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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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乡下的一个小镇里，某天突然大家都在传：有一个外国来的医生要在这里落脚。
这个小镇因为太过贫穷，基本的社会福利都不齐全，因而有点能力的人都去大城市赚钱了。当然，也从来不会有什么厉害的人物愿意来这儿，非要说的话，也就只有半年前的那个退役棒球运动员的到来，曾引起人们的一阵热潮。
如今，一听说有个医生要来，大伙都像金银宝藏来了似的，按捺不住激动地想要去拜访。
午后，17岁的少年格里芬·科林斯在自家父亲的催促下，一手牵着自己年幼的弟弟亚斯兰，一手拎着篮新鲜的烤面包，顶着大太阳，顺着大路往那位医生的新家走去。
初夏还不算热，但走久了还是会出一身汗，路上听弟弟亚斯兰抱怨了一堆后，更是让格里芬感到疲累。
如果只是一个装模作样的冒牌医生，怕是要让大家失望了，但是，比起一直依赖镇上那家不可靠的小诊所，还是要对这位未见面的医生抱点期待才好。
这样安慰着自己，格里芬终于看到了目的地。
刚到院子口，就见院里房屋的大门突然被打开，从里面挤出来三四个镇上的居民，门也没来得及带上，仿佛想赶紧和房屋主人撇清关系似的，快步离开了。
眼见着那些人就没了影，格里芬一头雾水，弟弟亚斯兰这时拽了拽自己的手，小声说“哥哥，有人出来了”，他这才转回头，便瞧见屋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穿浅色衬衫的少年。
那少年和格里芬差不多大的年纪，弯腰正准备把门带上，额前的刘海随着动作遮住了一只眼，但是当他抬起头来时，格里芬顿时瞪大了眼。
“何事？”少年的声音略显冷淡。他的右眼被黑色的眼罩遮住了，仅剩一只左眼，金色的独眼正直勾勾地盯着院门口的两人。
如果说这就是那位、职责理应为救死扶伤的医生的话，这画面就难免有些渗人了。
不过让格里芬忘记了动作的，却不是这个。
“呃，嗯……您就是新来的医生？”
传闻中的医生原来是一个有着亚洲血统的少年，五官比这里女性的还要柔和很多。夹到耳后的黑发滑落到颊边，被微风轻轻吹动，仅剩的那只左眼，眼眸如同刚从水里捞出的金子，在初夏午后的阳光下熠熠发出绝美的光。
被这样奇妙的目光盯着，再久一点，好像连藏在心底的事都要被听了去。
“是，你可以叫我‘卡罗’。”好像被阳光烫到一般，自称为“卡罗”的少年医生没有盯多久，飞快地点点头，视线立即就离开了。他的手仍搭在门把上，后脚上前一步，直起腰做了个请进的姿势。
虽说是国外来的医生，那姿势却说不上傲慢，格里芬即便念过一些书，此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捏了捏弟弟亚斯兰的手，他小声安慰说不用怕，然后心一横就直直走过去，进了屋子。
“那个、这是、我母亲烤的面包。”格里芬有些紧张地说道。这就奇怪了，他平时的性格就大大咧咧的，跟谁都玩得好，今天居然如此不自在。
把门带上后，少年卡罗走过来，抬手为对方示意了位置：“多谢，请先放在这里吧。”
方才进门时与对方擦肩而过，格里芬才发现，少年的皮肤好得出奇，身上衣料虽然普通，但一定是这个穷酸小镇的人们不舍得用的料子。
穿衣打扮也好，举手投足也好，完全是城里人的状态，即使不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也一定受过良好的教育。
这样看来，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是真的可靠的医生也说不定。
“卡罗医生，您看起来很年轻啊。”趁对方倒茶的功夫，格里芬坐在沙发上问。
“嗯，今年十六。”厨房里传来少年与外表不同的温和的声音。
“那比我还小一岁，真了不起啊，这么年轻就做医生了，我连书都没念完呢。”
少年卡罗倒了茶、切了面包后坐在两人的对面。他所有的动作都静静的，垂着眼，端正地坐在那里，就好像一只无害的兔子。
