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旁风》Miss_L

32、第三十二回

　　叛军此番几乎未在城中开杀戒，唯一是司徒劶。

　　他一拿下了墨州王在锦州的府邸，便闯了进去，二话不说，一剑劈下去，墨州王便身首异处了，死的时候还穿着他那身摄政王的朝服。

　　总算是杀了那个龟儿，出了口恶气。司徒劶觉得，仅此一事，此番便不算枉然了。

　　第二日一大早，外面的兵马都平息了，除了几个重臣和王爷府前都派了重兵把守之外，其他的一切如常。

　　木庭素带了曲水候府和木家两边的人，上街寻找张士为，没多久便在岳遥楼外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他的尸体，以及散落一地被踩烂了的翠荷冰果子。

　　张士为的第三房妾室余氏最先哭了起来。

　　她本是个街头卖艺的杂耍女，因当年被张士为看上，才得脱离了那风吹日晒的苦日子。

　　她跟了张士为快十年了，一直颇得他的宠爱，也因为这样，才没有因为自己的出身而在府中遭受过多白眼。相反的，她倒是仗着有张士为的宠爱，时常苛待其他五房妾室。

　　如今张士为不在了，她在侯府中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因此她才第一个哭出来。

　　“侯爷啊！您如何死的这样惨啊！”

　　然而她才哭了两声，就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演戏似的止住了哭声，伸出手指向木庭素。

　　“你——！昨天午后，侯爷就去了你的府上。人本来好好的在你府上，为何竟会落得惨死街头？”

　　木庭素挂着泪痕冷眼看着她。

　　“这是你跟当家的侯爵夫人说话该有的礼制么？”

　　“旁的我不管，你也莫想凭你的正室地位来压我就能撇清干系！我只要你跟我们说清楚，本该好端端在你府中的侯爷，为何会在晚上出了门，竟至落得如此凄惨……”

　　木庭素拭了拭脸上的泪珠，深吸一口气，才缓缓地说。

　　“侯爷昨日在我娘家府中探病，本是要住上一晚才走的。但是到了晚膳的时候，家里的庶母做了一道珍珠荷叶鸡。侯爷一看到这道荷叶鸡，突然就想起来，孙子德儿最爱吃岳遥楼夏日里的招牌点心，叫翠荷冰果子，便硬要亲自买了送回去给德儿吃。我们劝不过，便只得让侯爷领了一匹马，自己去了。侯爷出门不久，兵马就进城了。我们本以为侯爷买了果子就回侯府去了，那时大概是到府中了。结果谁知后半夜，家里的马竟然自己跑回来了，我们这才觉得不妙。”

　　余氏冷笑一声。

　　“得了吧。就算是要给德儿买果子，今日白日里再买不就得了，要买也是遣个小厮去买，怎会是侯爷大夜里的亲自骑着马去买？”

　　木庭素抽泣一声，闭上眼，捂着胸口回应道。

　　“侯爷说了，这翠荷冰果子是夏日里的特供，每年从夏至开始，只供到八月二十九。他白日里忘了，想起时已是晚膳时分。他怕小厮犯懒，赶不上买，所以才亲自骑马去买的。”

　　木廷筠此时也哭丧着脸，插话进来。

　　“小妹所言，句句千真万确！侯爷说昨夜是最后能买冰果子的时候，别人去他不放心，硬是要自己买了给孙儿吃。我们是拉也拉不住啊！”

　　原本被吓得呆立一旁的张士为的大世子，亦是德儿的父亲，此时幽幽地发话了。

　　“这……这翠荷冰果子，确是德儿最爱吃的。他昨天晚膳时还念叨着，说昨日是今年最后一日制这果子了，要祖父带着他去吃……”

　　木庭素听到这里，突然间嘴唇颤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抹着眼泪哭喊道。

　　“侯爷啊，您到临死前都还惦记着德儿……请侯爷放心，妾身定会好好照顾德儿，把他当作自己的亲孙来疼爱！侯爷，您在天之灵，就请瞑目吧！”

