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九华之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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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风道骨九华山，旅人如是说。
在这被漫山遍野金黄秋叶覆盖的九华山上，山顶有一个绝佳的观景台俯瞰满山秋叶。
这临崖台在九华山之巅，高百尺，临深渊，可俯瞰满山遍野的红叶。噫吁嚱，危乎高哉。
九华山的美景年年相似，可在这临崖台上的人却是岁岁不同。
秋风猎猎，在临崖台上站立着的身着一青一红两名女子，临崖台上瑟瑟凉风将两位女子的环佩以下的裙摆扬起，环佩上挂的铃铛叮咚作响，回荡在山谷。
那身着红衣的女子五官明艳动人，岁月似乎对她格外优待，不曾在她的美貌上留下风霜。
在她身边衣着淡青色娟纱烟罗裙的少女身形窈窕，纤秾合度。
“什么您再说一遍？”这段时日北风裹挟着干燥的冷气呼啸而过，苏沁觉得自己的听力怕是受了点损。
“为师说”，红衣女不紧不慢道“让你去京城的云山书院修学。”
“为何突然要去修学？”苏沁不甘地望着师傅。
“云山书院的山长本是我的故交，他说京城云山书院自诩汇聚天下英才，却没能将我杜语青的高徒收入青岚山门下，实乃大憾，于是就让我挑个爱徒去青岚山进修。”
苏沁翻了个白眼，“那为何偏偏找我？”
身着绛色雪锦纱的美貌女人朝她嘟了嘟嘴，这般娇俏的表情若是由其他中年女人做起来，只会觉得做作，可由她做起来却无丝毫违和之处，神态面容娇媚如少女一般。
“整个九华，除了你我哪里还找得到学识一流、才貌出众、气质出尘，拿出去不给我丢面子的高徒呀？“最后这个呀字，沾着几分撒娇，随风回响在九华山的山谷里。
苏沁的眼皮跳了跳：“可人家收的都是男学生呀。”
”秦山长信里说今年开始招女学生了“，杜仙子得意地挑了挑眉。“那我也不去。”苏沁拒绝得很干脆，“我都十六了，您与其让我去修学，还不如给我找门亲事。”
别的豆蔻年华的姑娘若是说起情郎、成亲之类的话题，总归有几分羞涩，可苏沁却认为女子到了年纪找人婚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并不觉得这有何须遮掩、或害羞聊不得的。
“枉费我苦心栽培你多年，不想着去京城给师傅挣点名声，却想着找个人嫁了。”杜仙子对苏沁缺乏事业心非常不满。
她用一双美眸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苏沁，“你就那么中意村口那卖布的小郭吗？”
苏沁哭笑不得，
她哪里中意了？她和小郭明明是纯纯的商业伙伴关系好吗？
再说，什么村口卖布？那可是全九华最大的绸缎庄，分店都开到骑骆驼挂铃铛的西域了。
什么小郭？那可是云裳坊的唯一嫡系话事人郭少主好吗？
“这都什么世道了，英宗登基都8年了，小小年纪思想居然这么古板，念了在京都十六岁不说亲的女子遍地都是，就是终身不嫁的都不在少数。”
杜仙子看着苏沁这油盐不进的样子，觉得可能没那么容易说服这个徒儿。忽然她灵机一动，想起曾看过的梁姓书生和祝某女扮男装混入书院的化蝶的爱情主题话本子，道：“若是去了书院，既可以修学，若是碰上了又能说不定还能觅得一枚玉树临风的夫君呢。”
苏沁可不认为在京城的书院念书就有资格当上世家公子的正房。
“师傅，我觉得不行。”苏沁道。
“徒儿，我觉得可以。”杜仙子回。
