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打架啊》金树台

33、第 33 章

　　入了深秋，天就暗得特别快，在试卷纸张的悉碎声中，夜晚伴着墨香到来。
　　这次理综考试全燃没再作，一直规矩地写到了交卷铃响，他松了口气，活动活动了写得有些酸痛的手。
　　他把草稿纸揉成一团，顺手扔进了考场的垃圾箱里，因为只带了两支笔，全燃很快就收拾好了东西，第一个走出了考场。
　　还没走几步，就在楼梯间和拿着纸笔的林易碰了头，林易仰头看见了楼梯拐角的全燃，笑了笑，三步作两步地跑上来，见周围没人，低头亲了亲他唇角，在耳边说了句，等我，便跑去教室放东西了。
　　全燃呼吸都被亲乱了，他慌张地甩头看了看四周，见几个女生正神色紧张地说着考试题下楼，专注地连站在楼梯角的全燃都没发现，紧绷的身子这才舒展开，抬手碰了碰嘴角，心想林易这人还真是不分场合地爱亲人。
　　考生分了几批，都陆陆续续地下楼了，常元净和学委正讨论物理的那道磁场题，余光瞥到两手交叉靠墙站在角落里的全燃，实话说，当全燃没表情又不说话的时候，还真能散发出一种老子不好惹的气势。但当他一开口，才发现这些什么的都是些假象。
　　常元净过去拍了拍他肩，打招呼问：“站这等人啊？”
　　全燃颔首，他的校服外套没拉上，不拘小节地地大敞着，常元净看到全燃里边穿着的那件白T，衣服上的LOGO似乎有些熟悉，还没想出什么，全燃那没什么表情的脸瞬间变了，朝着正穿过人群往这来的林易招手，常元净还说了些什么，全燃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两句，“……”常元净一句“我怎么觉着全燃身上那件衣服跟你那件好像啊你俩穿情侣服还是什么的，啊？”的疑问还没问出口，就被林易甩下个自行体会的眼神，两人甜甜蜜蜜地啪嗒啪嗒下楼了。

　　自从林易知道贺秋雨前天半夜找过全燃，就有种死活要赖到他公寓的架势，他把要上楼的全燃扯下来，“真的不让我上去？”
　　全燃看了他两眼，见他模样还挺认真的，就笑着哄道：“这么黏人，才刚开始你就要盯我梢啊？”林易皱了皱眉，全燃又眼睛弯弯地说：“放心吧，一个贺秋雨我还是能搞定的，再说你就是小看我。”
　　林易看了全燃半响，终像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男朋友魅力太大，真让人不省心。”

