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风风火火_

158、第 158 章

　　闻锦没有等个七年八年才等到白华年有所改变，他心心念念的转机就发生在这年的夏末，只是这个转机出现的方式很出乎意料。
　　那时白华年刚过完生日，小林请假回老家了，闻锦本来请了临时护工，但干了一天活，他嫌那人粗手粗脚，把人辞了，自己照顾白华年。
　　晚上白华年照常比他睡得早，他还记得自己给白华年掖了掖被子才睡的。谁知道早上醒了后发现身边没人了，卧室的角角落落都不见人。
　　闻锦跑下楼，见到大门开着，心里顿时一紧，楼上楼下找了个遍，却发现一个令人窒息的事实：白华年根本不在别墅里了。
　　他摸出手机想看看监控，结果他忘了打开监控，他根本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闻锦鞋也顾不上换，踩着拖鞋啪嗒啪嗒跑到保安岗，跟他们说家里人走丢了，问他们有没有看到一个瘦瘦的，很白，很漂亮的男人。
　　保安队长把夜里巡逻的保安叫过来，问了问，却说没印象。再去看监控，只见清晨四点多，天刚擦亮的时候，白华年出现在了某个监控摄像头下面，带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左看看，右看看，步伐缓慢地经过监控区域。
　　“对，就是他！”闻锦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表情郑重地说，“他精神有点问题，得尽快找到他，他什么都不会，饭也得别人喂……”
　　“闻先生，别急，我们肯定会尽力帮助你找人，你先坐下。”
　　保安队长拉过一把椅子让闻锦坐，但闻锦根本坐不住，额头上又急出了汗。
　　从监控上看，白华年在小区里绕了十几分钟，然后就从东门走出去，左拐，往南边走了。
　　“他认识路吗？”队长问。
　　“不认识，他从来没出过门。我带他散步，最远也没到门口。”
　　“闻先生，要不你还是报警吧，他肯定不在小区里了。”
　　被他提醒，闻锦才想起来报警，但又抱了侥幸心理，万一白华年还在别墅外面溜达呢！
　　他打电话找朋友帮忙在附近找人，自己去派出所报了警。
　　但很不巧的是，最近有一个大案的嫌疑犯在市里活动，附近分局和派出所的警力几乎全都压了上去，闻锦去报警，只有一个不够格参加行动的实习民警接待了他。
　　得知走失的人是精神病人后，小民警马上去协调看监控，折腾了半天，终于又在监控上看到了白华年。
　　离开别墅后，白华年走走停停，盯着路口的信号灯看了好几分钟，有车过来他会赶紧跑开，恨不得贴着墙根走。
　　这个季节天亮得早，但毕竟时间还不到五点，路上人不多，有个骑着电动车的男人路过时还停下来看了看他，但最终还是急匆匆地走了。
　　白华年离开了这个摄像头的摄像区域，在另外一个路口又出现了一次，穿过马路，之后就不见了。
　　看到白华年懵懵懂懂地摸摸这个，摸摸那个，走几步就要坐在路边歇一歇的样子，闻锦的心都碎了。
　　“为什么要走？家里哪里不好吗？”
　　闻锦忍不住胡思乱想，白华年在外面乱跑，被车撞了怎么办，被人欺负怎么办，饿着冻着怎么办？他那么容易生病，万一晕倒在路边怎么办？
　　这样一想，闻锦都想抽自己一个耳光。
　　为什么不把门反锁，关好，这样白华年就不会跑出去了。为什么睡觉这么沉，白华年从他身边离开那么久，他都没发现。为什么没有察觉到白华年有出门的意图，他对白华年的关心还不够吗？
　　“都怪我，都怪我没看好他。”
　　闻锦低下头，掐掐自己眉心，自责得不行，那副表情让旁边的小民警都看不下去了，安慰他说：“得这个病，他们的行为常人没法预料的，你肯定也不想这样，对不？”
　　话音又一转，“不过你确实粗心，家里有这样的病人，不管他有没有行动能力，都得防范。”
　　“等他回来，我一定会注意。其实我家里的监控有预警功能，但是我总忘了开。”
　　“以后可得注意了，万一他有暴力倾向，跑出去伤到人，你可是要负责任的！”
　　“我一定注意。”
　　“我跟我同事说了，会留意你朋友的。但是我们警力有限，你们自己有精力找，也可以去找找，有可能他自己转一圈又走回家了。”
　　“行。”
　　闻锦道了谢，走出派出所的门，感受到空气里还残余的热度，眉头又拧起来了。
　　白华年穿的是长袖睡衣，在室外走会不会热？已经过了中午，他早饭没吃，午饭是不是也没吃？
　　真是越想越急，闻锦一边打电话，一边朝着最后看到白华年的路口走去，抱着一点希望，沿着那条路走回家，希望能遇到原路返还的白华年。
　　没有，没有人回来！
　　保安也说没看到白华年回来，倒是闻锦的朋友来问过几次。