“上云山书院的都是些中原的世家子弟，我的出身与他们并不相配。“苏沁不像杜仙子博览各类言情话本子，都四十岁了还向往风云传奇的爱恨故事。
杜仙子无奈，恨铁不成钢地用丹蔻指甲戳了戳苏沁的脑袋。
可想而知，杜仙子的第一次动员并没什么成效。
杜仙子也知道，她这个徒弟年纪小主意却正，没那么容易忽悠。
可杜仙子是什么人呀，那可是十八年前名震京城风华无双的传奇女子，雄霸江湖榜单最难拒绝的女人前茅。她想拿捏的人，无论男人女人，上到99，下到刚会走，只要她下定决心，总归没有不成的。
十日之后，杜仙子又把苏沁约上了临崖台。
在石椅上，垫上了银白色的狐皮坐垫，桌上摆着玫瑰蒟蒻糕、冰皮椰蓉酥、青笋拌豆腐、桂花蜜豆、几样点心点心，还有一壶上好的玉堂春。
杜仙子一袭月白丝绸罩衣坐在桌边，正在望着一地厚厚的金黄落叶发呆。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来对着苏沁展颜一笑，柔声道：“来了”
“坐”杜仙子挽着袖子给青瓷杯斟酒，高举低流，酒缓缓倒进杯子里的音色清脆叮咚，杜仙子一举一动尽态极妍，礼节完美分毫不错。
苏沁隐隐感觉不对。平日里杜仙子从来都是懒散不拘小节的，可今日居然对苏沁用上了这般高规格的排场，更令人捉摸不透的是杜仙子的态度。突然被这般温柔以对，苏沁有点局促不知所措。
“今天这个日子有点特别，勾起了我的伤心事，我怕自己一人
酒醉倒在这高山也无人知晓，所以请你来陪我说说话，不介意吧？”杜仙子今日的语调低声婉转，不似平日那般活力泼辣。
苏沁看着她面色苍白，眼眶红红，似乎是哭过，关切道：“怎么了？”
她美眸一眨，勉强勾起唇角，“收到了一封老对头寄过来的信。想来，我也已经整整十八年没有见过她了。”
“信里说什么？”苏沁问道。
杜仙子抿了一口酒，没直接回答。
“十八年前，我离开京城，就是有所遗憾的事情。”
“我十八岁的时候，爱上一个书生，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人，我求做宰相的舅父出面，退了儿时定下的亲事，还昭告天下说非他不嫁。
苏沁捂了捂额头，这很像杜仙子的作风。
“我的母亲三次派媒人登门和他谈迎娶的事，结果他根本没让人进门。最后娶了左督查刺史的女儿刘月娥。”杜仙子苦笑，
“若是娶了别人也就罢了，可他偏偏娶了我从小到大和我最讨厌的女人，最虚伪最能装清高的刘月娥。”
“一对狗男女。” 杜仙子显然越说越气。
“他情愿娶个家室不如我，长得不如我一半好看的女人也不愿娶我，结果我就成为了全京城的笑柄，于是远离京城来到我的封地九华当起了郡主。”
“那他现在过得怎么样？”在苏沁的看来，为了点感情问题就远走他乡实在很不明智。
杜仙子抿了一口酒，“当了宰相。”
哦，原来是当朝宰相秦岚。
“他们的女儿年纪与你一般大，在京城素有才名，今年要进云山书院念学。我活了半辈子，也没儿没女的，也就你这么个拿得出手的徒弟，本想着你去京城给我长长脸，挫挫他们的锐气。”
遇到有人来找她耀武扬威，那就批头盖脸还回去，这也很符合杜仙子行事的作风。
”只是我现在看开了 ”杜仙子道，“这已经是我离开京城的第十八个年头了，前天收到我父亲过世的家书，人都说少小离家老大归，而京城”，杜仙子眼神忧伤，勾出一个苦笑，”是我回不去的家乡。
所以，我想要你帮我去京城找回场子。杜仙子在心里说。
就算是想用苦肉计诱着她徒弟上钩，也是把自己结痂的陈年伤口撕开，说罢，双眸泪眼婆娑。
“如今那座帝都城里已经没有我在意的人，只有曾经伤害过我的人，我又何必赌那口气呢？”几杯玉堂春下肚，苏沁觉得酒劲有点上头了。看着平日里嚣张跋扈作威作福没心没肺的杜仙子泪眼朦胧诉说往事，苏沁竟心生一股怜香惜玉的英雄气概，她与杜仙子多年亦师亦友，现在知道她以前在京城受过委屈，苏沁有一种要去帮她完成未完成心愿的责任感。
