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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第一章
春寒料峭,冻杀年少。
进藤光被冻得打了个寒战,金色的额发都随之一颤,他的左手往衣袖里缩了缩,右手提着一包透花糍,扎纸包的细绳将他原本白皙的手指尖勒成了紫红色。
此时正值二月中,已出了正月,府中的仆众才得以清闲一阵。将军府钱粮充盈,每人都另领了半年的月例做赏钱,按着排班回家省亲去了。这本就使得府里冷清了不少,还在府中当差的则更是得过且过,虚应故事,也就让进藤光得了机会,在侍卫换班的间隙蹑手蹑脚地从将军府后门溜回了房,没有被任何人撞见。
进藤家小公子的日子本不该过得这般憋屈,然而十日前,进藤光的父亲,进藤大将军考校了他的功课,发现他连千字文都背得缺胳膊断腿,遂决定让他在府中禁足,抱一个多月的佛脚,以免三月进了无涯堂学习,被众世家公子耻笑,丢了将军府的脸面。
就这样,尚未满九岁的进藤小公子连二月二的祭龙神都去不成,只得在书中面见诸位圣贤。直到今日轮到他的小厮省亲,他才得空溜了出去。
进藤光生性好动,于他而言,“急走追黄蝶”、“桑阴学种瓜”、“偷采白莲回”、“东风放纸鸢”……才是要务,真真端的是“两耳只闻窗外事,无心饱读圣贤书”的态度。他将油纸包的透花糍放在了摊开的书本上,拆开来,取了一枚放入口中,又给自己倒了碗添了荔枝蜜的羊奶,抱着暖手的汤婆子,惬意得眉开眼笑。
进藤光虽是庶出,父亲和嫡母也更偏爱他的大哥进藤彦,但吃穿用度是不曾短了他的。
他已逝的生母有一半胡人血统,他便有了介于翠绿与琥珀色之间的双眸,几缕金黄的额发,和过分白皙的皮肤,只是他太爱在外玩耍嬉闹,唯有严冬时节,冻得他情愿闭门不出,只在屋中逗逗他养的那只尺玉霄飞练,肤色才能养得比寻常人白皙些。
望了望窗外那几株光秃秃的木芙蓉,又盯着刻有线槽与繁复花纹的窗棂发呆,进藤光想:“父亲对于我的课业管教得未免太严,除怕我丢进藤家的脸之外,大抵是担心家中又出个同大哥一般没脑子没见识的莽夫。”
进藤家祖上曾出过五个宰辅、七个将军、两个皇后,先祖更是被封为一字并肩王,上天或许太过偏爱进藤家,子孙后代人才辈出,蒙受了高氏皇族的无尽恩宠,成为了盘桓于容国王室之下的庞然大物,虽说进藤家最辉煌的时代已成为历史,不再享有世袭罔替的卫国公爵位,但如今的家主进藤正夫仍是当朝骠骑大将军,又有正二品中书令的实职和柱国的功勋在身,进藤家不可不谓是权倾朝野,一手遮天。
容国是当今实力较为强盛的几个国家之一,或许是由于容国有着不以民族定尊卑的特点,吸引了大批有识之士。高氏皇族的血脉来自新罗,进藤家的血脉来自瀛洲,另有早先中原汉族,以及回纥、吐蕃、突厥等胡族,大多民族已不再有固定的聚居区域,而是分散在各国之中。北方的燕国与容国实力不相上下,世代交好,两国西边的疆土与瑜国接壤,近些年来暂且相安无事。另有南方与东方国家以及燕容交界处的诸小国,星罗棋布,足有上百个。
而进藤光只对各国的风土人情饶有兴趣,他曾听佐为提起,两年前,燕国皇帝塔矢行洋派遣绪方精次游历各国,编写《万国风物志》,进藤光便惦记着,待到成书的一日,定要派人寻来,拜读一番。
