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花瓣雨》冷洵墨

3、第 3 章

　　推开门，许婷又迎来了一个孩子，年逾四十，且生过两个孩子的她身材保持得极好，远远的，站在门口，竟像个翘首启盼丈夫回家的新妇，但走近了，却又不难看到她眼角、唇边的岁月痕迹，韩依然在心里冷嘲着，上天的公平可谓无所不在。
　　这孩子有一双好犀利、好灵动的眼睛，许婷心想。早就察觉到丈夫心中还有别人后，许婷一直都在等柳岸楚的坦白，而终于在三年前，柳岸楚坦白了，许婷早已有了心里准备，所以并没有过多的责备他，而对于韩惜，许婷也很同情，得知韩惜不久于人世的消息后，是许婷首先向丈夫提议将韩依然接过来的，现在，她看到了他的丈夫的另一个骨血，许婷暗暗发誓，她一定要让这个孩子早日忘掉失去母亲的伤痛。
　　在许婷打量韩依然的同时，韩依然也将许婷从上至下，左左右右，毫不留情的打量了一番，接着，一切归于淡漠，这双眼睛只是静静的望着她，不带丝毫情感的，似乎周围的一切已与她无关，面对这样的态度，许婷几乎用尽了全力来保持脸上笑容的自然。

　　傍晚，韩依然在卧室里整理行李，卧室很大，以粉白色调为主体装饰而成，窗帘、床罩是粉的，桌椅、衣柜则是白的，唯一的一抹蓝是立在床头的一个玩具娃娃“哆啦A梦”（也叫叮噹猫或机器猫）。许婷说这房间原是书房，现在改为卧室，是由她的儿子柳翔一手设计装饰的。
　　许婷交待完，见韩依然一直不搭话，便不再打扰她的退了出去。
　　放下手边的行李，眼睛不自觉的被“哆啦A梦”吸引，小时候很爱看这部动画片的，那时就一直梦想着能拥有这样一个朋友的陪伴，喜爱极了它那个能够实现所有梦想的大口袋，抱起娃娃放入怀中仔细端详，看着它咧开的大嘴开心的模样，手情不自禁的伸进它的口袋，咦？有东西，硬硬的，凉凉的，拿出来一看，是几只空的大拇指大小的玻璃瓶，其中一只上面贴着一张纸条：
　　依然妹妹：
　　当不开心时，把烦恼对准瓶口说出来，拧好瓶盖后由窗口抛出去，这样你就会轻松许多，相信我，试试看吧，怕你不开心的事太多，我为你准备了许多瓶子，手再伸进口袋里摸摸看。欢迎你回家，祝开心！
　　哥：柳翔
　　韩依然皱皱眉，手再次伸进“哆啦A梦”的口袋，真的有好多的瓶子，怪不得这娃娃抱起来会这么重呢，一股莫名的感动一下子冲进了胸臆，柳翔？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怎么知道她会有这么多的烦恼呢？好奇怪呀。
　　一声叩门声传来打断了韩依然的思绪，无心应门，因为那个人已在叩了几下后自顾自的进来了，是一个长相甜美的穿着校服的少女，是柳絮，韩依然立即猜到。
　　而来者也眨着一双明媚的大眼打量了一下韩依然后带笑的自我介绍了起来，
　　“我是柳絮，依然姐姐，你比照片上的还漂亮。”说着就在韩依然的床边坐了下来，继续道：
　　“其实我只比你小半岁，以后我不用叫你‘姐姐’，直接叫你名字，好吗？”柳絮望着韩依然的脸等她的答案。
　　无奈的，韩依然只好轻扯了下唇角，点点头。
　　柳絮显得很高兴，然后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小盒子，包装得很精美，递给韩依然，道：
　　“依然，欢迎你回家，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韩依然接过，说：“谢谢。”嗓子由于久未发音而显得有些沙哑。
　　“打开来看看嘛。这是我刚由‘石头记’里选的，我问过爸爸你的生日和血型，特地选了一个属于你的幸运石，是一个紫水晶的手链，听说带上它的人能够实现许多愿望哦。”
