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刀》清酒妙童

1、金刀美人

　　大成元康三十年，暮春时节，繁花似锦，绿柳初成，正是上京城的好时候。三十年前这座城见证过的喧嚣，如今已经不见一丝踪迹。当时大成皇朝的三皇子林承宗逼宫夺权，登基即位，次年册封定远侯胞妹丰厉芸为后。此乃旧事不提。

　　定远侯府最近悄没声的抬了灵月阁的一个姑娘进府。
　　定远侯丰厉城是大成皇朝的开国元勋，一身武艺，待人亲厚，与夫人一直以来鹣鲽情深，相敬如宾，膝下二子均已成人，可谓荣华富贵板上钉钉，人间天伦唾手可得。
　　先不说灵月阁是个风月之地，单就这个姑娘而言，也不是普通花街柳巷的姿色。她是灵月阁的头牌，称红娘子，以帐中刀闻名。这帐中刀是两柄金色小刀，缀以双环，金线相连，刀刀销魂。宁做花下鬼，风流金不换。红娘子靠它在灵月阁久红不辍。
　　春宵暖帐中，这帐中刀是兵刃又是春情，衬着玉手又白又软，刀背从脖颈一路下滑到重要之处，抵在坚硬之处，坚硬就愈发坚硬；试探柔软之地，又凉又痒可谓销魂。待到巅峰之时，艳红的口唇含着金刀，一松一紧，玎珰作响，直是逗引的上京城里的少爷公子一掷千金、念念不忘。

　　金刀美人，没人能把持得住。要不然为何定远侯不顾晚节也要花魁独抱？这真是不由人不这样想。

　　丰夫人饶是多年的大家闺秀，也难以参透丈夫此举意欲为何。她不肯相信丈夫仅仅为了满足男女之情，更不知道为何还要把丰盟与丰恒一同叫来听问话。看一眼跪在堂下的红娘子，看上去约莫十七八岁，打扮素净，无法与传说中的人间尤物联系起来。突然被老鸨转卖，她只随身带了一个小包裹。
　　丰老侯爷是第一次见红娘子，事实上昨天晚上他才知道上京城内的这号人物，沙场中历练出的脾性让他不能等了，他要马上确认才行。
　　“把你的……刀拿给我看看。”丰老侯爷知道那刀是做什么的，可是他也顾不得，他不能不问，这是他为红娘子赎身的原因。他赶紧把话问出来，装作自己没有脸红。
　　丰恒知道问题出在刀上。他暗暗的怪自己粗心大意，前日里放榜他得知自己高中，一时间高兴与几个好友多饮了几杯，借着酒劲去了灵月阁，想要见见传说中的金刀美人。美人见到了，事后他还拿着那金刀把玩了很久。昨日里闲来无事，把记忆中的金刀在纸上描摹了一番。后来院里的小厮告诉他，老侯爷路过庆和院进门寻他，人没有寻到，却看到了纸上画的金刀。
　　一个妓女的东西没什么不能给人看的。红娘子从袖中掏出锦囊，解开锦囊，玲珑的双刀就掉了出来。
　　丰盟知道金刀美人，他甚至知道不少朝中同僚都曾一掷千金只为尝尝这刀头销魂的滋味。他看着金光一闪，双刀被父亲拿在了手里。他能感觉到母亲克制的情绪正在汹涌奔来。可是他有同母亲一样的疑惑——父亲不像是那种好色之徒，此刻他正在金刀上仔细地找寻着，脸上并无非分的神色。
　　老侯爷看了半晌之后，问她，“你叫什么名字？与江北金刀门是什么关系？”
　　红娘子跪着，旁人看不到她的神色，可是她心中已经巨浪滔天了。自己在被认出来了，她知道。对面坐的不是恩便是仇，八成是仇，因为面对仇人，人们才会格外急切。
　　可是她不能不回答，她咬了咬牙，试探的问道，“据民女所知，江湖上金刀门有很多，但不知侯爷问的是哪一个金刀门？”
　　“三十多年前，江湖上只有一个金刀门。我问的是江北阮家。”丰厉城盯着她。
　　“三十多年前民女还未出世，恐怕难以回答侯爷。”这不是一句假话，但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丰厉城吸了一口气，眉间皱起来有如刀割，“那你这金刀哪里来的？据我所知，双环金刀是江北阮家的秘传。”
　　红娘子笑着问道，“金刀乃是友人所赠。侯爷不会以为金刀门会把家门绝学兵刃送到烟花之地来吧？况且这刀的形制并不复杂，仿造并不困难。”
　　“那是何人所赠！”
　　丰厉城也觉得自己疯了，可是现在金刀就在自己手中，这是闺阁女子的小物，他不会认错。记忆中那个趁着月色为他舞过一次双刀的女子，他此生也忘不了。“阿九，你看着，我爹爹不让我给外人看的，我今天偷偷舞给你看。”
　　那时他是大成王朝的青年将领，是从小陪伴皇上长大的生死兄弟，年轻气盛，一时无两。年轻的帝王为了安抚朝廷纷议安排他去江北平乱，前朝小股余孽不足为惧，平乱只是个名头，待拿了军功，回来他就是顺理成章的定远侯。
　　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忘了，直到那天偶然看到二儿子描摹的金刀。