　　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逐渐西斜，隐藏到高楼之间，再沉到地平线下，天光收起，暮色四合，路灯亮起来了，闻锦坐在马路边上，拧开一瓶水，咕咚咕咚喝掉半瓶，望着仿佛没有尽头的马路和车流，把水瓶攥得变了形。
　　“怎么样，还是没消息吗？警察那边也没找到人吗？”曾衍请了假，跟着闻锦找了大半天，现在也是一头一脸的汗，坐在闻锦身边，把他手里的水拿过来，一口气喝光。
　　“没有消息。”闻锦的语气十分沮丧，曾衍都疑心他是不是哭了，悄悄地瞧了一眼。
　　“都这么晚了，他肯定困了，可能已经在哪里睡着了。会有人给他饭吃，给他水喝，给他一个睡觉的地方吗？”闻锦的脸埋在双手间，语气里都是焦急和悲哀。
　　“咱们再找找，再找找。你别想这些，把人找到就好了。我又叫了几个朋友，打印了白华年的照片分给他们，让他们往远处再走一点，一定有人看到白华年的。我就不信了，这么大一个人，怎么会没人注意到。”
　　然而，曾衍一语成谶。
　　或许白华年离开别墅的时辰太早了，没有几个人看到他，又或许是白华年怕人，所以自己藏起来了，总之，闻锦他们找了两天一夜，都没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熬到现在，闻锦几乎没合过眼，精神上已经绷得很紧了。
　　他现在脑子里想的不再是白华年吃什么喝什么睡在哪里，而是白华年出了什么事。
　　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精神不健康，还不会说话的人，在外面独自生活两天一夜，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他遇到好心人的概率大，还是坏人的概率大？
　　算了吧，白华年是个运气很差的人。
　　他的至亲都不算好人，遇到的养父母也是一堆烂账，把他弄的那么惨。
　　那么，那么，要是白华年……不，肯定不会的！我一定要找到他！
　　闻锦站起来，一言不发地往前走，曾衍从后面喊他，他置若罔闻，曾衍赶紧小跑几步拉住了他。
　　“你吃点东西吧，再这么找下去，你会先熬不住的。”曾衍把饭盒递给闻锦。
　　“我知道你吃不下，但是你得吃了才有力气。”曾衍把饭盒放到闻锦手里，拉着他坐下。闻锦盯着手里的饭盒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拿起筷子，把饭菜扒拉到嘴里。
　　吃饭的时候他也没闲着，在地图上画着圈和叉。
　　“寻人启事已经挂出去了吗？”
　　“早就挂出去了，网上的，纸质的，都发了。”
　　“再多加五万酬劳，现在就加。”
　　“……随你吧，我去加。”
　　吃完饭，闻锦他们又行动起来了，在大街小巷里穿梭，只要能藏人的地方就过去看看，防止白华年躲在哪里不愿意出来。
　　闻锦走到一处繁华的街区，四通八达的十字路口，大楼上的景观灯耀眼夺目，信号灯上亮起绿灯，行人在斑马线上穿梭，那么多人啊，还来不及看清他们的脸，就全都散开了。
　　“白华年，你在哪里？”闻锦看着手中寻人启事上白华年微笑的脸，喃喃地说。
　　突然，熟悉的铃声响起来，闻锦的手机屏幕亮了，“XX派出所王警官”几个字在屏幕上跳动。
　　闻锦瞳孔一缩，立刻接了起来。
　　“是闻先生吧，我是XX派出所的警察，你昨天在我们这里报案，说……”
　　“对，是我，有消息了吗？”闻锦迫不及待地打断他的话。
　　“我们刚才接到一个报警消息，说是在除河边上见到疑似白先生的人……”
　　“河边？”闻锦眼前一黑。
　　“对，在除河公园旁边的桥洞下面，我同事已经赶过去了，你要是在附近也过去看看，认一认。”
　　“桥洞……”
　　河边，桥洞下，这两个词让闻锦几乎站不住了，想问一句他还好吗，又怕听到不好的话，说：“我马上就去。”
　　闻锦打了出租车，路上跟曾衍说了一声，让曾衍他们先在原地等候，他过去看了再说。
　　除河离闻锦家的别墅很近，直线距离不到一公里。那年闻锦突发奇想去冬钓，就是在这条河边。
　　因为旁边有几个大大小小的公园，还有广场，晚上这里非常热闹，跳广场舞的，跑步锻炼的，还有机灵的小贩在里面卖瓜果蔬菜。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河边钓鱼的人。
　　不论春夏秋冬，不论寒霜暑雪，河边两公里的范围内，都有很多钓鱼的人，男女老少都有，最多的是成年男性和退休的老大爷。
　　现在这个季节更热闹，远远望去，黑黢黢的河水里飘着数不清的荧光鱼漂，岸边蚊香袅袅，花露水四处飘香，大爷们穿着夏季长袖衫，坐在小马扎上，装备十分齐全。
　　报警那人发现白华年时，就是因为多看了这群大爷们一眼，然后就注意到了他们中间格格不入的白华年。
　　报警人是个常年在河边跑步的男人，对于除河两岸的风景和人群都很熟悉，看白华年第一眼就觉得奇怪。