　　一个是要她丢掉烦恼，一个是要她许下愿望，兄妹俩还真有默契，韩依然在心里感叹，她有预感，有这么一对兄妹在身边，将来的生活想平淡恐怕很难。

　　来柳宅已经两天了，除了那个叫柳翔的所谓大哥外，其余的“家人”都已见过面了，许婷是个极美的女子，韩依然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比母亲美，不只是在容貌上，更在气质上，母亲是个不苟言笑的女子，长年的病痛劳累更使她总显得疲惫憔悴，比实际年龄大上好几岁，但许婷不同，温柔、婉约、慈爱宽慰的笑容总是挂在脸上，即使韩依然自第一次见面后没再正眼瞧过她，对她说上一句话，她仍是自见到韩依然之时起就对她问长问短、自问自答，安排周到，韩依然知道，她该恨她的，因为是这个女人从母亲身边抢走了父亲，害母亲一直到死都不快乐，她该恨她的，但，她恨不起来，也许她是个吃“软”的人，对于一个百般讨好自己的人无法狠得下心，更或许从没恨过人的她根本就不懂得如何去恨一个人，即使是对父亲，她也只有怨跟厌恶，恨不起来却无法排解与他们在一起时尴尬压抑的情绪，唉，好烦。
　　翻了个身，望向窗外的星空，略迟疑了下，便掀开被子下床轻轻推开门走了出去，将门由身后合拢，顺着阶梯而下，目标是厨房的后门……
　　啊，大口大口的呼吸，好像要把所有烦心的事呼出体外，和煦的晚风扑面吹来，很舒服，现在是午夜十二点，柳家的人大概都已熟睡了，也就是说没有人会来打扰她，这使她轻松许多。
　　漫步走过花莆，来到喷水池边坐下，柳家的宅邸并不算很大，二层小楼式建筑，内陈设也不算豪华，至少没有港台片中的富豪家的那种金碧辉煌。柳宅的陈设以简洁明快为主，似乎很有格调，但她没仔细观赏过，最吸引她的地方要属这后园的花莆和喷水池了，但从两天前来到这儿，她除了到饭厅吃饭就是回自己的房间，从没像现在这样置身其中过，由于厨房门口亮着几展晕黄的小灯，所以园内虽算不上明亮，但也能隐约看清所有的东西。
　　喷水池的中央由两个巨大的几何图形巧妙的组合而成，也不知是以什么金属铸成的，在水柱的照映下光鲜湛亮。
　　在水池边的护台上落座，仰着头望向星空，她很喜欢看星星，曾经梦想过拥有一座有着玻璃式房顶的大屋子，可以要她躺在床上在星星的陪伴下进入梦乡，那样，她便不会觉得孤单。很小的时候就听人说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人死后会变成星星，闪耀在天空，那么，妈妈，你是哪颗星呢？现在你也在看着我吗？遥远的星星可不可以给我一点点启示？
　　呵，柳翔倒抽一口气，那是谁？掉落凡间的小天使吗？由于飞机晚点，怕惊扰到家人，所以便由后门悄悄进入，想不到迎接他的会是这样一幅美妙绝伦的画面，一个身着白色睡裙，有着一头乌黑披肩长发的少女正坐在他家的喷水池边仰望星空。由于光线暗且距离太远，所以看不清少女的脸庞与神情，她极飘忽，这是她给他的第一感觉，像是不属于这个星球上的人，所以他才会有那种刹那间的错觉——觉得她是个不小心掉落凡间的天使。她是谁？略一细思，他立即猜到，是她吗？那个没有半点儿血缘关系的妹妹？
　　伸出整张脸去遮住她所有仰望星空的视线，他可不喜欢被人忽视的滋味儿，在扔下行李打算走过来与她打招呼，却在她身边站了近十分钟而她毫无反应之后，他只好选择这么做，可是，后果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你长得很好看。”对于星空中突然挤进的这张脸，她没有用惊叫以娱观众，只是面无表情的端详半晌后，发出了这样一句真心的赞美。她一向是个感觉迟钝的人，是不？连这样一个漆黑的夜晚有个男人的脸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她也没有觉得害怕或讶异，所以，她一定是迟钝的。