能让进藤小公子心甘情愿下些功夫的,还有练武和下棋。在武艺上,他师从曾担任过千牛备身的森下茂男,刀法与剑法均有涉猎;围棋则是跟从藤原佐为学习的。
而进藤光不得不暂且放下这些“要务”,先应付过父亲五天之后的第二次考校再说。进藤大将军道:“再来考校之时,你若没有丝毫长进,便在府中禁足一年,把四书背熟了,明年再入无涯堂吧。”
进藤光自是不怕晚一年再去和世家公子们读书的,他怯的是“禁足一年”、“背熟四书”,这岂不是要他进藤小公子的命?进藤光决定发奋一阵,认真把千字文背了,免得去受那背四书的苦。于是他盘腿坐在椅子上,怀里揣着他的小狸奴,再将身上的狐裘裹好,只露颗圆滚滚的脑袋,认真地盯着那“渠荷的历,园莽抽条。枇杷晚翠,梧桐蚤凋……”,头一沉,便进入了梦乡。
转眼便到了阳春三月。
皇帝在半月前派了进藤大将军前往荥都西郊练兵,于是进藤光就躲过了第二次考校,满心欢喜地去无涯堂念书了。
无涯堂由工部和礼部主持修建,有内外堂之分,内堂供皇族子弟与众世家公子充实学识,并提供了较寒门弟子凭借科考更为便捷的入仕途径。除几位德高望重的先生外,翰林院的学士们也轮流担任讲师,课程以教授早先汉人创作编写的诗词歌赋与经史典籍为主。另设有外堂,为容国各地来荥都参与科考的考生提供学习与落脚歇息的处所。
将军府与无涯堂均设在永宁坊,进藤光到得便早些,被侍者引进屋里,自行选择座席。他挑了个靠着最后一扇雕花窗的位置,方便自己冲着院中的景致发呆,又不会太惹先生们的注目。
屋中的座席陆陆续续被填满,进藤光看到了不少熟面孔,中书侍郎的独子和谷义高、户部尚书的长孙越智康介、礼部侍郎的胞弟赵石、忠武将军的次子陆力……也有些生人,这年纪的孩子几乎一天一个样儿,进藤光能看出这些个生面孔至少要比他大上个两三岁,大抵是由于他们的长辈大多调入荥都不久,他们才得了机会来无涯堂学习,以往也并没见过。
和谷义高见进藤光前面的座位还空着,便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捶了他一拳,笑道:“祭龙神那天怎得不见你?”
进藤光已有近三月没和他厮混扯皮:“别提了,我老子怕我什么都不会,来这儿给他丢人现眼,就把我关在府里背书了。”
“那这般你便会了?”
“不会。”进藤光摆了摆手。他今日穿了件豆绿色竹叶纹样的外衫,朴素却不失风雅,更与他金色的额发与浅色的眸相得益彰,袖口有一圈极细的金线滚边,被白腻的手腕衬得更显耀眼夺目。
“不会便不会吧,在座的这些个公子哪个敢笑你,他们在家中时定是早已被长辈嘱咐过了,莫要去招惹进藤家的。”和谷义高自己便是其中一个。
“那我老子这大将军的名头还真是好使。”
“还有你那兄长。”
进藤彦当年在无涯堂的事迹,进藤光也有所耳闻,他那兄长净干些仗势欺人的勾当,整日为非作歹,胡作非为,引得不少世家弟子暗地里诟病。
“他在无涯堂读书时,同窗中没有皇室子弟,否则他还敢这般放肆?”进藤光太明白他大哥了,活脱脱一个欺软怕硬的主。
“巧了,这几年也没有,不然怎么都防着你,怕你同你兄长一般顽劣?”
进藤光有些惊讶地道:“我只知道安王没有子嗣,他府上不会有人来,可太子殿下怎的不来?”
