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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通灵 ...

  •   女人没有听清这句话,在听到白发青年叫出“叶舟”这两个字时,她的头脑空白了一瞬,松垮的脸上表情凝滞,连手上空了都没有注意到。
      她方才和青年介绍她自己是叶舟,可叶舟这个名字对她已经有些缥缈陌生,她已经记不清到底有多久没有人正正经经地叫过。

      她恍惚地想:是啊,她叫叶舟,叶舟,是她的名字。
      思绪飘远……可也不过转瞬,女人就眨眨眼睛,深深垂下头。

      对她来说已经算是花了笔巨款买下的冰淇淋只是这多年挣扎中微乎其微不值一提的尝试,她又笑起来,去摸传单,感激讨好地道:“谢谢,你再看看,这照片有些老了,不仔细看看不清的。”

      康季珠没等她再费力,出声打断:“不用了。”
      在女人再次说话前,他的目光牢牢盯着手中粉红色的点缀着红樱桃的精致冰点,语调平淡道:“我知道她的样子。”

      ……可怎么可能呢?
      女儿的脸,连女人自己都记不清了。
      传单上的照片,女人从媛媛八岁那年一直看到现在,日日看,夜夜看,可现在闭上眼睛想起女儿,女儿的脸还是一片空白。

      女儿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女人想不出来。
      女儿曾经到底是什么样,她也记不住了。

      二十五年……时间是如此的可怕。
      哪怕咬着牙,淌着血,搅着自己的灵魂,只想铭记住女儿的声音笑影,最终她的回忆还是被无情地一点点地剥夺。

      白天,她百遍千遍万遍向人描述她的媛媛。
      可夜深人静之时,又是那么惶惶茫然和恐惧——她说的对吗?媛媛真的是这样吗?
      她真想、真想再亲眼看看女儿的脸。

      女人咬了下自己的嘴唇,忍住了涌上来的痛苦,只当是青年不愿意看。
      虽然受挫,却也已经习惯了别人的嫌弃和反复无常,她仍笑着,商量:“再看看,看一眼就好。”
      康季珠挥手挡住女人坚持拿传单的动作,合了下眼,待睁开后,开口描述:“她生了张鹅蛋脸,和你的脸形相似,但额头更宽些,头发乌黑,发质很硬,每次扎起头发,都是很大一把,所以不喜欢梳单马尾,喜欢多扎几个辫子。”
      “她眼睛很圆,双眼皮,但位置靠内,眼窝也很浅,鼻梁很高,鼻头肉肉的,嘴巴很小,因为和人打闹摔倒,磕掉了半个牙,一笑起来,左边牙齿有个缺口。
      “她眼皮上还有一颗红色小痣,睁开眼睛的时候看不到,闭上眼睛就会很明显。”

      随着康季珠的描述,女人的瞳孔一点一点地扩散,所有的情绪都化作虚无,定格在了布满皱纹的脸上。
      青年每说一句话,她脑中女儿的模样就清晰一分。看着女儿的脸在脑海中成形,她的眼睛像是被粘住了上下眼睑,动也不动。嘴巴处却提起肌肉,近乎诡异地哈哈笑了两声。

      媛媛!是啊,那正是她的媛媛。爱扎麻花辫,和邻居家的小姑娘追逐,磕到了牙齿。
      她还记得,那时候媛媛疼得眼泛泪花,可看她着急心疼,硬是忍着眼泪直打转也不肯哭。

      “我不疼。”
      她说:“妈妈,我不疼。”

      女人的眼睛干涩到刺痛,陷入到回忆中,无力去想为什么康季珠的描述如此详细,他甚至还知道女儿的生活细节和喜好。
      可等听到青年说到女儿的眼皮上生了一颗红色小痣,她忽地浑身颤抖,一个激灵,猛然间清醒过来。

      这个信息,传单上是没有的!她找女儿找了这些年,传单换了好几版,忘记从哪一版开始,这条描述就被删掉了。
      自那之后,她就总是口述,絮絮叨叨地和别人说,可太多人还不等她说到这条就已经离开。
      她已经忘了自己多久没有和别人说过这句,而现在,这个青年,竟然在她描述之前,先一步讲了出来!

