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是你》孑吾

12、第 12 章

　　顾小北是真的想爷爷了，那个把他举过头顶，抗在肩上，永远笑呵呵的小老头，在顾小北脑海里一遍遍晃荡着。
　　爷爷过世后，再也没人带着顾小北钓鱼，带着他在湖边的小茅屋檐下躲雨；再也没人偷偷的给他买酸渣片和花生米吃；再也没人在安静的夜晚，变着花样给他讲他爱听的鬼故事。
　　快乐，好像被和蔼可亲的爷爷一并带走了，唯有回忆，带着心酸而又美好的欢笑。
　　或许是因为长大了，体会到生活的无奈了，或许是因为，这个世界上唯一关心他的人，再也不会出现了，他时常感到压抑，那种好像被浸了水的布蒙住脸、被站不直又蹲不下的笼子罩着般窒息的压抑感，包裹着顾小北，这么多年，如影随形。
　　刚才那种痛快的、毫无掩饰的、发自内心的笑，已经快被顾小北忘记了。
　　如同欢闹过后的孤寂，放肆的笑完，清晰的压抑感，好像一瞬间，就又涌了上来。把顾小北拉回到现实：谩骂、哭喊、转学，那些让顾小北浑身发麻发冷的情景又一幕幕清晰的浮现在眼前，无助、彷徨、迷雾版笼罩着顾小北。
　　他想爷爷了，想哭一场。
　　晏飏看到顾小北满脸的泪痕，紧张的手足无措。
　　这是什么情况？
　　他想揽过顾小北，安慰他，又觉得不妥，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么久了，自是无需安慰，可是说点玩笑话岔开话题，又觉得很不妥当。
　　“我想爷爷了”顾小北突然像个孩子似的发声的哭了出来，还哭的有点凶，虽然算不上是嚎啕大哭，却也能算是放肆的宣泄了。
　　“我知道我知道”晏飏凑过去，用手一下下抚着顾小北的背，薄薄的，顾小北太瘦了，晏飏一阵心疼。
　　“不好意思，丢人了”顾小北就放肆了那么一小下，就变成了抽抽搭搭的哭了。
　　“没什么的，想哭就哭吧”晏飏虽然心疼，看顾小北这个小样子，却又有点想笑，忍住了。
　　“我爷爷对我特别好，那天我说我想吃鱼，爷爷说小北小吃鱼，就吃鱼，爷爷去给钓鱼。
　　为了给我钓鱼吃，爷爷第二天一大早三点多就骑车出去，那天早上他出门的时候，我醒了，看到爷爷骑着车从大门口拐出去的背影，我很少早醒，那天早上，就是醒了，就是看到了那背影，你知道吗，每次想到爷爷，眼前都会浮现出那天早上，爷爷瘦瘦弯弯的背影”刚关了开关的泪腺又被泪水冲开，泪水顺着脸颊，流到下巴，汇成一滴，滴在腿上。
　　“爷爷出门没多久就被车撞到了，我们是早上六点多才接到通知赶过去的。爷爷知道我来了，没睁眼，但是就是知道是我，用虚弱的声音说着\'小北不哭，爷爷不疼\'”。
　　听着顾小北哽咽的声音，晏飏心疼的把他揽在身边，手轻轻的搭在小北的肩上，一下下的拍着。
　　顾小北慢慢抬起头，哽咽着问晏飏：“你说，爷爷真的不疼吗，全身性骨折，真的不疼吗？”顾小北说到这么多年一直让他无法释怀的事情，声音都颤抖，“家里是因为没钱，放弃治疗的，爷爷真的不疼吗？”
　　“小北，小北，你听我说，爷爷看着你呢，看你伤心，爷爷才会疼，是心疼，知道吗”晏飏的声音很轻，很软，像是飘进顾小北耳朵的。
　　“好多年了，我总是过不去这个劲儿，如果那天不是我嚷着吃鱼，就不会这样了”。
　　这句话，顾小北是说给自己听的，这句在他心里重复了无数遍无声的自责，今天终于说出口了。他想得到一个答案，一个让自己解脱的答案，却也知道，无论答案是什么，他这辈子，都无法迈过自己心里这道坎儿，他无法接受的是，他最爱的爷爷，最爱他的爷爷，早早的离开了他，留他一个人，辛苦的长大。
　　对于顾小北来说，成长，很辛苦。
　　他不知道别人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他只知道，自己的生活，是黑色的。
　　他现在还有奶奶，有爸妈，有妈妈，可没有了爷爷的顾小北，再也没有感受到家的温暖。
　　妈妈和奶奶每天都在吵架，爸爸不在家的时候，吵架，爸爸在家的时候，打架。妈妈常说是因为奶奶挑拨离间，小小的顾小北还分不出对错真假的时候，以为是奶奶的不好，可是后来，奶奶不在的时候爸爸妈妈也吵架。
　　周围没人的时候，还有可能以吵架开始，以吵架结束，但凡有人劝架，至少是以流血来结束一场战斗。
　　顾小北也挨打，他脑袋上的那道小小的盖在刘海下的疤痕，就是烟灰缸磕出来的。
　　当时那烟灰缸是飞向妈妈的，顾小北本能过去挡了一下。
　　满头鲜血的顾小北，依然没能阻止爸爸对妈妈拳打脚踢，这是他少有的，记忆清晰的场景，他跪在雨里，央求爸爸不要再打了，直到顾小北晕厥在雨中。
　　左眼眼皮的那一条小小的痕迹，也是爸爸打出来的，但是具体怎么来的，他不记得了。