　　这样乱哄哄地闹了一早上，曲水候府的人总算是把张士为的尸首拉了回去。木庭素也在侯府里跟着忙活了两日。

　　因为天气热，再加上侯爷是被马踩死的，尸身不太好，不宜多做停留，所以下葬安排得格外快些。

　　第三日里，木庭素戴着孝，但还是回了一趟娘家，由头仍然是为母亲侍疾。

　　病皇一行人已经被赶出了皇宫，木庭素在姬太后跟前的风光，如今在侯府里已经不大管用了。

　　虽然如此，但城中人人皆知司徒劶的江山还未坐稳，而病皇也仍在北郊，未曾走远，一切都有可能发生。因此侯府里也还是敬着她三分，未阻拦她回娘家侍疾。

　　现在锦州城中人心惶惶，无人敢随便串门走动，木庭素的母亲也没必要继续装病，只需称病即可。木庭素到家的时候，夫人正在内院里赏花纳凉。

　　木庭素跟母亲问了安，还是照例到父亲那里去。她刚一进去，就看到父兄二人正凑在那里，讨论着张士为的死。

　　见木庭素进来了，两人立刻住了嘴。

　　木庭素心中倒是很平静。

　　张士为本就年纪大了。他一辈子都在享乐，祸害了不少小姑娘。到了能得一个痛快，还能落下一个疼爱孙子的名声，对他也算不错。否则他必定会一把年纪上死在花柳丛中，反倒落下恶名，遭后人耻笑。

　　木庭素这样想着，走进去坐了下来，端起面前的茶一饮而尽，淡淡地说道。

　　“看那情形，是被马一脚踩穿了头骨，想来大概没受什么罪。也让我心中稍许宽慰一些。”

　　木齐礼道。

　　“若是如此，走得倒也算痛快。他自己骑马外出遇上了灾祸，是他自己没有造化。当夜骑马走在城中的人不少，有得是活了命的。”

　　木庭素轻叹一声。

　　“是啊……但凡什么人，若是真到了这些时候，还是要凭天意看造化……”

　　此时此刻，有个人正在苦苦求着天意和造化呢。

　　集水王妃姬文鸢自从城中兵变那日起，就每日忧心得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集水城距离锦州不太远。她知道，用不了一日，身为集水王的丈夫译康就会收到消息，带兵救驾。

　　说起来，她也着实幸运，已是大大地得了造化庇佑。

　　八月初里，她产后已经调养好了身子。为着要继承父亲姬桓在武图的产业，也是为着走一走亲戚，祭拜一下祖宗，因而带着贴身的明月和小星，还有侍妾绛春，再加上襁褓中的世子和两个乳母，与一队小厮随从一起，动身去了武图。

　　待她在武图把一切安排妥当了，该祭拜的也祭拜了，该拜访的也拜访了，已经是二十三了。

　　由于带着个婴儿，又尽是些久居深闺的女眷，受不了车马劳顿，虽然都是最好的车马，一路上却也走不快，去程便走了整整五日。

　　回程的时候，又从侯府里带了好些东西，就走得更慢了，到了八月二十九的正午，方才走到距离锦州城门还有三十多里地的地方。

　　本来咬咬牙，今夜前便可以进城。但奈何此时婴儿突然哭个不停，不论如何哄都不管事。只要车子一走起来，婴儿就哭个没完，车子停下，便不哭了。

　　姬文鸢没有办法，只得让车队停了。

　　她这时想起，王爷家中远亲在附近有一片猎场。猎场旁边有个别院。她孕中曾和王爷去过一次，地方虽不大，却也精致。

　　那家主人现在怕是不在，但那里的下人们应该还认得自己。现下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客栈，于是姬文鸢便命改道别院，打算上那里休整一下。

　　由于没隔着几个月，别院里上上下下都还记得姬文鸢，当即就开了门，热情地迎了一行人进去。

　　主人果然是不在，别院里的佣人们见了新出生的小世子，全都喜欢得不得了，姬文鸢也乐意抱着婴儿与大家玩在一起。

　　她原本打算稍微歇歇脚，吃盏茶，待孩子坐车时不再哭闹了，就上路回王府去。但是别院里的掌事却竭力地挽留。

　　“请王妃务必歇息一日再走。我已经命人把最宽敞亮堂的三间屋子打扫出来了，床上铺的是极软的丝褥子，保准儿让王妃和小世子睡得舒坦！”

　　姬文鸢有些为难。

　　“还是不必吧。我昨日已遣人告诉太妃今日回府。太妃思念世子，盼着能早一天迎世子回去呢。”

　　“那有什么要紧？小的这就派最好的软座马车去王府上，将太妃也接了来，一起在此处住上两日，不就皆大欢喜了！”

　　“这……怕是太麻烦府上了……”

　　“不麻烦，不麻烦！我们乐得伺候王妃和小世子！再说了，别院后面的菊园中，菊花已然盛开了。去年我们这儿种出了紫菊，那真是普天之下头一份儿呢，还送进宫进献了皇上和皇后。皇后娘娘赞不绝口，让我们今年也送些去。这不，晌午刚捡了最好的，打算明日送进宫去呢。王妃正好可以趁着这些紫菊还没入宫，抢先一饱眼福！”

　　小星素来喜欢花，听到这里，算是坐不住了。

　　“小姐您听，竟有紫色的菊花呢！若是送进了宫去，那我们岂不是没机会好好看看了？不如我们今日就留下来，把太妃也接了来，一起赏花，岂不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