      女人反应极慢,骨骼关节生了锈似的,半天不动。
      忽然间,女人后知后觉,手脚发软,近乎是下跪一般扑了过来。

      她的声音也像是在哭,许多个字都在她嘴里颤抖,等字滚出来,好似哭号咆哮,连成了一片。

      野兽一般的号叫几乎令人听不清。
      康季珠却是听清了。
      她说:“你见过她!你在哪里见过她?她在哪儿?!她过得好吗?她还记不记得我……啊啊啊啊媛媛,我的媛媛……”

      女人爆发着哭了出来,声调尖锐,宛如泣血。
      声音引来了公园里无数过往路人侧头观看。
      换了别人在康季珠这个位置,就算不低下身来安慰,也只怕是如坐针毡。

      可康季珠吃起了冰淇淋,坐得不舒服,又翘起了二郎腿,安静地稳坐在凄厉的哭声中,不受丝毫影响,就和之前被人诅咒扔东西时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康季珠的粉色冰淇淋吃完了,女人也哭完了。
      路人们一开始看得热闹,后来看久了,也便散了,没有人上前。

      女人眼睛红肿,抽了几下鼻子,既像是在问康季珠,又像在喃喃自语:“……她过得好吗?她过得好不好啊?”
      女人的嗓音完全哑了,被沙砾磨过一般嘶哑难听,和衰老的相貌有种奇异的匹配感,但她的眼神却和之前不同,燃烧起了光亮。

      康季珠望着她的眼睛,没说话,随后,他视线看着漆黑的夜空,开口,声音有些轻:“谁知道呢,我倒是没见过哪个被杀的灵魂说自己过得好。”
      “……”女人愣愣的,被泪水弄得脏乱的一张脸爬满了茫然,半晌还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康季珠看着剩下的蓝色冰淇淋,难得解释道:“我说,她死了,你找了她二十五年,而她早在走失那一年就已经死了。”

      “……”
      有什么无声地碎裂、崩塌。
      公园里响起了女人癫狂的哭叫声。
      刘正心和白若齐齐吓了一跳,两人一对眼,眉头苦兮兮皱起来,有种共同的心惊肉跳之感。
      什么声音,怎么又来?!
      刚才一次,现在又一次,康季珠到底在那边做什么啊?

      刘正心戴着墨镜,不动声色地探头出去看,只见那刚才才安静下来的妇女冲着康季珠不断地伸手撕打,双目赤红,状态可怖。
      远远看去,真好像发疯一般。

      刘正心有些急了,朝白若看过去:“若啊,这怎么办?”
      白若同样无奈头痛,恨不得把刘正心的脸给扳过去:“我怎么知道?!”

      他们两个都很难不疑惑:也是奇了,康季珠今天怎么老挨打?
      康季珠痛不痛没人在乎,但他们两个到底是管还是不管?

      管吧,肯定影响以后的工作。不管吧,虽然那位妇女看着瘦,可康季珠现在也没胖到哪儿去,万一再打医院去,估计他俩就不是挨一顿骂的事了。
      极短地犹豫一瞬,白若决定道:“你在这儿别动,我去。”
      说完,他起身就走,刚迈出一步,刘正心一把把他给拽住了。“等等、等等。”

      白若想问等什么,不料一抬眼,康季珠已经动了起来。
      这人也不知做了什么,眨眼的工夫,移形换影似的从长椅处脱了身,不止如此,看他移动的方向,不是冲着别处,正是冲着刘正心和白若所在的位置。

      过来了?
      白若速度极快,当即把脚缩了回来,同时不忘扯了扯刘正心,两个人好像和其他来公园游玩的寻常民众一样,熟练地摆出一副互相闲聊的懒散样。

      打算是挺好,伪装也算天衣无缝,不料康季珠越靠越近,越靠越近,最后没有和他们擦肩而过,而是正正在两人的跟前停了下来。
      “天黑了。”白发青年开口道,“我该睡了。”

      “……”刘正心和白若沉默,没有人接这句话,寂静中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有种疑惑在脑中喷薄而出。
      是啊,天黑了,或许也该睡了……可是这话为什么要和他们两个说?在康季珠的认知里,他们完全是陌生人才对。

      没人说话。
      偏偏康季珠似乎并没有感受到空气里的静默和尴尬,再度开口:“我今夜的住处还没有决定。”

      白若遇事习惯多想,不由自主就为此陷入了头脑风暴。
      而这会儿,刘正心竟然想也未想,脱口而出:“呃,我是直男。”
      “……”白若只觉得自己脑袋里嘎嘣一声,他毫无停顿狠狠踹了刘正心一脚,等把人踢得一踉跄,他这才正式掀起眼皮,面对面近距离地看向康季珠的面孔。

