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4、第 144 章 ...

  •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
      气象局发布的暴雪预警一级一级往上增,在人们酣睡的时刻,终于落下了红色暴雪警告,这意味着6小时以内降雪量将达15毫米以上。
      这个标准是什么意义,其实大部分人都没有直观的体验,而闻锦看到的是小雪花们都聚集起来了,纸片似的,一团一团往下砸,让他想起高考前他们楼上的高三生把书撕碎,兴奋地扔向走廊。
      教学楼天井里碎纸们纷纷落下,伴随着五楼六楼敲桌子大喊的声音,好像一场人造的“雷阵雪”。对面教室同学的面容在碎纸中变得模糊不清,时隐时现,就像此刻曾衍的背影。
      曾衍很忙,他走几步就要回头看看闻锦怀里的白华年,仿佛在确认他还在不在。
      “他穿得太少了,把我的给他!”
      曾衍一边说一边脱下了羽绒服,身上只剩下一件毛衣。可即使这样,他也比白华年穿得多。
      白华年上身只有一件看不出原色的衬衫领短袖T恤,和一条薄薄的运动裤,分明还是夏装。裤子有点短了,一截小腿和赤裸的脚都露在了外面,软软地垂着。曾衍看到他脚背脚趾也都是冻疮,和手背上的脓疮比起来,狰狞得难分伯仲。
      曾衍把羽绒服盖在白华年身上,雪立刻在上面铺了软软一层。白华年还在不断咳嗽,嘴里时不时喷出点点血沫,全落在曾衍的衣服上,新落的雪花溅上红梅似的斑点。
      曾衍难忍悲意,哇一声哭出来,一边抹白华年嘴边的血沫,一边哽咽道:“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他,太可怜了。”
      “别说了,快走。”闻锦声音发紧,更用力地抱住白华年。
      他顺着街道的方向往东看过去,急诊的红色灯牌穿越了夜色和纷飞的大雪,像一座灯塔,指引着方向。
      “看到了,在那里。”刘晓东指着医院的方向。
      闻锦加快脚步,冲进急诊室,抓着一个医生,喘着粗气说:“医生请您看看他,他一直在吐血。”
      值班医生让闻锦把病人放下,闻锦照做了,他和曾衍都站在病床前看着医生。
      医生把白华年蓬草似的头发撩开,掀起他的衣服,让他的身体暴露在明亮的灯光下。
      胸骨树立在胸腔正中间,一根根肋骨整齐地排列在两侧,像一棵枝干众多的树。骨质树干上面只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皮,脏兮兮的,让人想起墓中挖出来的干尸,就有这样类似焦黑的外表。
      随着呼吸的节奏,这些骨头跟着起起伏伏,把干瘪的皮顶出一个弧度,好像下一刻就能刺破皮肤,从这具行将就木的身体中钻出来,组成一具完整的人体骨架。
      肋骨下方,是深深凹陷下去的腹腔。那里面藏着肝肾胃这种重要的脏器,还有五六米长的大肠小肠,背面还有作为支撑的腰椎。
      可这些东西加起来,竟然只有几厘米那么薄,还不如医生的食指长。
      原来只要那么薄的一层,就能组成一个人了。
      他在床上难受地扭动,频频想抬起那只血肉模糊的手去捶打胸口,医生和护士按住他的手,他的脚又开始乱蹬。打了麻醉药后,他的挣扎渐渐停住了,身体却仍旧保持一个扭曲的姿势,好似一段被火烧过的枯枝。
      曾衍早就看不下去了,捂住嘴,把头扭过去。
      闻锦红着眼睛,一直看着白华年,自虐似的不错过每一个动作,病牢牢记住。
      他深邃的眉眼间,不时露出悲痛和怨愤的目光,又在医生询问他时强行压抑住,回答他知道的一切。
      但他知道的事情实在也算不上多。白华年什么时候开始吐血咳血的?有没有便血腹痛?他还有没有自主意识?精神分裂症又是怎么回事?
      等等,他都回答不了。
      医生怀疑白华年消化道出血,肺部恐怕也有问题,跟闻锦讲明情况后,带白华年去做检查了。
      闻锦和曾衍就在门外等着,谁也不愿意去等候区坐一会儿。
      刘晓东还是个孩子,平时这个时间早就睡觉了,他倚着墙,抱着双臂,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被闻锦看到了。
      闻锦拍拍他肩膀上的雪,哑着声音说:“你先回去吧,我们在这里就行了。谢谢你。”
      刘晓东用食指蹭了蹭鼻尖,摇摇头,说:“我想看着白哥出来。”
      闻锦说:“他检查完了可能要住院,你明天再来看他也可以。时候已经不早了,你还不回家,家里人会担心你的。”
      刘晓东想了想,垂头丧气地点点头,说:“我明天再来,你们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吧。”
      闻锦把自己的手机号给了刘晓东,刘晓东戴好帽子,拉高拉链,走出急诊室。
      他正下台阶时,冷不防迎面扑来一床被子,几乎把他蒙头盖住,他刚要大喊,那被子又飞走了。
      刘晓东猛地回头,只见孔健肩头扛着一床牡丹花的被子,风风火火地跑进了急诊室。
      显然,刚才撞了他的就是孔健。
      可是孔健怎么来了!