和谷义高压低了声音:“听说这太子殿下性子怪得很,不肯来……大抵是圣上不许,毕竟太子殿下是圣上如今唯一的子嗣了,生怕在宫外有什么闪失吧。”
饭岛良也凑了过来:“圣上早先是有过三个皇子的,均不幸夭亡了。更蹊跷的是,后宫中有孕的妃嫔年年都有,却没几个能诞下龙嗣,圣上膝下也只有太子殿下和两位公主罢了。”
“你小子行啊!耳朵都伸到皇帝的后院里去啦!”三人围做一团。
“我们家新招的嬷嬷是宫中去年才放出来的侍女……”饭岛良环顾四周,“后位一直空置着,太子殿下也与我们年纪相仿了,而他的生母姜贤妃仍然没有被封为皇后,你们可知为何?”
两人相视一眼,摇了摇头。
“恐是由于圣上和太后……怀疑她德行有失。”
进藤光登时被他这话吓出了一身冷汗。话已说到了这份上,就连和谷义高这样粗的神经都听出他意有所指。
“你是说贤妃娘娘残……”
饭岛良捂上了和谷义高的嘴,让他把剩下那几个字吞回腹中。而进藤光心下更是了然,和谷义高同他想得一样,是姜贤妃残害龙嗣,才使得皇室人丁稀少。
“天家的事,与我们这些人无关。”饭岛良的语气淡漠得像方才并没有在两人心中翻起过轩然大波。
赵石向他们这边道:“有先生来了。”
三人便各自坐好,仿佛从未谈起过这则危险的传闻。
“诸位既然来到无涯堂,可知这无涯堂中的‘无涯’二字取自何处?”堂前的先生须发皆白,身形也略显瘦小佝偻,却仍然目光如炬,精神矍铄。这是桑原先生,进藤光认得他,听闻他青年时曾游历各国,最终留在容国,担任先帝时的参知政事,做过两代帝王御前讲席的讲官。
他扫视了一圈,用爬满岁月痕迹的手指轻敲面前最近的一张木桌:“这位小友如何看?”
选了最靠前中间位置的,果然是越智康介,他起身答道:“《庄子》一书中有‘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一句,依学生拙见,这“无涯”应是取自《庄子》中的。”
桑原仁不置可否,他将双手背在身后,缓缓踱着步子:“这位小友已读过《庄子》了?”
“已读过了。”屋中的公子们都看向他,投去讶异的目光,越智康介是在座年纪最小的,而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还停留在四书五经的阶段,他便读过《庄子》了。他也察觉到众人的视线,有些骄傲地挺直了腰板。
而桑原仁却微微摇头:“学习一事,切莫囫囵吞枣,急于求成啊。”这话一出,便令人摸不着头脑了,任谁都听得出来,这绝不是在赞赏越智康介。
“小友先请坐。”他继续踱着步子,在最后一排转身回去,无声地来到了进藤光身侧:“进藤小友?”
进藤光被他吓得一颤,险些叫出声来,他刚刚仍然在思索饭岛良所讲述的传闻,并没有思考桑原仁提出的问题。但他也只能站起身:“学生才疏学浅,只知晓韩昌黎有‘学海无涯苦作舟’一句,不知是否出于此中。”
桑原仁拍了拍他的肩膀:“然也。”
进藤光松了一口气,在心中感叹自己的运气真是极好,又偷瞄了一眼越智康介,他心中定要不痛快了。果然,进藤光看到了他放在身侧的手攥成了拳。
“坐吧。”桑原仁捻了捻苍白又凌乱的胡须,“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
听他如此道来,众人便明白了他先前话中的意思,越智康介年龄尚小,即便读了《庄子》,也没有真正理解,甚至还记不住太多,原文中已阐释了追寻“无涯”并不合理,他却仍然援引了这一句,正体现出他还未能体会其中真意。
“那么老夫又有一问。”桑原仁环视四周,看了看这群比他年轻了至少一个甲子的学生们,发问道,“适才越智小友提出的《庄子·内篇·养生主》中的一句与进藤小友提出的《增广贤文》中的一句,为何后者是正确的出处?前者又不当在何处?”
