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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传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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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黑得早了,这群思念家乡的美国军人围在火堆边,聊天聊地打发时间。
马克斯·罗伯一旦走神,就会开始哼那首儿歌:
“哦我亲爱的,亲爱的,啊,亲爱的,克莱曼婷……”
“哦我亲爱的,亲爱的,啊,亲爱的,克莱曼婷……”
他好像只会这两句,一直重复唱,这终于惹得了其他人的不满。
“我说马克斯,这两句下面是什么呀?”
马克斯便挠挠头笑道:“哎呀,我只记得这两句嘛。”
每当唱起这首儿歌的时候,他就会想到自己的女儿。
他这时注意到,身边坐着的战友正小心地把一张照片收到怀里,便问道:“格里芬,你就快要退伍了吧?”
金发碧眼的青年微笑着应道:“是啊,等这场战役结束,我就可以回去了。”
“家里有姑娘等你?”
面对战友的调笑和起哄,格里芬不好意思地挥挥手道:“没有啦!”
马克斯想了想,问:“我记得你说过,你有个弟弟的?叫什么,亚斯兰?”
“嗯,亚斯兰,我可爱的亲弟弟。”格里芬闭上眼,似乎在回想弟弟的模样。
“真没有姑娘等你?我都有个老婆在家等我呢。”
“得了吧马克斯,你老婆早跟你离婚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真的假的!”
“嘿,吃你的小饼干去吧,不说话不会死!”
马克斯做了个鬼脸反击回去,然后发现,格里芬的表情好像变得有些落寞。
难道是被甩了?马克斯的内心顿时产生了同情。
“嗯……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还在等我。”
“她是做什么的?”
“是国外来修学的医生。”
“嗬,厉害呀!”马克斯更加同情对方了。
这时,从外边走进来一个战友,喊道:“该换岗啦换岗啦,老子困死了!”
“轮谁了?”
“马克斯!”
“要命!”
马克斯啐了一口,捶捶自己的老腰,捡起脚下的枪站起来。
战场上,也就只有晚上能安静一会儿,夜幕上洒了一大把星星,抬头看的时候,只觉得平和又美好,不过事实上,只要把视线放平,就会发现身边除了废墟就是草木不生的土地。
马克斯站了一会儿,就看见从地平线走过来一个黑影,但当他警惕地举起枪的时候,却奇怪地发现,那个黑影不仅孤身一人,而且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看起来是右腿受了伤。
不过还是不能大意,马克斯一边告诉自己,一边继续把枪口对准前方,直到那个黑影走近,才低声吼道:“什么人!举起手!”
那人乖乖地举起手来,马克斯这才看到对方手臂上的红十字。
居然是个医疗兵。“士兵证?”
“上衣右侧口袋。”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口音不像美国人,而且对方有一头比煤炭还黑的头发。
检查过证件,马克斯这才略微放松了警惕,道:“什么嘛,临时被派前来的吗,看你这么年轻,真不容易啊。”
男人把手放下来,马克斯愣了下,因为看到对方的右眼被遮住了,只剩一只左眼,眼睛的颜色很漂亮,太可惜了。
“你……不容易啊。”马克斯忍不住又感叹了一遍,话里带了点怜悯的意思。
“右腿怎么回事?”
“不小心受了伤,我可以自己处理,”年轻男人顿了顿,又道,“谢谢关心。”
“唉,你跟我来吧。”马克斯要帮对方拎箱子,却被拒绝了,耸耸肩,便只好带头走进营地。
士兵们在过道里生了火,两面墙都被照得明亮。
马克斯叫嚷道:“嘿,嘿,来了一个落单的医疗兵!”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来,但是没有人出声,特别是格里芬,那眼神好像要吃人似的,马克斯便赶紧补充道:“已经检查过证件了,没问题……哦,我忘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马克斯转过身去看那黑发的年轻医疗兵,却发现对方瞪大了眼睛,视线的方向……格里芬?
“怎么回事儿?你俩认识?”
