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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   有人说,每个人的人生其实都是上天在暝暝之中就已经安排好了的。周晾是个唯物主义者,对于这句话他一直就不予相信。但在许多年之后他才意识到,要遇见宋席然这样的人是真的需要极大的缘分的。

      初见宋席然,是在一趟夜车上。在周晾的记忆里,那一晚其实并不如自己一直以来所说的那样清晰。但即使只是一些剩下来的碎片,它们也依旧能够从他生命中所有冗长而又沉闷的过往里鲜活地蹦跳出来。
      斑驳如童年时保存至今的铁皮糖果盒子的车辆,颜色难辨陈旧脏乱的座位,藏人、汉人、说英语人、很难判断出国籍的人,商贩、僧侣、摄影记者、背包客……因为偶然遇见而组成的庞大群体,不是单纯的空间上的聚合,而是各种人生经历的交叉。
      穿过走道,周晾挤到了最辛苦也是相对最安静的末排。黑暗中,只有一个人如同孩子一般蜷起身体侧躺在那里。为了不吵醒他,周晾挪到了相反的方向,尽力不发出任何响声极小心地坐了下去。
      道路没有平坦可言,所以旅途也失去了舒适的可能性。车子在黑暗的天地间颠簸着,宛如一艘不知要驶向何方的航船。雨水不规则地敲打在玻璃窗上,有极少量的寒意被传递进来。为了确保驾驶安全,不停地有人轮换着坐到副手席上去和司机聊天。藏族人特有的热情豪爽裹着酥油茶的独特的气味象锥子般不停地刺扎着周晾的鼓膜和鼻粘膜,疲倦到极点却无法休息的局面让他几欲崩溃。
      在这样的环境里都能够睡着,神经可真是够粗的呢。周晾苦笑着把头转向了身边的人,却未想到,原本那颗在胸腔中难抑的浮燥之心居然在看到那人安稳睡姿后的一瞬间就平静了下来。
      天欲明的时候,那个人终于醒来。周晾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利落地起身从包里找出保温瓶到了一杯热水漱口,然后打开车窗“扑”地一声把水肆无忌惮地吐到了窗子外面。这个时候,凉风毫无阻拦地灌进来,微蓝的天光正好恰如其分地落到了他细挺的鼻梁和浓密的睫毛上。
      在商场滚爬的这几年周晾并不是没有见过漂亮的人,无论是魅惑还是冷艳,热情或者傲慢,与太多的美丽碰撞过后,难免疲惫。可是,在此时此刻,在面对着这样一张从未见到过的直接到可以说是接近真实的脸庞的时候,他却无言了。因为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过原来美这种东西也是可以拥有如此强烈的矛盾感的,在坚强又的同时亦能够看到脆弱,却又宛如少年一般,清澈纯净,没有阻拦。
      在周晾自认为直白异常的目光之下,那个人看了周晾一眼,若无其事地把外套重新裹到身上拧亮手电静静地窝回座位里看书。仿佛象是舍弃了所有灵魂的修饰般的,没有丝毫矫揉造作。
      书很厚,封面没在阴影中,周晾没能够看清楚。

      清晨,终于抵达目的地。尚不充足的阳光下,异乡的空气里散满了植物清冽野性的气息,同行过一夜的人就此各奔东西。
      九个半小时的国道,超越海拔的土地,轻微的眩晕感,没有预期中的剧烈的高原反应。
      周晾在喧嚣中顾盼,试图再看多那个人一眼。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个被人群湮没的背着双肩背包的并不强壮的背影。
      没有停留,又搭上一辆直奔另一个地方的班车。因为那里是这次旅行最为重要的目的地。长久以来周晾就很想去那里看一看的,不为名胜古迹也不为风土人情,只是单纯地出于对那个地名的浓烈好奇心。
      下车的地方似乎在川藏相交之处,是片很神奇的土地,天空的蓝直直地就能够刺进瞳孔。牧人,畜群,并不密集的人家,朴实的村落。
      有庙宇。老旧的墙体上,壁画斑驳。佛前,千盏明灯摇曳,那时世间的千万祈愿。怒相的菩萨,慈目的度母,陌生的法器,不曾见过的仪礼。相同的信仰,相同的神明,却依稀置身另一个世界。
      偶遇一名远道而来的上师在大堂里设坛论道。神采奕奕的清容老者,听不懂的语言,世间最为贵重的教义。隔着重重人影,周晾竟然清楚地看到那位坐于至尊处的长者给予了自己这个遥立在门口的素未谋面的外人一个宽悯微笑。
      两手合什行过一礼,周晾非常小心地跨了进去紧贴着门坎盘腿落坐。渐渐地,不自觉地,他闭上了双眼。冥想中,那些清澈悠长的潮水般的梵唱伴着法螺的低吟和皮鼓的沉响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渗进了他的灵魂。
      讲会结束在午饭前,周晾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小喇嘛扯住了他的外套下摆连说带比划地示意他留下。然后,在看到他点头明白后又一下子转身跑开了去。不多时地,周晾看见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僧人领着那那孩子回来了。
      与那位尊者相似的清瘦,从僧鞋到袍角都整理得一丝不苟。
      “你好。”面对周晾的惊讶僧人微微一笑,而后微弯下腰从身旁的孩子手中接过两只锤花银碗,“这是寺里新打的酥油茶和刚团好的糌粑,粗茶淡饭的,别嫌弃。如果不够可以再到斋堂来盛,千万不要客气。”标准的汉语,温和恭谨的语气。
      行了礼接过食物,在目送他们离开后周晾才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来,小心地把酥油茶搁在泥土地上,晒在高原特有的明朗中啃起了糌粑。不远处,两个身穿红色迦裟的少年正在围墙的荫庇下辩经。虽然无法明了,但他却能够感受到在他们身边跳跃着的灼热的智慧的火花。
      离开的时候周晾在庙门口空地上玩耍的一群小喇嘛里又看到了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对身边的同伴们说了些什么,然后没有任何隔阂地,那群孩子一起对着他挥起了手。
      停下脚步,低头从背包里面找出了仅剩的三块巧克力和半包奶糖,然后走到那些孩子面前。周晾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对于这里的物资匮乏他并非一无所知。看着那些纯真的笑颜,世间所有的污秽仿佛都不复存在,他第一次为自己这次出门不带相机的决定感到了后悔。
      那个孩子一直把周晾送到了车站。然后,在车子进站的时候,飞快地摘下了脖子上的佛珠一圈一圈绕上了周晾的左手手腕。面对着周晾的惊讶,那个孩子只是微笑着轻推了他一把,示意他快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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