“那如果我自己本就愿意呢？”
“什么？”
“我说我愿意去京城云山书院。” 苏沁身后是一片绚烂的红霞，她逆着光对杜仙子微笑说道。
杜语晴一直知道自己的徒弟颜色出众，平日里的也会偶尔被她的美貌所惊艳，而这一瞬间她竟美得绚目，美得如嫡仙，不似凡人。
“不用勉强，你喜欢九华就留在这里好了。”杜语青忽然莫名有点心虚。
“不勉强，是我自己愿意的。”苏沁清澈的目光直视杜仙子的眼睛，“若一直心有不甘，是很难释怀的。如果能让你开心，我就努力去做。
杜仙子这回是真的泪意涌上了眼眶。
夕阳西下，满天霞光映着漫山遍野盛放的红叶，像一团团火焰把九华山烧了起来。红叶过几天就会开始落了，但不是今天，不是现在，现在这些花儿妖娆地开放，以最绚丽肆意的姿态骄傲放纵地展现它的美丽。
杜仙子想她一定是被天地一色的赤红灼伤了眼，不然为何她的眼一直流泪停不下来。
※
鸟鸣之风，点点绿痕，施施切切，如琢如磨。秋日的九华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愿得四月之风，洗九月湛蓝明媚的天空。
在这样秋高气爽的日子里，总是有许多达官贵人在云裳坊预定赶制秋猎穿的猎服。
京城的贵人们几乎每年都会定制新的猎服，毕竟若是在猎场上发现自己的漂亮猎服居然和别人的重样，那被撞衫的双方都会觉得不光彩；更不用说每年都穿同一件猎服这种不体面的事儿了。
因此，对云裳坊的话事人小郭来说，秋季是可以大赚一笔，赚到盆满钵满的好时候。而对于猎服的设计师苏沁来说，秋季的来临意味着搭配无数种衣料、图饰、花样，给多款不重样的新衣裁制打样。
苏沁的商业伙伴小郭这日从云裳坊接了笔大单子回来之后，想着去五柳居拔个火罐做做推拿放松一下筋骨。
推拿的胡妹正在他遒劲宽阔的背脊上抹着龙丹油。
小郭半闭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着。
胡妹絮絮叨叨地说着：
“这云山书院的大名，就我这没念过书的也知道。咱们九华也就是苏沁姑娘这般才学品貌，想必就是到了京城也是出挑的。
“苏沁姑娘这一去京城说是念书，却也不知还会不会回来，往后，谁来给云裳坊设计新衣呀？”
胡妹瞥了郭少一眼，大着胆子说”我有表妹今年十五岁，波斯血统，样貌、身段真真好，个子比苏沁姑娘还高上几分……”
“她要去京城？谁说的？”郭少打断了她的话。
胡妹显然吃了一惊，郭少竟不知道这件事，“我是听杜仙子说苏沁姑娘收到了云山书院的拜帖，要去京城念书了呀。”
“她还说什么？”
胡妹觑着小郭的脸色喃喃道，“也没说什么了，不过我听赶车的老丘说苏沁姑娘包了他的车，明日就要启程了。”
胡妹感到手下的肌肉忽然紧绷。
由于决定得仓促，留给苏沁收拾准备停当的时间已没有多少。
当小郭找来她的宜良居的时候，苏沁正在把她养的小兔子托付给 吉婶。
“番薯叶每日只能给两勺，多了它会不消化。”
“给的水必须是煮过的，生水棉花糖喝了会拉肚子。”
“对了，青江菜洗净之后放在通风处晾干半个时辰，再将剩余的水用绢巾拭干，才能喂给它。”
“用我一两银子一尺的绢巾来擦菜叶子，苏沁姑娘真是阔气呀。”明明是调侃的语气，可却暗含着几分难以隐藏的怒气。
小郭身着蟹壳青罩衫从梨花树间走来，衣摆随风而动，让他看起来风神俊逸。
苏沁惊讶又心虚，“咳，还不是因为云裳坊的绢巾吸水性最好才用嘛。”
苏沁听到小郭唤她苏沁姑娘就知道他肯定是哪儿又不舒坦了。
”你不是昨晚才回来的吗？怎么这么快就来我这了。这月结算的日子还没到呢。”