　　第二天清早，柳家饭厅中，柳岸楚、许婷与韩依然刚一入座，柳絮就像一阵风似的卷到了门口，顺便撂下一句，“今早学生会有活动，我不吃了”后，便没了踪影，也不等许婷追过去命令她晚上早点儿回家吃饭。
　　如果把今早柳絮像一阵风似的离家叫做习以为常的话，那么接下来出现在饭桌上的这位的行为举止就有些失常了。
　　“一大早的，你带着墨镜做什么？”许婷皱眉不解的问儿子。
　　“昨晚回来经过后花园时被一只大蚊子狠狠的叮了一口，有点儿肿，所以带上墨镜遮一遮。”柳翔叉起一块面包放在嘴里状似随意的说，眼角不意外的接收到韩依然暗地里飘来的一记似有若无的白眼。
　　“咦？这么漂亮的小姐是谁呀？”柳翔故意惊问。
　　“哦，差点儿忘了介绍了，她是依然。”回答他的是柳岸楚，接着他又向韩依然道：“依然，这是你大哥柳翔，昨晚刚从台北谈一笔生意回来，他可是爸爸我的得力助手啊。”
　　“老爸，过奖啦。原来你就是依然啊，我又多了个好可爱的妹妹，真是太开心了。”柳翔笑容可掬的对韩依然打招呼，韩依然则轻轻的点了下头，表示招呼回去，外加一记没有意义的眼神。
　　这一定是她最惯用的眼神，足以距人于千里之外，柳翔噙着笑想着，但他有信心不要她把这种眼神惯用下去，尤其是对他。
　　韩依然的这种漠视反应对于柳氏夫妇来说早已太习惯，所以并未多加理会，反倒是许婷心疼起儿子的伤势来，直要看看他的眼睛究竟被蚊子叮成了什么样子，柳翔拗不过母亲，只好在母亲的强势下摘掉了墨镜。
　　哇，不是吧，有没有搞错？
　　“什么样子的蚊子会叮成这样？”柳氏夫妇的一至心声。
　　而韩依然看了之后也不觉暗暗吃了一惊，她真的没想到会是这样……
　　只见柳翔那中加混血儿俊俏的脸上有一处青中带紫的拳头大的圈儿正罩在他那自认能迷倒万千少女心的眼眸上，再加上他的眼瞳是墨绿色的，使人觉得他整个眼眶的青紫块中只剩两处眼白在那儿叽哩咕碌的乱转，惹人发笑。
　　“这也不像是蚊子叮的呀。”许婷惊道。
　　“是不是你跟人打架啦？”柳岸楚也问。
　　柳翔抬头望望天花板，然后再看了看眉头皱起的父母，最后把目光定在了韩依然身上，也满脸不可思议的道：
　　“是啊，我也怀疑了一整晚呢，真没想到昨天晚上那只看似美丽而无害的小雌蚊居然会狠心把我叮成这样，亏我一开始还以为是见到了只美丽的天使——蚊——呢。”他故意把“天使蚊”三个字拉的好长，不意外的引来韩依然的一眼怒瞪。
　　“废话，会叮人的当然都是雌蚊子。”许婷才懒得理会儿子那怪里怪气的论调呢，翻翻白眼，兀自嘟囔：“过会儿拿点儿药酒擦一擦，都肿了，真是的，这么大了还不会照顾自己。”
　　韩依然才不理会他们母子俩的一搭一唱呢，左手持勺在一旁慢条斯理的喝粥，她绝不是左撇子，但现在却不得不用左手吃饭，原因吗？那还得要从昨夜柳翔回来后硬是闯进她视线时说起——
　　柳翔真不知是遇到了个什么样的女孩儿，在自己的脸庞硬是挤进她的视线之时，他本以为会听到一声刺耳的尖叫声的，但却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她竟然以一种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眼神望了他许久后，说出了一句令他的下巴掉在地上半天都抬不起来的话——
　　“你长得很好看。”？！？什么话！他当然知道他长得很好看，但正常的女孩儿在这种情况下是绝对不会说这种话的。她没有尖叫？是的，就连捂着胸口说怕怕也没有，难道她不知道危险是什么吗？于是在他捡起下巴后的第二个动作是：摆出一副色咪咪的眼神，并且带着奸滑的声调伸出“禄山之爪”就要扑向韩依然，
