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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麋鹿 ...

  •   街道上空空荡荡的,好久才有一辆车匆匆忙忙地开过去。路两旁的凹槽里堆积着不少黄尘,寒风吹,还未抓紧枝头的枯黄落叶混杂着寸寸沙土,在空中飘卷流浪着。
      远远地,一个黑影少年背靠在路边连蜡黄的叶子差不多掉光、孤零零的树干上,风把他的外衣吹得哗哗作响,他一边用左手一次又一次拢上敞开大半都被风吹透了的外套,一边一遍又一遍拨打着某个人的电话。
      “嘟嘟嘟……嘟嘟嘟……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他把手机慢慢从耳边移下来,冷眼看着通讯录里一个又一个红色的数字。
      继续拨。
      打一遍过去,他肯定是不会接的。太忙总是他的理由,虽说他整天不是在酒吧就是流连于各种KTV。
      这一次手机“嘟”了没两下子,就被对方给直接挂断了。
      继续拨。
      天色渐渐有些发黑,风吹得更厉害了。
      他手绕到后面,把大大的帽子扣在头上,然后背对着风蹲下来。
      再拨。
      风呼呼地吹,忽然有人在后面叫着他的名字,声音顺着风递来:“温言玉你怎么还没回家?”
      温言玉站起来回头一看,陆朝歌脸上戴一副白色口罩,手里拽着一把黑伞,和风对抗着,吃力地走过来。
      那把伞被风吹得大开在空中,温言玉便看见那伞面上长着两个粉色的猫耳朵。
      他在风中遥遥地笑了。
      陆朝歌被他笑得莫名其妙:“都这时候肯定打不到车了,怎么还没人来接你啊。就快下雨了,你还笑得出来。”
      温言玉嘴角还留着那一抹笑,对着陆朝歌抬手晃了晃手机道:“正在联系我爸。”
      “怎么?”陆朝歌拉下口罩,“他没听见铃不接?”
      “差不多。”温言玉边说边低头又拨了一次电话。
      陆朝歌上下瞧了他几眼:“不冷?”
      温言玉看着他说:“冷。”
      “那拉链怎么不拉上去?”陆朝歌手指指他敞开的外衣。
      温言玉笑了:“那你可以帮我拉一下吗?”
      陆朝歌愣了:“……啊?”
      手机“嘟嘟嘟”的声音在此刻格外清晰。
      陆朝歌在原地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走过去帮他把拉链往上拉起来。结果手还没怎么动,或者说动不了,拉链便卡住了,根本就是坏了。
      陆朝歌抬头看他:“我早就想问你了,这件衣服是不是不是你的?”
      温言玉刚说完“是”,手机里“嘟嘟嘟”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在他的不懈努力之下,终于对方接起了电话,但是语气却是不耐烦的:“喂什么事啊?忙着呢。”电话那头无比嘈杂,不知道他这次在哪里。这边风又挺大,只好开了免提。压在他声音底下还有另一个粗粗的男声:“那谁啊?”
      温言玉涩着嗓子:“……爸。”
      那边的男人咳嗽了两下,似乎在掩盖着什么东西:“干啥?”
      “我在校门口。”温言玉说,“打不到车了,你能不能过来接我一下?”
      杂音似乎小了一点,他好像在抽烟,吐了一大口出来,说:“自己走回去不成啊?都高三了还要来接。丢死人了。”
      温言玉转过脸去,憋着硬是没有纠正自己现在还在上高一的错误,道:“回家路太远了。我走不动。”
      那边的男人又长叹一口气:“反正我现在是来不了了,打电话给那个张福……福馨,让她过来接你。”
      最后一个“你”字,音还没有完全发出来,他就已经匆匆忙忙地挂断了电话。
      温言玉和陆朝歌有些尴尬地立在风里。因为开了免提,所以陆朝歌每一句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陆朝歌:“他……”
      温言玉仓促打断他的话:“不用理他,他就这样。”温言玉又补充道,“没事,你快先走吧,我有办法回去。”
      陆朝歌说:“那你怎么来的啊?”
      “当然是乘公交和打车啊。”温言玉低头摆弄着手机,似乎还在挣扎,觉得自己可以打到车。
      陆朝歌低头把伞收收拢:“算了,我送你吧。”

      四处都是哇哇狂哮的风,只有眼前陆朝歌厚厚的背影。温言玉坐在他后面,琢磨着就这个天气他到底穿了多少衣服。
      陆朝歌声音从口罩里不怎么清晰地透出来:“哎,刚刚你还没说,那件外套是谁的啊,怎么不买件新的?”
      温言玉低头看了看衣服上不上不下的拉链:“我觉得还好啊,就是拉链坏了还有大了点,不用再去买件新的。”
      说完这句话,二人之间很久都沉默着。

