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灭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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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
“啪”的一声脆响，震得殿内所有宫人吓得跪伏在地。张天蕊胸口剧烈起伏，慢慢垂下因为用力过度此刻又麻又痛的右手，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石邃。
没有想象中的暴怒，没有挺身而起拔剑相向，坐在榻上的石邃慢慢转回被张天蕊一巴掌扇歪的脑袋，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仍是默默无声。
张天蕊眼里的火焰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濒临绝望的寒冷，她闭了闭眼，颤声道
“叫她来！”
知了的叫声断断续续，一如那苟延残喘的流火残阳。沫尘跟着领路的黄门一路穿花拂柳急奔东宫。半月不见，各种消息传来：太子狂妄丧德意图弑弟、欲行谋反、斩皇后宫人、杀前朝女官。。。。。。她先还只当是有人别有用心散播谣言，可接连数日未得他消息。直到前几日忽闻陛下斩杀东宫宫臣三十余人，下旨将太子囚禁宫中，她才知道情势的严峻。只是这一趟实在行得蹊跷，招她前去的，竟然并非太子，而是太子妃！由不得她理清思绪，转眼已到了太子寝殿廊下。
她强压下颤抖的呼吸跨进殿门。浓烈的药味扑面而来，他是真的病了！沫尘心下一提，却被人一把拉住。太子妃静静的端坐在上首，沫尘随即肃容裣衽拜道
“奴婢拜见太子妃。”
半响，头顶一个声音冷冷道
“他前些日子折腾得鸡飞狗逃，近来却是连日不言不语。莫说是本宫及众位手足，连王后娘娘他也似乎不认得了。”
沫尘拢在袖管内的双手紧紧交握，但听太子妃接着道
“你，去看看罢。幸许。。。。”
她说到这里咬牙未再继续，转头对宫人道
“领她去！”
沫尘被带进内殿，一眼瞧见幽深处床上那个熟悉的身影，她急急奔上前去，待瞧清石邃的形容，泪意遽然汹涌。那个金冠紫纴，如璧似玉的卓然风采荡然无存。眼前的石邃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下颌满是乱糟的胡茬，双眼下方各有一团暗沉的黑影，承得眼神越发魔魅。沫尘难以置信地紧捂住双唇，将嘴边的惊呼硬生生地压回。她跪坐榻前轻轻唤他的乳名一如往常
“阿渊？”
那双冰冷的茶色眼珠转动了一下，空茫的望着沫尘。
“阿渊，是我，我是沫尘。”
半响，他缓缓开口
“沫尘？”
沫尘眼里闪过惊喜的光芒，连连点头
“嗯！是我！是我！你认出来了吗？”
石邃歪着脑袋望了沫尘良久，缓缓伸出一只冰凉的手指，当指尖触碰到沫尘下巴上的泪珠时，石邃如被烫伤般缩回手，怔怔地捻了捻指端的泪。忽然眼底尽显邪佞之气，冷冷道
“滚。”
沫尘楞了楞，耳听石邃厉声喝道
“滚-----------------------------!”
眼前广袖一挥，她瞬间被一把推开。接着，石邃便背过脸去躺下，不再有任何动静。泪眼迷离之间，早有黄门将她架起，拖至太子妃跟前，张天蕊没有说话，只将那一根纤长的手指轻轻抬到雪白颈前，涂满丹蔻的血红指甲轻轻那么一划。黄门早已心领神会，将沫尘拖了下去。
“殿下！！！”
沫尘凄厉的叫声传进内殿，石邃置若罔闻，没有任何反应。
张天蕊笔挺的身姿在沫尘消失于视线中时颓然垮下。她阖上绝望的双眼，他是真的疯了！难道真像人说的，可能是中了蛊？这么想着，忽然腹中一阵剧痛，她遽然睁眼！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眼中又现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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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婴孩的啼哭划破东宫沉闷的夜空。轰隆隆一阵惊雷滚过，大雨倾盆而下。瞬间将压抑了数日的沉沉暑气冲刷殆尽。
沛凝“蹭”地一下从床上起身，立在窗外遥望东宫上空灯火朦朦，人声嘈杂。豆蔻睡眼惺忪端着烛火进来
“郡主，快把窗子关上吧，雨都潲进来了。”
“豆蔻，东宫出什么事了？”
“奴婢这就去看看。”
沛凝倒了一口冷茶，心头焦躁难安。东宫接连出状况，宫臣被杀，太子被囚，宫里传言甚嚣尘上。虽然她一直安慰沫尘，太子一定会平安无虞，可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一会儿豆蔻打听了消息回来道
“郡主，是喜事！太子妃生了小王子！”
沛凝松了一大口气
“确实大喜！”
天亮的时候传来消息，郑王后同太子妃抱着小王子跪求了大王一夜，大王终于被说动，当即下旨释放太子。
豆蔻传达完这条最新播报，沛凝扔下手里的书跑到佛龛前恭恭敬敬上了柱香，又马不停蹄赶到歌舞教坊找沫尘。
“回郡主，沫尘昨日出去至今未归。”
沫尘的同屋面有难色望着沛凝，她咬咬唇，凑得近些轻声快语道
“沫尘是让东宫来的人叫去的。”
沛凝扬眉惊道
“当真？！”
“奴婢亲眼所见，那几个黄门乃是东宫之人。”
