淑妃那边也实在拖不下去了,就找石遵打滚要求跑路。物质准备和精神准备两手齐抓,日子过得很是充实,连带出宫的后路都开始时常在心底盘算起来。
周易研究不下去,石遵露脸露得少了,安佑旸更是难得一见,无奈她只得把回去的事情暂时搁置一边,转而开始研究眼下各地形势。这是中国历史上最最混乱的一个时代,五胡十六国前后兴替群雄割据的局面比战国七雄不知道要复杂多少倍。如今后赵王朝独霸北方,北有慕容氏、段氏呈俯冲之势;西有凉国、成汉;南边是东晋帝国,诸国纷分割据,征战连连。冬天马上就要来了,北方苦寒之地不宜久居,她打算往南去,到汉人聚集的东晋去……
□□凝和苏淑妃的太极长拳还没有拉开阵势,就因为选手的缺席而宣告结束。
平静的秋夜里,内廷侍卫拿着大王的手谕,顶着查内廷巫蛊疑案的由头忽然闯入玉芙宫进行搜查。玉芙宫的地被细细刨了一遍,挖出一具写着太子生辰八字的人偶。即便早先废太子并不是因遭人蛊毒而神志癫狂致死,但仅凭企图以蛊毒陷害皇子这一条,便可使整个玉芙宫生灵涂炭。
当杜皇后领着人端着毒酒站在苏淑妃面前,面上却没有一丝得意之色
“一杯毒酒真是便宜你了!苏家惹下巫蛊之祸,诛灭九族!大王竟然还答应留下你那尼姑外甥女一条小命!你果然颇有些手段!”
苏淑妃跪在地上面容沉静,早已没有事发之时曾经的歇斯底里
“这杯毒酒究竟便宜了谁,你我心知肚明。我早料到你要出手,只是没想到动作竟这么快。只怪我千算万算,却仍是棋差一招。”
她说到这里神色黯淡,忽然却又得意道
“呵呵,大王礼佛甚笃,不忍对自幼习佛的沛凝痛下杀手,这是我苏家积的厚德!杜珠!我先行一步等着你,看我们谁才笑到最后!”
飒飒的一阵秋风刮来顶开了门窗,苏淑妃一阵长长的狂笑之后,杯盏啷当落地,夜,又没了生息。
太阳早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了西山,沛凝从长长的沉思中醒过来,叹了口气,放眼环顾了一下这间住了好几个月的屋子,哪怕只是借着一点月色,每个角落也都已经很熟悉,可是她从踏进这个门的那天起就知道自己终是要离去的,所以这一个个角落也拼凑不出她要的归属感。
“吱呀”一声打开房门走出去,院子里头静悄悄的,宫人全部都被遣走了,此时的昭淳宫里几乎没了烟火气。豆蔻在一旁贴心问道
“小姐,饿不饿?我在小厨房做了饭了,用一点吧?”
得知玉芙宫事发后,沛凝笼着袖子站在秋阳下里楞了半天,忽然无声的笑起来。豆蔻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下,却分明看见,沛凝面带上虽帶着微笑,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一个人阴恻恻的越发吓人。废太子一事后□□凝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照吃照睡,一切正常,只是这种过份的“正常”反而让豆蔻觉得很反常。
沛凝转过头去,笑着伸手轻轻捏了捏豆蔻的脸
“我家的豆蔻牌贴心小袄真是好,居家旅行必备。”
豆蔻不好意思的搓了搓被蹂躏的脸,讷讷的笑。
沛凝又柔声道
“我不饿,你自己先吃吧。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可是小姐,你都一个人呆了一整天了,不要紧吗?”
“我没事啊,我好着呢!你快去吃饭吧,吃饱了早点睡,咱们明天一早就要走人了。”
豆蔻犹豫着“哦”了一声,终于还是离开。
月朗星稀,晚风裹着菊香轻轻吹拂起沛凝额前的刘海,她闭上眼,苏淑妃的手伸过来,硕大的宝石戒指闪着腥红冷冽的光芒,她高深莫测的笑着说
“藏得太好了,莫不是你有意为之?”
沛凝浑身一抖,赶紧把眼睁开。遽然看见几步之遥,却是石遵一身月白袍子站在园子中。月光穿过海棠树散落一地斑驳的树影,他一路走来好似踏着浮冰碎雪。沛凝叹了口气
“我这里如今连个看门传话的人都没了,你倒好像进自己家门一般自在。”
她想了想又改口
“我这话还是不对,九殿下你是神出鬼没惯了的,有人没人其实都一样啦。”
这本该是玩笑话,可是沛凝发现只有自己在笑,对面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没有笑意,久违的丝绒声响起
“你近来可好?”