      “是我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温言玉在后面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突然来这么一声,吓我一跳。”陆朝歌的声音像感冒了一样,“你还有哥哥?亲的吗?”
      温言玉一只手抓着自己的帽子,另一只手还摆弄着外衣拉链,说:“算是吧,同母异父的。”
      陆朝歌心里顿时像被什么东西噎了一下。
      “他现在去哈尔滨读大学了。”温言玉接着说,“在我小时候经常看见他,现在已经很久没见过了。衣服是他留下来的,说是给我穿的,好多年了,坏了也很正常。”
      陆朝歌半天没说话,觉得自己像问了什么多余的事情,就像他也不愿意被人问起,比如你的爸爸妈妈在哪里。
      “左拐。”温言玉把手伸到陆朝歌前面,往一个路口一指,“他对我挺好的。那个时候我还小,第一次看见我爸妈吵架,他正好到家里来找我妈。当时我看见爸妈摔碗摔东西吓得不行,哭的稀里哗啦的,他就拿着那个面纸在旁边哄我,抱着我去看动画片。”
      温言玉顿了一下:“到了,停吧。”
      天空很暗,直压下来。秋叶卷过地面。
      陆朝歌慢慢地把自行车刹住,双脚点地,说:“好,那就送你到这里吧。”
      温言玉下车对他说了谢谢,然后踩着秋叶走过去,前面是几阶看上去很破损的台阶和一个看上去很古老的锁。
      门上面没有把手,像是掉了。温言玉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没有一串钥匙那种丁零零哐当当响的声音。只有一个,看上去怪孤单的。
      陆朝歌坐在自行车上看着他把单个的钥匙插进黑铁色的锁孔里费力地扭开。
      陆朝歌把口罩拉下来,扯着大风对温言玉喊道:“你那个哥哥叫什么名字啊?”
      闻声,温言玉手上动作一顿,他转过头来笑着说:“问这个干什么。”
      陆朝歌说:“就问问,如果下次见到他就知道了。”
      他一说完就开始后悔,哪来的“如果”啊,连温言玉都这么久没见过他哥哥了,他陆朝歌怎么可能见到啊?
      ——问了干什么呢?
      ——就是问问罢了。
      温言玉拉开大门,门发出嘎吱一声的幽怨闷响:“他的名字叫贾水月。”
      “贾水月。”陆朝歌小声地重复了几遍,对他说,“好名字啊。”
      温言玉朝他一笑。天已经很黑了,陆朝歌想起那天晚上温言玉在泛白的路灯下的那个笑容。
      和那天晚上一样,都笑得有些落寞了。
      笑得像个落寞的孩子。
      其实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的,漆黑的眸子里闪着点点星辰。
      其实他的笑容里应该泛着阳光。
      可是他没有。
      但是他也一直笑着。

      陆朝歌朝他挥挥手:“那我先走了,改天再见。”
      温言玉抿起嘴角,也摆摆手道:“不留你了。”
      温言玉站在半开的门口,看着陆朝歌吃力地调转车头,然后看着他把口罩拽上去戴好,再看着他一蹬车踏板,自行车吱呀吱呀走掉了。
      然后他进屋,屋里又黑又冷又空。他没有开灯,只是关上了门,甩掉了鞋子踩在冰冷的地转上,寒气透过袜子袭上了脚踝。他背靠在门上,低下头,脸上的笑容渐渐发凉。
      直至冰冷。