沛凝怔在原地，那小舞姬警觉的环顾四下轻声告退，迅速消失在沛凝视野。她娥眉轻蹙，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太子怎么会在非常时期明目张胆召见沫尘？传闻他中了邪魔，神志不清，难道正因如此才有这般反常之举？横竖今日东宫喜讯频传，小王子诞生，大王不计前嫌释放太子，局面似乎不坏，沫尘也许也趁着这个契机被正式接进东宫了？
“郡主，咱们回吧？”
豆蔻轻声将她游移的思绪唤回，她敛了敛神，点点头
“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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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火把将夜空映得明如白昼，金明门外站满了人。
□□凝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人世间的事情瞬息万变到这种程度。上午太子才被释放，几个时辰后却已身在刑场！
太子被释，依照礼数晋见大王谢恩。可他见了石虎一句话也没有，只略略行了礼便转身翩然离去，非但没有谢恩，对自己犯下的错更是只字未提。石虎派人去追赶，提醒他应该晋见王后，他仍是不予理睬。石虎盛怒之下当即下旨将其贬为庶人，可还嫌一时恶气难消，又追加旨意赐死包括皇太子、太子妃、媵妾及儿女共计二十六人；东宫宫臣二百余人也一并被赐死，今夜即刻行刑！文武百官及宫内上上下下所有皇嗣被勒令观刑！
东宫家眷哭哭啼啼的声音伴着森冷的夜风刮进沛凝耳朵里。她望着雨后一片泥泞的刑场，刽子手手中的屠刀在火光中泛着阴冷的光。太子垂着头安安静静站在人群里，形容枯槁，好像身边的事情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沛凝看见太子妃手里抱着的襁褓，身形一晃，那是，才出生不到一天的小王子！她急急拿目光在人群里又反复搜索了好几遍，始终没找到沫尘的身影。
一声令下，几个刽子手手起刀落，惨叫声随着锐器切进□□的奇怪声响戛然而止，一旁等待被刑决的人群里爆发起新一轮凄惶的啼哭声。沛凝紧了紧披风的风帽，觉得这一夜时间极度的漫长。
二百多位官员尽数被斩，尸体随意堆在一旁，血水汇成汩汩细流，浓烈的血腥味熏得沛凝胃里翻江倒海。媵妾们已经吓到哭不出声，只剩孩子娇弱的哭声，被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刑场的一众僧侣的诵经声淹没。整齐的诵经声层层叠叠，如暗夜里的潮水将人紧紧裹挟。沛凝只觉手脚冰凉，眼看女人和孩子被绑缚着推倒在屠刀下，她闭紧双眼，低下头，颤抖的双手紧握成拳贴在身侧。
就在此时沛凝忽觉手上一暖，有人拉下她的手。她转过身去，宽大的风帽下露出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森然没有温度。石遵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来到她身后。他拉着她手，示意她跟他走。沛凝小心的看了看四周，身旁的人皆低着脑袋大气也不敢出。二人小心翼翼撤出了人群，沛凝被引到暗处，那人抬手放下风帽，满面泪痕的一张素容在夜色下分外凄楚，竟是林沫尘。沛凝大吃一惊，石遵站开一步背对她们低声道
“长话短说。”
沛凝紧紧抓着沫尘的手臂急问
“沫尘！你怎么在这里？！还不快走！”
沫尘已是泣不成声，须臾，她深吸口气，眼里已是一片决绝的清明
“郡主！奴婢是来跟您道别的！沫尘能与郡主相识一场，三生有幸！郡主，日后沫尘不能相伴左右，郡主万务多多珍重！沫尘此生，不悔！”
她一通话说得极快，说完又转至石遵面前扑通跪下，郑重拜道
“奴婢多谢殿下救命之恩！大恩大德。。。。。。只能来世再报了！”
石遵点点头
“去吧。”
彼时忽然一声尖厉的婴儿啼哭声，沛凝恐惧得睁大眼睛，一双大手及时捂住她的耳朵。沫尘回头朝她嫣然一笑，很快又转过身去，朝刑场狂奔。沛凝大急，拔脚冲上前去就要阻拦，却被石遵一把拖回暗处。
沛凝眼睁睁看着雪亮的剑不带任何犹豫的刺进婴儿的襁褓中，她的耳朵里充斥着嗡嗡的诵经声，眼前的一切都像慢镜头般一幕接这一幕。太子妃狂乱挣扎，用力喊着什么，却一句也听不到。手起刀落，曾经那么骄傲的一截雪白的脖颈瞬间和那颗美丽的头颅分了家，浓艳的血喷涌而出。一抹素白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刑场中央，那如风似柳的身姿，一如当时初见，沫尘出现的太突然，举到太子头上的刀顿了顿，沫尘凄美一笑，袖子里忽然明光一闪，雪白的胸口绽开一朵明艳艳的血花。太子睚眦睁裂，眼看沫尘倒下，忽然仰天狂笑，又是一阵白光闪过，屠刀落下前，石遵黑色的披风像硕大的翅膀将她裹住，可是宽大的羽翼也挡不住排山倒海的血腥气，沛凝再也撑不住，低头一阵干呕起来，泪水不知是因为胃部的绞痛还是心脏的撕痛，豆大般滴落在这皇天后土之上。
大赵国最得宠的天王皇太子，一夜之间落得个身首异处，东宫灭门的下场。他的尸首和余下几十个家眷一起被塞进一口庞大的棺材里，草草掩埋。天王皇后郑氏被废为东海太妃。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灭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