　　白华年身上穿着香槟色的真丝睡衣，这个颜色在一众黑灰为主调的大爷中十分明显，跟落在煤堆里的鸡蛋似的。
　　衣服料子垂感很好，也很柔软，袖口的部分稍稍有点奇特，半圈深色半圈浅色，浅色部分绣着几个字，是名字而不是LOGO。
　　这种设计，还有衣服的花色都十分熟悉，是某个大牌的经典款男士睡衣。报警人还知道这款睡衣有深灰色，因为他自己就有一套。
　　而这套睡衣的价格是六千多。
　　报警人把耳机摘下来，不由地多看了一眼。
　　他注意到白华年脚上的拖鞋，上面那大大的LOGO几乎家喻户晓。如果这人穿得起六千多的睡衣，那他脚上的鞋子应该是正款。
　　可白华年只穿了一只拖鞋，另一只光着踩到地上。
　　白华年蹲在水桶边，两只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里面一尾小鲤鱼。跟他一块蹲着的还有一个人，是个蓬头垢面，衣着破烂的流浪汉。
　　两人相识一笑，同时露出个傻傻的笑容。
　　艹！报警人惊了，这个衣着不菲的人不会是个傻子吧？
　　报警人走上前，跟白华年打招呼，白华年害怕地往流浪汉旁边挤，流浪汉蹭一下站起来，挡在白华年面前，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话，好像是在骂人。
　　报警人又问钓鱼的大爷，大爷说他知道这个流浪汉。流浪汉一直在桥洞下面住着，智力应该有点问题，傻乎乎的。有时他会给流浪汉带几个馒头，流浪汉也常常来看他钓鱼。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昨天晚上流浪汉来看他钓鱼的时候，身后竟然还跟了一个人。
　　大爷问流浪汉这是谁，流浪汉说是他弟弟，大爷肯定不信，又问白华年，但白华年似乎不会说话。
　　报警人把白华年上下一打量，又观察了一会儿，确定白华年不是正常人，心中疑窦顿生。
　　虽然有病，但看白华年的样子，应该受到了很好的照顾，那么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河边，和一个流浪汉混在一起呢？
　　于是报警人多管闲事，报了警。
　　闻锦赶到的时候，两个警察正在和流浪汉交涉，周围聚集起五六个人。有热闹看，钓鱼的大爷都暂时放下了自己的鱼竿。
　　流浪汉拦着警察龇牙乱叫，警察怕伤人，只能跟他讲道理，但又讲不通，就想给流浪汉身后的人拍照发回去，让报案人看看。
　　可是河边路灯很少，光线不好，拍出来黑糊糊的，看不清。
　　这时报案人闻某已经赶到了现场，隔着几个大爷和手舞足蹈的流浪汉，一眼就看到了神情瑟缩的白华年。
　　白华年紧紧扒着流浪汉发黑的T恤，身体几乎都贴到人家身上了。一个大爷想把他拽到警察面前，刚一碰到他，他就叫了一声，蹲下来抱住自己的腿。
　　“白华年！”
　　闻锦挤开人群，蹲到白华年面前，一把抱住了他。
　　“总算找到你了，我找了你两天！”
　　白华年还在啊啊啊，闻锦捧着白华年的脸，让他看着自己，说：“下次别乱跑了！”
　　白华年停止喊叫，看着闻锦的表情有点呆。
　　“你是报案人？”一个警察朝闻锦走过来，问道。
　　“对，我是报案人闻锦，这个人就是我家人，谢谢你们帮我找到他，谢谢。”
　　警察看了看白华年，说：“你们跟我们回去一趟吧。”
　　“好。”
　　闻锦把白华年扶起来，白华年还在看着闻锦，闻锦注意到他的目光，冲他笑了笑，叹气道：“小祖宗，你快吓死我了。”
　　白华年的眉毛皱了一下。
　　闻锦停住脚步，惊讶地看着白华年的表情，心想，白华年还会皱眉头了。
　　然后白华年把身体转了半个圈，用另一侧身体对着闻锦。
　　闻锦惊呆了，放开白华年，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华年，你怎么了？”
　　白华年又皱了一下眉。
　　闻锦摸摸白华年的脸，脖子，肩膀和手臂，焦急地说：“哪里不舒服吗？你看看我。”
　　白华年面向闻锦，但闻锦说话时，他把头转了九十度，用另一侧头对着闻锦。
　　闻锦身体一僵，瞠目结舌几秒，把白华年的头摆正，问道：“我是闻锦，你认识我吗？”
　　然后白华年又把头转了一下，依旧用右边的头对着闻锦。
　　闻锦再次把白华年的头摆正，两只手捧着白华年的脸，问道：“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怎么回事？”一个警察对他的同伴说。
　　另一个警察说：“这个流浪汉不让人家走，说那是他弟弟。”
　　警察看向闻锦，闻锦冷笑一声，说：“他无父无母，更没有兄弟姐妹。”
　　“我看也不像。”警察自言自语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