坐在一边的亚斯兰听了，瘪嘴道：“在我心里，哥哥才最了不起。”
格里芬“哈哈”地笑起来，抬手揉乱了弟弟的一头金发。大概因为最开始被对方的眼罩吓到，亚斯兰直到现在才终于肯开口说话。
毕竟这个平凡落后的小镇也算不上安全，可恶的强盗和□□看不上他们，但也常常能听到荒野传来的枪击声，偶尔还能看到从大路疾驰而过掀起沙尘的越野车，从车窗里蹦出一口带有病菌的痰。
少年安静地看着他们，嘴角轻微上扬。格里芬发现，即使不在阳光下，少年的那只金眸仍美得令人无法忽视，只是那目光太轻了，好像并没有真正放在他们身上。
——这么好看的眼睛，如果右眼还在就好了。
格里芬倍感可惜地这样想到。
他注意到眼罩是凹下去的，也就是说，少年的右眼已经不在眼眶里了。
“直接称呼我卡罗就好……你们的名字？”少年问。
“我们是前面科林斯酒馆家的，我叫格里芬，他是我弟弟，亚斯兰。”格里芬说着揽过弟弟亚斯兰的肩。两人的脸贴在一起，亚斯兰歪着头，眨了眨碧绿的大眼睛，脸上的软肉都被挤到了一边。
卡罗目光一闪，躲避一般，把视线移到了一边，道：“……我第一次和同龄人说话。”
“我可比你大一岁呢。”格里芬抬了抬胸膛。。
“你说得对，格里芬。”少年笑起来。
和初见时略显冷淡的外表不同，少年似乎是个分外温柔敏感的人，这让格里芬心一软。
“说起来，刚才在门口那几个人是……”
被问到这个，少年顿了顿，回答说：“我不太会和人交流，他们大概是觉得我不可信任吧……”
格里芬点点头表示理解。“听说，卡罗你是从国外来的？是亚洲吗？”
“不……我先前一直住在意大利。我父亲是日本人。”
“意大利？”格里芬惊呼，“怎么会来美国呢？啊，我听说意大利黑手党很多。”初见卡罗戴眼罩的模样时，他也差点以为是□□上的人物了。
“我跟随老师来美国修学，他有事先回国了，让我再在这里待一阵子。”
“那你的老师，一定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名医吧。”
卡罗犹豫了一下，说：“他是世界一流的医生……不过为人比较好色，原则是只医治女性。”
还有这样的医生。格里芬暗自吃惊。
两人又接着聊了些闲话，亚斯兰在一旁往嘴里塞烤面包，直到大门被突然敲响。
“砰砰！”
“医生！医生！”
卡罗立即起身去开门，门一打开，就冲进来一个瘦弱的中年妇女，对方慌乱中甚至站不大稳，拼命抓住眼前人的胳膊，叫道：“快救救我儿子，卡罗医生！”
“是黛丝夫人对吗？”大概是今早来拜访过的人，少年一边安抚对方一边问道：“发生了什么？”
亚斯兰有些被吓到了，赶紧牵住身边哥哥的手。格里芬看到，少年瘦高的身体是如此结实地撑住妇人的重量，而那只本一直不肯直视自己的金眸，是第一次如此专注而认真地盯着一个人的眼睛。
也许妇人是被那只美丽的眼睛安抚了，竟真的渐渐冷静下来，开始小声抽泣，道：“是棒球场那里，我的儿子，他的眼睛被棒球砸中了，在流血，诊所今天居然没有人，只有你能帮助我们了，卡罗医生……”
“我去拿医疗箱，请等我一下。”少年果断地转过身回客厅，从客厅的柜子里取出一只白色印有红十字的手提箱，再次与格里芬擦肩而过后，就准备同妇人离开。
格里芬抿唇下了决心，把弟弟亚斯兰抱起来，喊道：“我、我也去！”
像是被这声中气十足的喊声吓住了，卡罗瞪大了眼回头看格里芬。
——足足有两秒，格里芬第一次感受到那只金色的眼眸中，清清楚楚地映出自己的身影。
四个人赶往镇上的棒球场，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只见好几个孩子都焦急地围在一处，地上隐约可见斑驳的血迹。
“安迪！安迪！我的孩子！”
“够了，黛丝夫人，您可以别大喊大叫了么？不就是坏了一只眼睛？”
格里芬把弟弟亚斯兰放下来，皱眉看向冷言冷语的中年男人。
黛丝震惊地瞪向出声的男人，颤声道：“您……您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阿尔文先生，我信任您曾是有名的棒球运动员，才会将儿子交给您训练，事到如今，我儿子的眼睛被棒球砸中了，您却说出这样冷漠无情的话？”
被称为阿尔文的男人只慢慢道：“棒球场上，这种事只是小事故。”