      跟了康季珠几个月,这还是他离康季珠最近的一次。
      也不知道是公园的路灯创造了灯光底下看美人的氛围,还是真受了刘正心说的胡话的影响,白若对康季珠的第一正式印象是一阵难以名状的心惊。

      他是看过康季珠的照片的,他们特调组所有的队员都曾经看过大量的康季珠的照片视频,甚至从小到大的所有资料,康季珠长什么样子,他们人均一清二楚。
      可明明清楚,眼前的这个人却依然刷新了他的认知,带来了一种令人战栗的陌生之感。

      一头白发好像理所当然生来如此一般完美地适合他。
      从头到脚,康季珠所有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是瓷白的,如此近的距离之下,竟看不到任何的瑕疵,没有毛孔,没有斑点,仿佛一块无瑕的白璧。

      一个男人,刚从医院出来,纱布都没拆,不可能有时间打扮,更没时间化妆,但他的唇瓣点点嫣红,无论是乍一看还是细看,都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不像人……
      简直像个从哪里爬出来的妖邪之物。

      这是康季珠?
      心里头知道答案,但疑问还是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
      刘正心发愣归发愣,这时也开始后知后觉地惊讶。

      白若比他反应快些,很快表现出疏离感,开口:“康季珠吧?我们认识吗?你认错人了吧?”

      康季珠的目光望过来,眼睛形状是桃花眼,里面流动的光却是毫无温度的冷光,他对别人的问题并不理睬,细长的手指一扬,指向远处一栋外形就透着奢华的百层高楼。
      “那里的顶层还空着,现在没有客人入住,现在过去还来得及,我想睡那里的主卧软床。
      “我还没有吃过晚餐,需要点两份酒店餐厅里的招牌套餐,一份肉质软一点,一份硬一点,酒就不必了,身体现在承受不了。”

      他说话的语气,有种极为自然的支配感,索要东西,提出要求,似乎就如同活着就要呼吸一样自然。
      曾经的大明星康季珠对周围的人也是如此,但是两者对比,后者总是恶言恶语,跋扈逼人,绝没有现在这样平静优雅的姿态。

      然而白若没时间思考这些,思绪刹那被袭来的无语感打断。
      因为康季珠刚才那随手一指,指的正是徐城最贵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光是随便一间房都得要一夜几千上万。
      顶层?把他和刘正心卖去打一年工都未必能攒够。

      火气冒了上来,白若尽量冷静,仍强调:“我真的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刘正心比他性子直,烦躁感浓得几乎快要压不住爆出来……
      不理解,他完全不理解!康季珠这是在干吗啊?他还以为他是什么大明星大少爷吗?
      “你这人怎么回事,怎么还蹬鼻子上脸??什么酒店,什么晚餐,认识你吗叭叭这么多!”

      刘正心的话还要再说,可没等上一句的尾音消失,满腔的气恼忽地被康季珠一句话打断。
      “康建涛和薛惠,”康季珠道,“我知道他们的具体位置。”

      有风吹过,没能带走两位特调组组员脸上的惊愕。刘正心眼睛微微瞪大,短暂地忘了呼吸。
      康建涛,薛惠,正是那对犯下严重经济罪的诈骗犯,也正是康季珠的父母。
      队长一直坚信这两人早晚会联系徐城的康季珠,结果确实是如此吗?!

      可他们是什么时候联系的?通过什么方式联系的?
      为什么他们跟了这么久,完全没有发现?而且,康季珠竟然会好心告诉他们特调组,而不是私下里偷偷和父母会合?
      这也不符合他的人渣人设啊??

      同一时间,白若脑子里比刘正心想得还多:康季珠是怎么识破他和刘正心的身份的?他是真心要告诉特调组,还是故布疑阵,想吸引他们的视线?
      两人的神情都严肃下来,所谓的伪装全都被抛得干干净净。

      白若当即沉下脸来警告道:“你想好了,虚构消息妨碍调查或者谎报信息帮助嫌犯潜逃,事后都要负刑事责任,说假话,你付不起这个代价。”

      康季珠没答他的话,夜色中,他伸出舌尖,舔了口今夜的第二个冰淇淋,光影下,他的牙齿洁白,好像很尖,却又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白发青年轻声道:“代价?第一次有人和我谈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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