马克斯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被异变打断了。
“怎么回事儿文森特!你疯了!”
“喂喂,冷静啊!”
明明方才还安安静静坐着的战友,此时却产生幻觉了一般,晃晃悠悠站起身,将枪支拿起到手上。
“啊……啊……”被叫作文森特的男人双眼布满血丝,嘴角留下口水,分明是已经失去理智的模样。
“Banana……Fish……”文森特神志不清地在嘴里喃喃,“Banana……Fish……”
“该死!那是什么鬼东西!”
文森特突然举起枪,开始朝自己的战友扫射!
马克斯离得远,立刻想拽身边的医疗兵躲到墙后,然而他抓了个空。
“你……!”
马克斯看到眼前的场景,震惊地僵在那里。
那医疗兵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向格里芬冲过去,替他挡下了子弹!
“风!”格里芬失声喊道。
*
荒野风不知道自己是从何时开始,第六感变得越来越准,也许是失去了一只眼睛后,反而能将更多看不见的的事情看得清楚明白。
——人们的恐惧,人们的担忧,人们喜爱的,和厌恶的。
夏马尔称荒野风为“天生的医者”,那只眼可以看透所有病患的内心,却始终无法将他自己医治好。
现在想来,也许自夏马尔受到总部传召回到意大利那天开始,有什么事情就已经在悄然发生……不,也许还要更早,比十四岁那年在科西嘉老宅遇见那个叫白兰·杰索的男人、还要更早。
他本以为,自己在那天从阳台跳下去之后,就已经死去了。但是当被福克斯压在身下的时候,在令人晕厥的痛苦中,他突然想起来,自己从来没有失去过什么,也没有抛弃过什么。
那个叫艾伯特的男人裸着身体从楼上跳下去时,的的确确从十四岁的荒野风的身体里带走了一些东西。
但是同时,在几年后,在和艾伯特处在相同的位置时,荒野风十分清楚,自己和对方不一样。
对于那时的艾伯特来说,荒野风是出现在自己人生末端的一束火光,可是很快,这点光也要被黑暗吞噬了。
荒野风却不一样,他知道自己的光一直都在,一直在远方,像火一般燃烧,温热了自己冰凉的血液。虽然有一段时间,他因为愧疚和悔恨,曾经害怕回忆那束温暖,可是直到生命走到尽头,才发现:
自己所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支撑了自己这么久的,原来一直都是那束光,而所谓的逃避,不过是自欺欺人。
——而令人欣喜的是,事实上,他也从未失去过对方。
只需要知道这一点,他就已经十分、十分地满足了。
*
马克斯一咬牙,抓过一把枪,对准战友文森特的腿和手臂就是精确的几发子弹。
事态好不容易被控制住,马克斯流了满身的汗,崩溃地看到地上好几具昔日战友的尸体。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Banana Fish又是什么!
“格里芬!”马克斯急忙去确认同伴的情况,只见金发的青年瘫坐在地上,怀里是刚刚那冲上去的医疗兵。
“格里芬,你没事儿吧……你的腿!”
格里芬的右腿被击中了,血浸湿了一片,他却摇摇头,沾了血的手抚上怀中男人的脸庞,想把遮挡了对方眼睛的头发捋到一边。
“看看我,风。”
“我很抱歉,格里芬。”黑发的男人睁开眼,金眸里映出火光,马克斯这才发现,这只眼睛漂亮得根本无法用语言形容,可是它很快就闭上了。永远地闭上了。
格里芬身体僵硬,缓缓地,把脸埋进对方的颈窝,肩膀一颤一颤的,但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马克斯,”过了许久,格里芬沙哑道,“这场战争赶紧结束吧。”
马克斯看到,格里芬悄悄扳开怀里人的手指,从中拿过一张团成团的字条,再把那张字条使劲捏紧在自己的手心,使劲地,像是要让对方的最后一点温度在自己的肌肤上留下烫痕。
“是啊,你说的没错。”
——这场战争结束,然后,真正的战争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