　　挨的打多了，便没必要一遍遍回忆那一次次的挨打的画面了，记住了，记不住，都一个样。
　　顾小北自认有个神技能，就是能够选择性失忆，那些让他伤心，难过的事情，他总会自动屏蔽掉。只在妈妈一遍遍重复“多亏孩子命大，要不这眼睛就被他爸打瞎了”中，知道和爸爸有关。有人夸顾小北太漂亮，眼皮上的那道痕迹，就是上帝嫉妒美丽之人，刻意留下的。
　　呵呵，多么的可笑。
　　这道疤痕，是魔鬼，存在他身边每天撕扯他的证据。
　　有的人，清晰的记得，那些曾经伤害过自己的画面，一次次回味，是他们前进的动力。
　　而对于顾小北，屏蔽掉那些伤害过自己的人和事，是他前进道路上练就的本领。
　　那些本该是他最亲近的人，成为了他身边如影随形的魔鬼。
　　“不是的，不是因为你”晏飏的声音，带着点沙哑，飘飘渺渺的在顾小北耳边转着。
　　晏飏很心疼，眼前这个无助的男孩儿，是当年那个带他爬山抓鱼，温暖的像个小太阳的顾小北吗？
　　这十年，他的少年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他一无所知。
　　他多想陪在他身边，走过这十年，可他现在只能懊恼自己，连问都不敢问一句“小北，这些年，你还好吗？”
　　月色下，他看着顾小北的眼眸，蒙着一片阴翳，他有很多话想问顾小北，却不知从何而起。
　　十年，太久，久到，顾小北已经不记得自己；久到，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顾小北。
　　十年，太短，短到，那一天遇见眼前这个带着点倔强，带着点阴郁的男孩儿，便瞬间回到两个人儿时的快乐时光。
　　凛冽的寒风带不走两个相拥少年的温暖。
　　“晏飏，我今晚.....你不要和别人提起”,顾小北吸了吸快要留下来的鼻涕。
　　他觉得自己有点傻，在一个刚认识的同学面前这么失态，想解释一下，但更多的，是想把发生的一切抹掉。
　　虽然知道不可能了。
　　“我们的秘密”晏飏语气轻松，手还环在顾小北后背，轻轻的拍了拍“这没什么，你只是想家啦，我的小朋友”。
　　“我从来不会想家，如果可以，我希望没有家”顾小北语气淡然，一瞬间变了情绪。
　　“顾小北，这十年，你到底怎么过来的”这句话，咬在晏飏的齿间，终究是没有问出来。
　　“说什么我们的秘密，根本就是我自己的秘密，你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好不好”顾小北突然破涕为笑。
　　这种360度自由转换情绪，估计顾小北是和选择性失忆神技一起练过。
　　“我有同意你问我一件事的”晏飏看顾小北笑了，揪着的心也松下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当时就是故意的，知道那样写字，我就会问你吧”顾小北把身子往旁边挪了挪，凑在晏飏身边，确切的说是靠在晏飏胳膊上很久了，他觉得有点没面子。
　　“我只是，不想提起不开心的事情”晏飏笑笑，随着顾小北的动作，收回了胳膊。
　　“不开心的事情，你怎么知道，我要问大高个的事情，我可能问你为什么英语那么好，问你为什么写字那么好，问你为什么打架那么厉害，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顾小北把自己想问，还没来得及问出口的问题一气说出来，感觉特别舒爽。
　　“我对你好吗？”昏暗中，顾小北能感觉到，晏飏说这句话时直视自己的眼眸。
　　“不好吗，反正我觉得你比较喜欢跟我在一起”顾小北气势稍减，一向自卑的顾小北，不想因为自己的自作多情而难看。
　　“只是见到你，就合眼缘吧，你是不是觉得我特优秀”晏飏像是突然露出了大尾巴的狼，自骄自傲。
　　“切，很优秀，行了吧”顾小北一脸无奈，嫌弃的撇了晏飏一眼。
　　少年的友谊总是这么容易建立，经过了披衣服、装鬼、哭泣、倾诉等一系列事件后，顾小北觉得和晏飏的关系好像不一样了。
　　夜里，躺在床上，他开始回忆刚刚发生的一切，还是会懊恼自己为什么会哭鼻子，后悔自己不应该和晏飏说那些藏在自己心底里的话。可是懊恼，悔恨之外，又多了点什么，这点感觉，让顾小北不由的翘了翘嘴角。
　　他感到踏实，温暖。
　　他觉得和晏飏是朋友了。
　　是那种，可以把自己不愿为人知的事情，倾心相诉的朋友，那种，可以依靠，可以温暖的朋友。
　　暖着暖着，顾小北就睡着了，这一夜，没有美梦，更没有噩梦，就这样，踏实的、沉沉的，一觉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