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鱼尾纹》朱陶公

1、第 1 章

　　黑暗里，他的脚使劲一蹬，从床上坐了起来。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拉开被子下床，趿着拖鞋，他打开了灯。
　　他向我走来。我又一次看到了他，从镜子里。他站在那里，睡眼朦胧，额头上挂着残存的汗珠。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毫不躲闪我的目光。
　　又做噩梦了吧？我忍不住问他。
　　还是那个梦。他一脸无可奈何。
　　这次是几楼？
　　50楼。甚至更高。
　　还是关于她？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睡得很安详。或许是正在做一个美梦，她白嫩的脸上闪现出柔美的微笑。往下坠，往下坠，我跟在她后面叫喊，伸长了手想要抓住她。可是我无能为力。我们一前一后向下跌去。你说下面会是什么？是一片汪洋，还是乱石嶙峋？真希望它能跌落在一团巨大的棉花里，继续她没有做完的梦。
　　我听到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是的，每一次从那个噩梦中惊醒，我总是这样对着镜子自言自语。
　　一个人自言自语的时候，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因为他太孤独，另一种是因为他遇到了一个愿意听他自言自语的人。
　　颓然坐在床上，我点燃了一支烟。窗外无边的黑暗，屋子里白色的灯光，指间袅袅升起的白烟以及颓然就坐的我，在此刻，我感觉有某些地方是一样的。
　　床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画，画的是一只梅花鹿。梅花鹿的身上零星分布着几朵细碎的梅花，头顶上两只犄角分明。不知道为什么，已经能很明显地看出它就是一只梅花鹿了，作者还要在它头顶的两个犄角上又画上几朵梅花。鹿估计也意识到了我看破了它的身份，不忍直视我，它的头侧向一边。
　　抽完烟，我又洗了个澡。洗完澡，躺在床上，我发现我睡意全无。我知道，我有做点什么事情的必要了。
　　所谓失眠，皮囊太闲。耳边萦绕的是吴优这句极富哲理的话，眼前浮现的是他说这句话时摇头晃脑的样子。
　　可是做什么呢？如果那个女人在我跟前就好了，我要在她的身体上筋疲力尽。可是她跑了，跟着另一个男人跑了。最令人气愤的是，她自己跑了也就罢了，她还抛弃了我的女儿。
　　每每想到这里，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六个月过去了，想起这个狠心的女人，我的心还是会有阵阵绞痛袭来。我蜷缩着自己的身体，像一只受伤的软体动物，蛇或者蚯蚓。
　　疼痛感消失的时候，我依旧醒着。我在床上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去践行书上出现过的一个个高难度的形容词：辗转反侧、翻来覆去、东倒西歪、坐卧不安、横七竖八、鲤鱼打挺......所有的形容词都实践过了，我下了床，拿拖把拖了地。地面的水干了的时候，我趴在地上做了50个俯卧撑。洗完手，我接了一杯清水，浇了那株陪伴了我三年多的君子兰。
　　你比那个女人陪伴我的时间还长。我轻声对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