□□凝想也不想答道
“很好啊!”
“当真?”
“当然!”
“说谎。”
“我哪有?”
“你要不要去照照镜子,你笑得比哭还难看。”
□□凝想要还嘴,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有些不自在的别过身去不看那双眼睛,轻笑道
“吃了吗?没吃就一起吧,今天豆蔻亲自操刀,你有口福了。”
几乎是急不可待,她转过身要往小厨房去,手腕一暖,被人牢牢握住,人也顺势往回一栽,他的胸膛便近在咫尺。那么的近,近得把那锦袍上的云纹看得真真切切,近得能闻见他身上好闻的芝兰清香。沛凝不敢抬头,她太害怕他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于是身体僵直着,大气也不敢出。须臾,那清湛如溪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眼下再没有旁的人,你待要装到何时?”
此话一出,沛凝觉着心上那层厚厚的茧儿“嘶啦”一声,被人撕裂。良久,他一声轻轻的叹息声在秋夜清冽洌的空气里划了道口子
“再这样是要憋坏的!”
眼前忽然一花,锦袍上的云纹就看不清了,沛凝觉得身上一紧,下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被石遵牢牢地抱进了怀里。
心头缠缚的茧终于被彻底撕开,那股包裹着自己的黑暗,像退潮的海水般迅速散去,沛凝用尽全力给自己安得那层保护壳,霎那碎成了齑粉。那些腥气翻涌的画面重回眼前,凄厉欲绝的惨叫充斥着耳鼓。沫尘一脸决绝地提剑往她优雅纤美的脖子上用力一抹,殷红的血喷涌而出。。。那么多的血,在沫尘一身白衣上迅速蔓延,终于将如雪白衣尽数染红染透,红衣帶笑的她竟如初见时那般娇艳动人;接着,苏淑妃服毒身亡后青黑脸庞扭曲着的诡异表情浮现在眼前,她睁着那双怨愤难平的双眼,狰狞可怖。。。。
这些原本被她用尽全力试图掩埋的记忆一时间被统统翻转了出來,身体止不住的开始发颤,胸口仿佛被人紧紧裹缠住近乎窒息,她觉得喘不过气来,于是颤抖着大口呼着气,揪心刺骨的酸痛一波紧接着一波汇聚在胸中,当疼痛像龙卷风一样搜心刮肺地顶上胸口,她抬起颤抖的双手,紧紧抓住石遵的袍子,把脸埋进他胸膛,像受伤的幼兽一样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痛吼
“啊!!——————!”
尖锐的哀号被埋在石遵宽厚的胸膛里,带着沉闷而抑制的味道,听来倍加让人心酸。心中疼痛的风浪爆发后,散落下的酸痛化成眼泪,决堤而出。
石遵轻轻拍抚着她的背,嘴里不断念着
“没事了,没事了。”
那些积攒了太久的眼泪似乎永远流不完,长久的放声痛哭后,便是更加长久的呜咽,然后是无声的啜泣。沛凝只觉得每流出一滴眼泪,便带走一丝胸口的酸痛。
石遵温暖宽厚的胸膛传来的他的安抚声
“好了好了,莫要再哭了。”
“再哭便要伤着了。”
低沉的安抚声却催生出沛凝心底无限委屈,泪意竟越发汹涌起来。她不想再强迫自己,只想任性的把眼泪哭干。手臂上却一紧,人被推开了一些,温暖的怀抱骤然消失。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抬起泪眼婆娑的脸庞。石遵剑眉轻蹙,琥珀色的眼睛如同沉水将她深深看着。风吹在她满是泪水的脸上,凉飕飕的,沛凝抬手要擦,左眼忽然一暖,然后是右眼,她心神一震,石遵并不停止动作,柔软的薄唇温柔极轻极慢地吻去沛凝脸上的泪。左边脸颊、右边脸颊、鼻梁、鼻尖、下巴、最后落在她的唇角。
“砰砰”的心跳声将耳膜敲打地阵阵膨胀,好像是自己的,又好像是他的。她阖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像一双墨色的蝶翼轻轻颤抖。咽喉中好像也有一只蝴蝶,不停振着翅膀要飞出来。像是过了许久,又似只过了短短一瞬。唇角终是一凉,石遵直起身低头轻声道
“沛凝,莫哭了。”
沛凝,莫哭了。。。。。。沛凝,莫哭了。。。。。。这个男人丝绒一样温润的声音是世上最轻柔最轻柔的一根羽毛、最温柔最温柔的一句咒语,月色里,它一遍又一遍轻拂上□□凝的心头,驱散那些黑暗的记忆,眼泪似应了咒般,悄悄的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