　　“我是色魔，嘻嘻。”动作虽然有些夸张，但绝对逼真，哼，不信她不怕，结果下一刻——只听“笃”的一声，接着是两声闷哼，然后是人快速跑离的细碎的脚步声，最后一切归于平静——夜风中伫立着一具高大的身影，捂着左眼眼巴巴的瞅着行凶者逃离现场，为自己默哀了足足一个钟头……而这个结果的后遗症便是——
　　这两天柳翔都得带着墨镜示人，韩依然则必须得以左手做事而已，“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这一真切原理在他们的身上再次得到认证。
　　那一拳绝对是下意识的动作，不是出自本意的，但仔细想来，那时的柳翔的确欠揍，韩依然为自己的下意识自豪，却高估了自己的拳头打在他那钢筋铁骨般的眼眶上所能带来的惨状。
　　“依然，你怎么用左手吃饭？”柳岸楚观察了半天，不知该不该问出来，因为他对韩依然问出的问题多半是没有答案的，回以一个“不要你管”的眼神已算是厚待了，但在看到她的右手一直垂在桌下不动的情况下，他还是忍不住要问。
　　“是啊，依然，你似乎一向都是用右手吃饭的，今天你的右手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让我看看？”许婷也注意到了，说着就自顾自的抓起韩依然的右手审视，可下一瞬就被韩依然逃脱了，同时听到了她急切开口的解释：
　　“昨晚上拍蚊子时震到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韩依然肯开口讲话了？！柳岸楚夫妇都惊喜的愣在当场……

　　有些狼狈，也有些无措的逃回房间，连韩依然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的，刚刚就那么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了，看到柳岸楚夫妇那惊喜的表情，她真想立刻成为隐形人，这一切都是那个讨厌鬼柳翔的错，她刚刚还看到他奸计得逞的媚笑呢，哼，也怪自己，怎么就这么经不起击呢？真是气煞人。
　　“叩、叩”敲门声忽然响起，打破了室内懊恼的平静。开门一瞧，居然是柳翔那令人讨厌的面孔，仍然是一副谄媚的笑容，惹得韩依然气不过的睁圆了杏眼瞪他。
　　“哎哟，我的小天使，你居然这么钟情于你老哥我，瞧瞧，你的眼珠子都快冒出来啰。”说着就要大步往房里进，不过下一刻已被韩依然伸出搭在门框上的手臂挡了回去。
　　“有事吗？”没事请走。
　　“你这小天使真是不懂得待客之道，要知道，你这房间还是老哥我亲手为你设计的呢，可如今连进都不准，唉……”说着说着，竟有种泫然欲泣的架势。
　　有没有搞错？他是男人吗？有谁可以告诉她正确答案？懒得看他演戏，直接道：
　　“切入正题。”
　　“啊，是。”只见他忽然一抖精神，一本正经的道：
　　“正题就是，过一会儿我会带你去F校报到，请你马上准备一下，完毕。”
　　“为什么是你带我去？”讨厌。
　　“因为F校的教务处主任跟我比较熟。”还有异议吗？
　　“你这个样子能见人吗？”想到他的黑眼圈儿，不免有些幸灾乐祸。
　　“我想大概、或许、可以吧。”扶了扶墨镜，真得考虑一下过会儿见那个教务处的王阿婆时说什么理由，才能免遭她的一顿八股轰炸。
　　“门外等着。”说完便“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哪管门外的柳翔对着房门呲牙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