被他刚才那样一吓,进藤光不敢再分神,也细细思索着,只想出了这般,他心下里暗自嘀咕:“或许是由于这‘无涯’二字用在了学堂之上,自是要勉励学子勤奋求学,多下些苦功夫,因此后者更为合适些……可若说前者究竟不当在何处,难道仅仅是由于它不倡导追求‘无涯’吗?在《庄子》的这一篇中,后文究竟讲了什么?”
沉默半晌,一名身着黛蓝荷叶暗纹圆领袍,相貌堂堂,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起身,朝桑原先生拱手行礼,他向少年点了点头,示意少年作答。
那少年道:“学生认为,后者合适勉励学子对待学业勤奋刻苦,锲而不舍;前者的不当不仅在于它并不倡导‘以有涯随无涯’,也在于后文中提到的‘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遵从中正之道,可是……”
“但说无妨。”桑原先生的脸上浮现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少年停顿良久:“对待学业又怎能遵从中正之道?或者说,正在求学的学子,又怎能理解中正之道?这世间,又有几人真正懂得、做到了中正之道?”他不再说下去。
“你叫什么名字?”桑原仁看向那少年。
少年拱手:“伊角慎一郎,潞城人士。”
“我见过你父亲,是去岁来荥都上任的工部侍郎。”
“正是。”少年恭敬地答道。
“那我便记住你了。”桑原仁笑得十分肆意开怀,“这位小友还是说得含蓄了些,但与老夫的想法也相差无几了。老夫认为,这其中的道理,不过是——这世上大多是庸人,世人皆醉,皆愚昧啊!”
满座哗然。
进藤光心道,世俗所谓醍醐灌顶,甘露洒心,也不过如此吧。
他看到雕花窗外,雁群中的大雁正振羽鼓翅,霎时间雁起青天,鸿影遮空,鸣声震野,数行书似旧藏处。
它们要飞到燕国去,飞到更遥远的北方去。
“……后来,桑原先生便说世上大多都是庸人,是愚昧之人,他们大概是未料到他会这般解释吧,全都喧哗起来了。”进藤光将黄花梨嵌螺钿桌上的一只盛着小天酥的银制小盘拉到面前来,挑走了个头最大的一枚。
藤原佐为冲他温柔地笑笑,如同廊外暖软春风拂过他面颊:“那么阿光又如何看?”
“我倒是认为他讲得极有道理,这世上本就是庸人更多,像我那大哥,他大概就是了。”进藤光将目光投向向身侧的人,“但佐为却是同世人都不一样的,我初见佐为的时候,就想佐为大抵是名谪仙人。”进藤光的腮帮子被小天酥塞得鼓鼓的。
“我记得初见阿光那天,是在荆园,与现今是相同的时节,阿光倚着一棵樱桃树睡着了,沾了满身的樱桃花瓣,那时阿光还未满六岁,而如今已过去了三年,待到八月十七,阿光便九岁了。”藤原佐为伸手抚了抚进藤光金色的额发,又为他添了一杯牛乳茶。
进藤光的生母尚在世时,虽不甚得宠,但身在将军府中,仍有绫罗绸缎加身,珍馐美味满盘。仲夏之月时,每年收获的第一批樱桃要送至帝王寝陵和宗庙之内,之后便会颁赐宫廷内外,文武百官,进藤大将军自然有份,进藤光的生母也会得到一小碟樱桃,她便浇上些乳酪,做成酪樱桃,进藤光尤其喜爱。
只是樱桃上市的时间极短,又难以贮存,一年中只有二十多日得以品尝,进藤光人小体弱,母亲不敢让他多吃,恐他会腹泻,两人都要遭一番罪。
“我那日实在是想极了酪樱桃,便偷着跑去荆园了。”
“你三月便跑去荆园,哪里有什么樱桃?”