“请让一让。”少年卡罗提着箱子过来，唤这些孩子给他让出一条道，然后终于露出躺在小伙伴腿上的、痛苦地捂住自己右眼的小男孩安迪。
“哦，我的孩子……”妇人黛丝用粗糙布料的袖管擦去流出的眼泪。
“不会吧，这个小鬼就是你找来的医生？”男人阿尔文的表情一下子又疑惑又想笑，脸上的肥肉都皱在一起，扭曲得不得了，“可别把亲爱的安迪的眼睛也弄瞎了，喏，就像这位医生自己一样戴着眼罩。”
“请您放尊重一点！”格里芬惊异地叫道。
阿尔文的视线瞥过来，在格里芬身边的男孩身上停住，突然收敛了不正经的表情，咳嗽一声，正声道：“啊，我很抱歉，对不起，我也是因为小安迪受伤才急坏了，真的，我平时是多么慈爱，大家都有目共睹……你们俩，我记得是科林斯酒馆家的孩子吧？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亚斯兰皱起眉躲到哥哥身后，咬住唇不肯说话，格里芬叉开腿，把弟弟的身体全部挡住。
“我做了应急处理，现在，可以为我们提供一个干净整洁的房间吗？”少年卡罗提高音量说道，这才把在场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好的，好的，”阿尔文微笑道，“我这就给您带路，小医生。”
房间里，格里芬警惕着阿尔文时不时瞥过来的视线，然而单纯的亚斯兰在收到阿尔文的糖果后就不再怕他了。格里芬只能在心里叹息，自己这弟弟实在是太过好骗，如果没有他保护，还不知道会在这个穷乡僻壤受到怎样的伤害。
忙了大概有半个小时，卡罗才松了口气，说已经没事了，妇人黛丝跪在床边，担忧地凝望着儿子安迪。
格里芬看向卡罗，后者把墨黑色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了小辫，大半张脸都被白色的口罩遮住，这更显得他的一只金眸特殊非常。
面对患者时的卡罗和平常不同，他的目光是那样认真而深情地望进患者的心里，像是要努力去读懂对方的担忧、害怕，达到完美的共情，不用言语就成为患者最可靠的依赖。
“不怕了，不疼了。”卡罗一边轻轻说给安迪听，一边伸手抚摸他的脑袋，安迪忍着哭泣，抓紧了卡罗的袖口，不肯松开。
黛丝见孩子没事，表情也变得柔和起来，说：“这孩子，还是第一次这么依靠一个陌生人，您真的太厉害了，卡罗医生。”
“您过奖了。”卡罗半敛上眼睑，唇边泛笑。
离开棒球场后，格里芬带着弟弟亚斯兰，和卡罗一起走在回去的路上。
格里芬和卡罗并肩走，偶尔侧过头去看对方的脸。卡罗比格里芬低大半个头，黑发放下来后略有些凌乱，他表情平淡，在初夏里还显得有点冷淡。
“卡罗。”
“嗯。”
“你很适合做医生诶。”
“我老师也这么说过。”
“啊，那我说得没错嘛！”格里芬高兴地摸摸鼻子，“你一定从小就在练习做医生吧。”
“不，我两年前才开始接触医疗知识。”少年语出惊人。
“只花了两年？！”
“嗯，”少年放低了声音，“因为我要救自己的命，所以必须很快、很快……”
这声音逐渐变得沙哑，心一下被揪紧，格里芬猛地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卡罗疑惑地回头看他，但当他发现对方正直直地盯着自己时，连忙移开了视线。
“卡罗，下次有空的话，一起去钓鱼吧。”
“？”
“呃，我是说，有空的话。”格里芬也移开视线，尴尬地挠了挠脸颊。
两人间沉默了好一会儿，格里芬才听见卡罗才说了句“好”。
在岔路口分别后，格里芬一直站着，看着那提着笨重的医疗箱的少年渐行渐远。
亚斯兰不满地拽了拽哥哥的手指，说：“哥哥，你不是还和我约好了钓鱼吗？”
“这个嘛，不冲突呀。”
“好呀，坏哥哥，你不想带我和你们一起哦？”
“亚斯兰也要体谅哥哥啊。”
“哼！”金发碧眼的小男孩鼓起脸，把头扭过去。
美国，初夏的小乡镇，知了在树间鸣叫。
格里芬牵着弟弟肉肉的小手，慢步走在回家的路上，嘴里哼着轻快的小曲儿。脚下的沙土摩挲着鞋底，窜进鞋里，挠得人心都痒痒。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初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