　　事实证明，林易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
　　全燃回到家，刚拿出手机，就收到了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信息。
　　他看完便蹙起眉头，今晚没有星星，窗外漆黑一片，只剩稀薄的月光悄无声息地洒进来。
　　手机被主人毫不怜惜地砸在沙发上，发出一声闷响，全燃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步，最终还是认命地披上外套。
　　“全燃哥…”
　　贺秋雨嗫嚅着试探地叫了一声，他只穿了一件老旧的灰色短恤，下面是简单的牛仔裤和泛黄的球鞋。
　　“…别叫我哥。”全燃看着坐在对面拘谨得不停调换坐姿的贺秋雨，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他们在离公寓不远的一处便利店里，他来的时候，贺秋雨就捧着一碗泡面，热气扑到脸上，来了也不动筷，就一直盯着自己看。
　　“你还记得吗？”当全燃快要坐不住的时候，贺秋雨突然问，“我们第一次见的时候。”
　　全燃可没兴趣跟他在这里情意绵绵般地回忆往昔，沉默着摇了摇头，贺秋雨却像没注意到他的敷衍一般，仍然自顾自地说着：“你对我笑了，你还是第一个那样对我笑的人。”
　　“你爱打篮球，经常偷偷溜出去，有次让我把风，然后被老师发现了，我当时还以为你会怪我，可你没有，反而倒过来安慰我。”他笑了一声，“你每次都是这样，表面看上去不好惹，实际上心软得不行。”
　　全燃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所以慢慢地，我就像个觊觎别人家珠宝的小偷，我想把你从朋友身边偷出来，我开始看不惯你冲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笑，到最后甚至连你跟别人说句话，我都在一旁惴惴不安。”
　　“我知道这不正常，但我控制不住，我真的控制不住…”
　　“你往路边没人要的流浪狗丢了几根骨头，它就赖着你不肯走，怎么赶也赶不走，你骂它打它，它都只会朝着你摇尾巴吐舌头，你说，这种狗是不是特别贱，是不是特别贱？”
　　“……”全燃心里像是被人打了一拳，说不上来的闷。
　　“哥…”贺秋雨捂了把脸，眼里泛着水光，看上去楚楚可怜，“你还生气以前我做的那些事吗？我知道我错了，我也遭报应了，你原谅我好吗？”
　　全燃眼神闪躲，贺秋雨脸上的表情他见过很多次，现在又见了，只觉得刺眼。
　　他抽回被贺秋雨情急篡住的手腕，“…都过去了，就算了吧。”
　　贺秋雨睁大了眼，水光在眼眶里打转，可就是顽强地没有掉下来，他突然神经质地摇了摇头，像是在跟全燃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怎么能过去呢…全燃，怎么能过去呢…我做了那么多，你怎么能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过去了呢？”
　　贺秋雨猛地拉开椅子，方便面因为外力“砰”地一声洒在了便利店的地板上，不远处的店员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放下手中的活，不明所以地赶过来。
　　全燃不知道贺秋雨又犯了什么病，袖子被他紧紧地攥着，明明是水光潋滟的一双眼，却隐隐透出眼底深处的疯狂。
　　“不好意思，我朋友有些激动。“全燃付了钱打发了一脸茫然的店员，半拖半扯着把犯病了的贺秋雨拉出便利店。
　　贺秋雨不依不饶，抱着全燃死活不撒手，像一个丢了玩具又失而复得的小孩。
　　“你别他妈发疯了！”全燃一把推开贺秋雨，对方猝不及防，后脑勺磕到一旁的路灯杆上，一阵晕眩。
　　“你以前做的那些事，我不想再追究什么了，也懒得再去追究了，况且矛盾的根本就不在你身上，我和秦琥之间本身就存在矛盾，你只是给了一个突破口而已。”全燃深吸一口气，虽然他很不想承认，当初那件件事，如果不是自己死活要面子，不肯主动跟对方说清，只会一味地逃避，最终也不会变成这样。
　　听了这番话，贺秋雨却像是被抽走了力气，顺着灯柱摊了下去，双目一瞬间也失去了神采，随即又染上了另一种疯狂。
　　他狠狠地盯住全燃，过长的刘海让他看上去有些阴沉，“你是说，我当初做的那些事，在你们之间，其实根本不值一提，是吗？”
　　全燃看着他，然后很突兀地笑了起来，他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边笑边跟着蹲下，一只手绕到贺秋雨的脑后，扯着他头发让他更能看清自己的脸。
　　昏暗的灯光下，全燃的神情显得有些狰狞，“不值一提？”他扯了扯嘴角，“你他妈还真不知道自己干了件多大的事，你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让另外一个人对此蒙上可能永远都忘不掉的阴影，这他妈还真是不值一提。”他看着贺秋雨睁大的眼，凑近他的耳边，缓缓说：“你想要的就是这个吧？嗯？在我心里留下痕迹，无论是好是坏，让我一辈子也忘不掉你。”他松开抓着贺秋雨后脑勺头发的手，离远了些，用目光俯视着呼吸急促的贺秋雨，像是在看一件看一眼都嫌脏的垃圾，“那我还告诉你，你真做到了，我一辈子都会记得你干地那些恶心事，然后引以为戒，不会再让人轻易挑拨我和任何一个我重视的人的关系，像你这样的人，不会再存在。”
　　贺秋雨睁大了眼，痛苦地蜷缩起了单薄的身体，是他画地为牢，妄想圈住本就不属于他的东西，是他被执念驱使，伤害了最不想要伤害的人。
　　全燃说完，却没有立刻起身，看着毫无血色垂下眼的贺秋雨，叹了口气。
　　“听说你退学了，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我猜你现在一定不好过，小吃街有很多地方招人手，有机会，还是回去上学吧。”
　　“…没机会了。”贺秋雨低着头，没什么表情，“家里没钱，同学也不接纳我，我没机会了。”
　　全燃起身，“没有什么事情是没有机会的，只要你还有一半当初搞我事情的激情。”
　　贺秋雨抬头，嘴巴抖了几下，终于还是问出了声，“你和骑单车送你回家的男生在一起了，是吗？”
　　全燃没有说话，扔下一句，好自为之，便消失在了街道的拐角。
　　贺秋雨那双沉寂了太多东西的眼睛，终于落下了一滴滚烫的泪，顺着苍白的脸颊，留下一道清晰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