      刘晓东不敢让孔健知道他在引导闻锦,扒着急诊室的门,偷偷摸摸往里面看。
      他看到孔健在急诊室大厅里四处张望,询问一个家属模样的男人,男人摇了头,孔健整个人就变得十分焦躁,把被子往地上一摔,掏出手机要打电话,目光却突然定住了,继而把手机塞回兜里,朝着一个方向冲了过去。
      那是白华年做检查的诊室的方向,闻锦还在那里等着。
      刘晓东心中大叫不好,也顾不上孔健看到他会有什么后果,拔腿就往哪个方向跑。可还是晚了一步,闻锦也看到了孔健,用拳头迎接了他。
      孔健被闻锦一拳揍到了墙上,这一拳头非常重,没有留情,孔健左边脸颊都肿了起来,一行鼻血流到了下巴。
      孔健捂着鼻子坐在地上哎哎叫唤,生理性的眼泪鼻涕不停往下流。
      闻锦还要再打,曾衍从后面箍住他的肩膀,劝他别冲动。
      闻锦指着孔健,手一直在发抖,声音里带着一点点哭腔,但只是眼睛发红而已,一字一字地说:“我这一拳,是替他打的。孔健,你给我记住,要是他有什么事,你们一家子都别想好过。”
      “白华年家属,白华年家属在哪里?”
      护士在检查室门口大喊,听语气十分着急。
      闻锦立刻顾不上孔健,几步跑到护士面前,指着自己说:“我是他家属,他怎么了?”
      护士问:“病人的脑袋被砸过吗,什么时候砸的?”
      闻锦困惑地皱起眉头:“砸了……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他头上有伤吗?”
      护士的眼神顿时充满了谴责,不过没再说什么,让闻锦在这里等等,说待会儿医生会跟他说。
      闻锦狠狠咬了咬牙,把捂着鼻子爬起来的孔健按在了墙上。
      闻锦揪着他的领子,恶狠狠地问道:“他的头怎么了?你们还对他做了什么?”
      孔健的鼻血糊了半张脸,含混地骂道:“我日你祖宗,你给我等着别走,我叫人来打死你!”
      “说!你们是不是打他的头了!”
      “我要报警……”
      闻锦冷笑一声:“想报警,好啊,我替你报,虐待罪怎么判来着?让警察看看你们怎么让他受冻挨饿,怎么把他关在小屋子里等死!”
      “我们没虐待他!”
      “你们还打他的头。”
      “没人打他,我没有打他!”
      “那就是你妈打他了,砸他脑袋。”
      “我妈也没有……不对,”孔健睁大了他豆大的眼睛,“我没打他,是房顶塌了!”
      孔健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前些天刮大风,房顶掉下来一根木头,还有瓦片什么的,可能砸到他了,我不知道!不是我干的!”
      闻锦的瞳孔猛地一缩,他要用尽全身力气控制自己,才能不把手放在孔健的脖子上。
      闻锦质问道:“你为什么不带他看医生,他病得那么严重,手脚都烂了,你们看不到吗!”
      病了?白华年又发烧了吗?孔健感到难以置信。他今天给白华年送热水时白华年还好好的,和平常没什么区别,才一两个小时就发烧了?
      孔健刚想反驳,检查室的门再次打开,这次是医生出来了。
      闻锦立刻放开手,迎上去,问医生情况怎么样,并简单地说白华年的头应该是被木头砸了一下。
      “那就对了。”医生神情凝重地看着闻锦,在自己后脑勺比划了一下,“他后脑有个大包,伤口里插着一根细木头,具体情况要拍了CT才能看清楚。”
      闻锦怔了一下,继而果断地说:“那我们就拍CT,马上拍,行吗?现在能拍吗?”
      医生说:“我给CT室打个电话,应该马上就能拍,今天晚上还没有拍CT的。你们先去缴费。”
      闻锦拿了缴费单去交费窗口排队,路过孔健时,冷冷地撇了他一眼。
      刚才医生说的话孔健也听到了,他年轻的脑袋实在想象不出脑袋插进一根木棍是什么样子,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天的场景。
      半截木头横梁掉在地上,白华年的被子上落了不少土,还有几片断瓦。孔健抬头一看,房顶像开了天窗,怪不得这个黑暗逼仄的小偏房显得亮亮堂堂。
      他把瓦片扔出去,木头踢到墙角,粗略地收拾完,提着保温桶蹲在白华年身边,如往常那般,掐着白华年下巴,强迫白华年把嘴张开,把粥灌了进去。
      也像往常一样,白华年不肯配合,一边喝一边吐,但孔健估摸着最后喝进去的也有小半碗了,就停了手。
      他给他爸打电话,问房顶塌了怎么办。他爸告诉他,在破洞的地方搭一块木板,盖上塑料布,边缘用砖头压好。需要的东西都在院子偏房里。
      孔健回了一趟家,拿齐东西,又背了一把折叠梯子,哼哧哼哧地爬上房顶,一只脚刚踩上房顶,就觉得脚下一空,赶忙收脚,那块被他踩中的瓦片掉在了破破烂烂的天花板上,靠墙角的位置有个大洞,他能直接看到躺在被子里的白华年。
      白华年换了姿势,从平躺变成侧躺。
      “吓死老子了!”孔健收回目光,心有余悸地趴在梯子上,心想这房子真是没救了,赶紧拆了得了。
      他没敢再上房顶,踩在梯子上,按照父亲说的那样,简单修了修房顶,就拿着东西回去了。
      就是那天,有根细木头插进白华年脑袋里去了吗?可是他为什么不说呢?
      “我真的不知道,”孔健抱着别人替他叠好的被子,哭丧着脸说,“我没想害他,你看,我看到天气预报说暴雪预警,还给他拿了被子。你别告诉我爸爸。”
      闻锦径直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4章 第 144 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