      不知道是谁,拿着圆珠笔一直在课桌上磕着,“咔哒咔哒”不停,像单曲循环,腻得让人听着心烦。
      陆朝歌蹙着眉头往后侧看了一眼。
      站在讲台上滔滔不绝的体委似乎毫不在意影响他演讲效果的杂音,依然十分竭力地宣传着此次运动会的比赛项目。
      体委剃了个小平头,戴着个圆眼镜,身材胖乎乎的。嗓门却丝毫没有慵懒的分儿,声音像一门大炮似的轰出来:“为了……此次秋季运动会项目有两百米跑步、四百米跑步、跳绳、拔河、跳长绳……”
      陆朝歌心里被“咔哒咔哒”搅得心烦气躁,根本没什么心思去听体委的安排,耳朵里只是捕了几个关键词,反正也就那几样,和初中里肯定差不多,如果硬要参加,就还是报那个跳绳吧,他擅长。
      “咔哒咔哒”的声音过了一会终于停止了,体委的演讲也走到了尽头,他理理资料走下了讲台,感觉缺少了些掌声。
      小平头才走下去几步,似乎忘记了什么,匆匆又奔上讲台,尴尬道:“那个,我刚刚忘说了,就是我们班这次的八百、一千长跑,有谁愿意吗?”
      台下寂寂无声。
      小平头站在讲台上叹了口气,先是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就知道”,转而又对着台下一颗颗看上去毫不在意的头顶说:“那就由我来决定了。”
      台下非议四起。
      小平头硬是吼着嗓子把异意压下去:“女生八百米,就最后面那个女的。”他急忙低头看了一眼贴在讲台上的座位表,“就是吴晓茵同学,由你参加,为班争光。”
      吴晓茵坐在最后,高高瘦瘦的像根火柴,她立刻叽叽喳喳起来:“为什么是我?我不想参加。”
      小平头“呃”了一会,搬出了万能法宝:“是班主任这么说的,你不想参加和肖老师说去,我……我只是奉命行事。”
      台下声音弱了下去,但仍是不满。
      小平头似乎很满意肖老师带来的效果,陆朝歌却觉得他脸上写着“狐假虎威”这四个字。小平头接着说下去:“男生一千米长跑,由那个、那个……”他在那里卡了半天,眼睛在讲台上不停游走,似乎紧张地找不到他想要的名字。半晌,他才继续说:“那个陆朝歌……”
      陆朝歌心头一紧,毕竟换做是谁也不愿意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小平头推了一下眼镜,盯着座位表仓皇失措道:“不对不对,是……陆朝歌后面的那位同学,叫温言玉是吧?”
      小平头抬起头来,先是看见一堆人正围着气哼哼的火柴安慰着,火柴此刻大概要冒烟了。他有些不满地移开了自己视线,转向了温言玉这个方向。但是令他更为不满意的是,温言玉正趴在桌子上睡觉,无视着他的命令。
      他一个嗓子冲过来:“那位同学,醒醒!”
      温言玉还是趴在桌上不动。
      小平头忿忿道:“陆朝歌同学,麻烦帮我把他叫醒了。”
      陆朝歌转过头去,心里十分郁闷为什么体委嗓子这么大他也能睡着。他抬起左手准备轻轻地揪一下温言玉的头发,温言玉却在此刻突然醒了,抬起头来。可能被温言玉的奇怪行为惊奇到了,陆朝歌手悬在空中一直没有放下去。
      全班同学都见证着这样神奇的一幕。
      温言玉看看目瞪口呆的体委,再看看陆朝歌,最终还是伸出右手十分自然地抓住陆朝歌的手腕,把他的手放了下去。
      他说:“没问题,我同意。”说完还冲台上的体委乐了一下。
      体委本来已经准备好了迎接一阵骤雨,没想到温言玉这么好说话,正好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嗯,温言玉和吴晓……“话说到这里,他眼睛又飞快地朝讲台上瞥了一眼:“吴晓茵同学都很高,高就意味着腿长,腿长一定就跑得快。”台下有人笑了起来,刚才还冒烟的火柴此时也笑了,小平头继续说:“相信你们一定会为高一九班争光的,加油!”
      圆满结束。
      自习课的下课铃声也在此时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班里男生立刻坐不住了,滴溜滴溜跑到温言玉位子旁边,他还穿着短袖,看样子是要风度不要温度。就这个天气,能在班级里看见两个季节来的人:一个夏天,一个冬天。陆朝歌是属于那种天气一冷就穿得厚得要死的那种、漠河来的人,而眼前的这个瘦得像个猴子的人,就明显是属于赤道附近的、热得恨不得裸奔的非洲人。
      他把被太阳晒得黑黝黝的胳膊撑在温言玉桌子上:“大哥,教教你小弟怎么做到恰到好处地醒呗,比如在老师提问你的前一秒……你懂的啊!”
      温言玉继续趴桌子,漫不经心地说:“只要假装睡着就可以了啊。”
      “哎呦!”小黑猴子弯下腰来,随后压低声音秘密道:“……莫非大哥是有什么独家秘技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那我们出去偷偷说。这个面子大哥你必须给啊,要不然以后小弟怎么……”
      温言玉直接打断他的话:“没有什么独家秘技。”
      小黑猴子情商就是兑了水放桶里还哐当哐当响,不过他此刻似乎也觉得场面有那么几分尴尬。他又见陆朝歌在旁边围观,便转移了调侃对象,搂住陆朝歌的肩,大大咧咧地说:“你……”
      甚至这个“你”字还没完整地说完,陆朝歌就条件反射一样地蹦起来,把小黑猴子吓得倒退三尺:“……你、你怎么了?”
      温言玉也站了起来,脸上神情在小黑猴子眼里十分严肃,毕竟温言玉看起来就是那种无论怎么说他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永远都不会发脾气的友好同学啊……
      陆朝歌回头看了一眼刚刚和他勾肩搭背的小黑猴子,表情有些生硬地挤出了一个笑容:“我……我去上厕所。”
      小黑猴子愣愣地站在原地,木讷地点了点头:“哦,你去吧。”
      陆朝歌快步走出教室。
      小黑猴子呆了半天,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他又不是幼儿园、小学老师,去个厕所干嘛还要和他请假啊?
      他全然忘了温言玉刚刚沉下去的脸色,呆头呆脑地转头问温言玉:“他怎么了?”
      温言玉缓了缓,坐下说:“他有洁癖,没事别随便碰他。”
      小黑猴子“哦”了一声后,偏偏发扬了有疑必问的优良作风,要是老师在课堂上可不要表扬他!可是在这个时候提问,就不怎么值得表扬了。
      他问:“刚刚你也不是碰他了吗?他怎么没这么大反应?”
      温言玉叹了一口气:“我手上……干净。”
      小黑猴子愣愣地又“哦”了一下,随后低头瞅了瞅自己的手,似乎在纠结自己手上到底哪里脏哪里讨人厌,看了几眼后也出去了,可能是洗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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