“ 原来苏沁姑娘还知道自己是云裳坊的掌仪。我再晚些来，恐怕姑娘已经乐颠颠地坐上马车离开九华了。”小郭的口气愈发冷淡。
”你都知道了。”苏沁自知理亏。
苏沁展袖给他行了个礼，摆手示意他坐。
“我要去云山书院念书，明天就得出发，这个决定做的仓促了些，没能想办法早些告知你是我思虑不周，” 苏沁把茶座上落下的樱花瓣被轻轻拭去，“这杯茶是给你赔罪的，我恐怕不能再做云裳坊的掌仪了。”她直视他的目光真挚坚定。
小郭摸了摸茶杯壁，皱起眉头“都深秋了，还喝这么凉的？”
小郭知道她素爱喝冻茶，冰镇的柑橘片冷泡普洱，普洱叶和果味相融，味道清爽沁人。
“就喜欢这个冰爽的劲儿。”苏沁撒娇似的冲他笑了笑，“饮了我的茶，可不许再与我生分，叫我苏沁姑娘了。”
“实在是开学的日子紧，不然，我能把棉花糖托付给吉婶吗？我师父那粗枝大叶的性子你也知道，兔子在她手里还能活过几天？这旅途奔波，到了京城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不舍得让它跟着我吃苦呀。”
忽然，她又想起什么“不如你替我养着棉花糖吧，你的仆妇下人也多，应该不会照护不周。有你养着它，我才放心。”
小郭心里本还有气，想堵她几句，可一听她又闪着眸子说信得过自己，心一软说不出口了。
她这这个小院子是他找工匠帮她修的，一方小小的莲花池，几颗漂亮的樱花树，精美雕花的玉阶，还有这樱花树下的石八仙桌石椅。
美景佳人好茶。
小郭一瞬间忽然就有点脑子一热，“你说过你这辈子就呆在九华的。”
苏沁一愣。
小郭的话刚从嘴边说完出就后悔自己怎么说了句蠢话，他连忙改口：“想到处走走看看也随便你。”他把扇子一展，语气戏谑。
苏沁朝他笑笑：“无论走到哪，九华都是我唯一的故乡呀。”
小郭从荷包掏出几腚银子摆在苏沁面前，“你这个月应得的月奉，加提成一共100两，加上之前你让我押里入股的本金加上生出来的利息一共是五百二十两。”
”但是我们签的契约书是三年，你在合约期单方面中止合作要扣除的违约银五百两；且你因为私人原因突然离开，给云裳坊的声誉和销量带来的损失大约有二百两。”
“你还应该倒给我80两。”
“我。。我”苏沁一时语塞。
“当初签契书的时候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有你亲笔签字画押，由你个人原因造成云裳坊的损失自然理应算在你的私库头上。难不成你想赖账？”
小郭聊起钱来，一副活脱脱抠门尖酸财主的样，苏沁觉得自己刚刚一定是出现了幻觉才会觉得他风神俊逸。
“不过呢，”他突然话风一转，“去京城要花钱的地方多，我们也算青梅竹马认识这么多年了，我就借你二百两吧。”
“吉婶，拿纸笔来。”
“虽说是青梅竹马，可也得明算账不是？该立的字据还是要立的。”
苏沁脑子里忽然闪过似曾相识相识的画面。
当初，他让她做云裳坊掌仪是这样，拿着银子存在宝荣铺里时也说了这话。
“所以，我辛辛苦苦为你做事，到头来变成欠你的了？”
小郭倨傲地昂起下巴，“欠我的总比欠别人的好吧。“
那有什么区别吗，苏沁心想。
“京城可不比九华民风淳朴，别轻信他人，小心被人给骗了。”
“若是在那里呆不惯，直接回来就是。”
“银钱若是不凑手，去宝荣铺报我的名字，别舍不得花钱。”
跟在郭少旁边的仆人阿桂在一旁，惊讶于他高冷与惜字如金的主子也可以如集市上卖豆花的二婶婆一般唠叨不停。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九华之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