樱桃别称荆桃,由于园中除樱桃树外又栽了上千棵樱花树,而樱花又称荆挑,这园子便称为荆园了。
荆园占地极广,内园种些奇花异草,珍稀瓜果供给皇室,外园则种些寻常果树,最外围两侧分别与百姓所居住的新昌坊和延兴门相接,便于被雇佣的农户劳作。内外园之间有矮墙隔开,擅入内园者会被责罚,寻常农户在被嘱咐之后,见了矮墙便不会再上前,然而进藤光哪里懂得这些规矩,他没找见樱桃,只得一直往前去,遇上矮墙,便找了几块散落在地上,或许是砌墙时剩下的红砖,摞了三层小台阶,轻松地越了过去。
目光所及,处处落英缤纷。
樱桃千万枝,照耀如雪天。
进藤光那时年纪尚小,不懂得天地自然之中的规律,不明白樱桃是仲夏独有的水果,更不认得自己所看到的樱桃花。
他只好在林中漫无目的地闲逛,日光透过交叠的枝丫,在被花瓣铺得柔软粉白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暖风阵阵,带着落花扫过他金黄的额发。香气袭面而来,缱绻在呼吸之间,细密的暗红色花蕊中流淌出馥郁的芬芳,沁着几分清甜的气息。进藤光踮着脚,将鼻尖埋进梢头上如蚕丝般柔软的一簇花团里,贪婪地嗅取了好一会儿。
玩累了,他便坐在一棵树下歇脚,丝毫没有对迷失了方向产生紧张感,反倒正是应了他立春那日出门“卖春困”(注①)满街无人应答的场景,以致“卖困不灵仍喜睡”,还没一盏茶的功夫,他便倚着树干沉沉睡去。
待进藤光再次睁眼时,面前立着名提着香樟木雕花灯笼的素衣男子,他深紫色的发披散着,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身量高挑挺拔,气度不凡。纵然在多年后,进藤光已饱览世间名山大川,万般风月,阅尽凡尘众生芸芸,回首往昔峥嵘岁月,也自认不曾再一睹过这等天人之姿,人间绝色。在那清风霁月的夜,他俯下身,对进藤光伸出手,宽大衣袖上沾惹的檀香萦绕在进藤光的鼻尖:“你是谁家的小公子,怎跑到这儿来了?先起来吧,会受凉的。”
宛若谪仙人。
进藤光乖乖由他牵着,指尖触碰到了他右手中指指腹的一层薄茧。
藤原佐为家中世代以经商为生,先祖是容国人,由于子弟们早先做云游商人,辗转于各国民间的居多,藤原家只有本宗居于容国,在诸多国家中都有分支。当今天下虽有数百国林立,但除却不断兼并分裂的小国,大国边境相对稳定,以休养生息为主,并不主张耕战,因此重农抑商政策有了些许松动。另外,商贸活动带动了国家之间的往来,对于散居在各国中不同民族的百姓而言,商帮往来各地倒卖的货物和捎带的消息,往往可一解莼鲈之思,长此以往,流动的百姓数量减少,民间逐渐趋于安定,各国朝廷便鼓励一定数量的商人经营小规模商帮,商人的地位较前代有所提升。然而将生意打理得足以养家糊口不难;井井有条则需要头脑;富甲一方需要机缘;若想长盛不衰,却需要创设机缘。
藤原佐为,便是藤原家这一代的机缘。
家主下重礼从瑜国聘请了最为德高望重的先生来教他作诗词歌赋,品史书典籍、兵法计略,又请了棋待诏顾世延来授他棋艺,为的便是他能一朝登得天子堂,使藤原家得到荫庇。有得必有失,即使藤原佐为精通琴棋书画诗酒花,却一窍不通那柴米油盐酱醋茶,在同辈的兄弟们学习《为商十要》、《治铺格言》、《劝号读本》时,他对于经商的了解仅仅停留在《史记·货殖列传》。