　　丰厉城冷静下来，“金刀门有我的一位故人，” 他声音中含着恳求，“十年前金刀门遭受灭门之灾，我就失了她的音信。你这双刀，我三十年前就见过，你不必害怕，我只是想问问，你可曾听闻过她的消息。”
　　红娘子默了一默，突然抬头问，“侯爷莫不是想问阮家独女阮沁兰？”
　　“你见过她？”丰厉城惊喜非常，他就知道自己绝不会认错。
　　红娘子的心像被冰浸透了，又像被火烧着了。对面不是仇人，对面是害了阮家又能为阮家报仇的人。
　　娘，那个人，我找到了。在失去了一切之后，那个人终于被我找到了。她想失声痛哭，又想仰天大笑。

　　“既如此，我也必不瞒侯爷这金刀的来历。奴婢名叫阮蕙，世代为阮家家奴，奶奶是当年夫人房中的张嬷嬷，贼人破门之时夫人以死明志，将此金刀作为信物托付给奶奶，令她来上京寻一位故交，鸣冤求告。可怜我奶奶半路之中病故，临死之时将这金刀交到民女手中。民女一路颠沛来到上京，没有生计，求告无门，只能落入烟花柳巷。”
　　“沁……阮夫人真的已经亡故了？阮家金刀就沦为你帐中玩物？”丰厉城气急。
　　阮蕙磕了一个头，双目含泪说，“侯爷，夫人大火之中尸骨无存，事到如今奴婢知道您就是夫人口中说的那位恩人故交。奴婢从小跟在夫人身边，焉能不知这金刀为何物？事到如今阮家百余口仅剩奴婢一人！明明知道这对夫人是大为不敬，可是也盼望着这也是一个寻找恩公的法子，只想着有一天能让恩公见到金刀！求恩公做主！”
　　丰恒听着这话面皮发烫，今天这一茬可不就是多亏了金刀吗？
　　丰厉城叹了口气，“你孤身一人到京，我亦知你不易。阮家之事老夫多年来也一直未曾放弃追寻真相，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只是你今后不可再入那烟花之地，你既是从小在沁兰身边长大，想必与她亲厚。我不计较你的出身，收你为义女，权当我对阮夫人的补偿。从今以后，你就叫丰蕙，对外就称是夫人的远方亲戚遭遇变故来上京投靠的。你可愿意？”
　　阮蕙知道自己终于等来了复仇的机会，俯身叩首，“谢侯爷大恩，奴婢愿意！”。

　　丰夫人面色一凛，她没有出声阻止。她知道丈夫心中有一个人。自从那年从江北平乱归来，丈夫就喜欢上了画兰花。她投其所好寻遍天下，每一种兰花都带回来让花匠细心照看，却始终没有一种能入了他的眼。由此她便知道，他画的，不是兰花。十年前深夜，侯爷接到加急奏报，将丫鬟小厮通通打发远了，披着外衣在院中枯坐了一夜，第二天书房里的所有兰花图就都不见了。
　　今日她知道那女子十年前死了，内心竟是难分是喜是悲。她唯一知道的是，他是自己的一生挚爱，她愿意为了他收留阮蕙。丰夫人笑了一下，对阮蕙说，“蕙儿别跪着了，起来吧。这是你大哥丰盟，这是二哥丰恒。我与侯爷没有女儿，以后你就留在侯府中居住在庆兰院吧。闺中女子无事无非是习字绣花，你可以挑喜欢的做做。过两日我选几个得力的丫鬟小厮过去，供你驱使。”
　　丰蕙叩谢之后，便有下人引着她往庆兰院去了。丰夫人随即指派了自己院中两个伶俐的丫头，红枫和绿萝，今后就在庆兰院中伺候。
　　一时间庆兰院也热闹起来，可是丰蕙无心理会下人们的请安问好，只是默默坐在房中。于她来说，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但是终于等来了这一天，今后的路只会更加漫长难走。母亲临死之时将金刀托付给她，她没将金刀藏好，让它暴露在人前，暴露在花街柳巷。但是，今后，丰蕙暗暗发誓，她一定要把江北金刀的颜面找回来。
　　这般想着的时候，红枫绿萝已经把起居收拾停当了，她谢过之后，便让下人们都各自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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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所有看到这行字的读者，每一个都是对我莫大的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