也正如藤原家家主所愿,藤原佐为在他十六岁那年成了探花郎,又因棋艺卓荦超伦深得皇帝赏识,许了他从五品工部员外郎的官职,掌管城池之修浚,土木之缮葺,两年后便迁为工部侍郎,锦绣前程,计日可期。
他那日去荆园核查修缮经费的用途,花了一番功夫,天色已晚,便决定歇在荆园,与工部在此轮值的官员宿在一处。藤原佐为向来是个有闲情雅致的,用过晚饭后,他瞧见天边晚霞极美,光芒万丈,将花林尽染,不由得心神一动,提着灯往林中去了。
可没成想,不曾邂逅桃花仙,却捡回了个小粉团儿。
“阿光还耍赖皮来着,不想自己走,硬要我背着。我手中提着灯,如何背得你?只好一手提灯,一手抱着你,回去之后,足有三四日手都酸得不能打谱。”
“等着将军府来人接你回去的时候,你居然吓得哭了,说你爹该罚你了,我抱着哄了好一会儿,你眼泪鼻涕都蹭了我一身……溜出来玩儿的时候不知道害怕,被领回去的时候倒是懂得怕了。”
“可阿光倒也好哄,塞了几枚砗磲棋子在你手里,你便忘了哭,只顾着把玩棋子了……只是险些把棋子吞了。”
进藤光埋头整理香灰,不理会他,心中却恨不得将一旁摆着的香道七君子一并扔到藤原佐为那张俊美得过分的脸上。
转念,他想起了什么。
“太子没有来无涯堂。”
“嗯,我知道。”藤原佐为也收起了刚刚含笑的面容,“圣上想要授我东宫官职,再接任陈仆射的职务,他已有意上疏乞骸骨。”
“饭岛说把太子留在宫中教养,是圣上不许的缘故。”进藤光将一枚铜制云纹香篆置于已平整的香灰上,洒了些檀香粉。
“太子自己也有些不情愿,不过更多还是出于对他安危的考虑……皇室这些年子嗣未免稀少了些,圣上只有安王一个兄弟,也只有太子一个儿子。”
进藤光小心翼翼地将香从模中脱出,从开端处点燃:“饭岛又提到,贤妃娘娘至今没有封后的事……”
“传闻罢了,阿光不必放在心上。”藤原佐为向进藤光推去一盏君山银针:“过一阵,今年的新茶就该下来了。”
“阿光要专心于学业……嗯,少和同窗对弈。”
檀香的气息逐渐充盈了整间庭室。
“佐为是担心我无心向学吗?这与对弈无关,我本就无心向学。”
“非也,我担心的是没人愿意同你玩了。”藤原佐为用折扇遮住了上翘的唇角。
这一年的君山银针在清明后不久后上了市,又过了两个月,进藤光借着出门读书的由头,尝遍了荥都的酪樱桃。正如藤原佐为所描述的那般,八月天长节时,皇帝迁他做了尚书右仆射,又授予他太子少傅的职务。后来,同往年一样,秋风卷着那夏月与蝉鸣悄然离去,容国的冬天来临了,雪花被来自燕国的风席卷着,呼啸着奔向大地。
只有岁尾发生了一件大事,安王在鹿鸣山围猎时染了疾,他身子骨原本便羸弱,这般又牵动了旧疾,病来如山倒,在府中静养了一阵,却还是没撑过年关,在腊月十九逝世了。
冬雪纷纷扬扬之中,明和十三年结束了。
—第一章完—
注①:卖春困,立春日孩童在街边高呼“卖困”、“卖春困”。以立春后,农事将兴,欲人振作之意。
第一次看棋魂是十一岁的时候,这八年里陆陆续续写了不少同人文,可是棋魂同人还是第一次写,因为一直怕写崩。大学里课业蛮重的,更得会很慢,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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