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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烬如死水(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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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站的前院内挤满了带甲的兵士,包括楚王的亲兵队在内,一个个也都是浑身狼狈不堪的模样,瑺菱交代了几句便遣他们去洗漱歇息,只单单留下无影,另作交代。
剩下他一人,无影有些畏畏缩缩的。瑺菱请他坐下又等着他喝完一整碗的压惊酒,这才开口说正事。
“漆考一事如今水落石出,确可证你清白。眼下我有一事想请你帮个忙,不知你意下如何?”
“指挥使尽管说来便是,无影定不会推脱。”有压惊酒在前无影松快了不少,他用袖口抹了抹嘴,爽快的点头应下。
瑺菱拿出那块刻有楚王名讳的木牌,她不安的摩挲着木牌上那条她无法寻找到的缝隙,眼中的犹豫稍纵即逝,“我要你佐证,这木牌是被捕的蒙面人所有。”
听闻事情有了结果楚王匆忙从陶知州府里赶回,瑺菱站在驿站门前迎接,眼见着楚王的车驾越来越近,她背在身后的手扯了扯谢满的袖角,敦促他绝不能让楚王的人发现梁齐的存在。
掩住谢满的背影,瑺菱恭敬道:“殿下。”
此时夜色已十分深重,疏星不见更无月明,光影蒙蒙一片逐渐有点滴细雨坠下,楚王移步至前厅,他抖了抖衣袍上沾染的雨滴疲,面上不见丝毫倦色,“听报信的驿卒说卫指挥使的漆考寻回来了,既是活捉了那盗走漆考弓的恶贼,眼下终于可以还本王一个清白了吧?”
瑺菱避而不答,挥手叫人端来茶水,“臣下特意为您备了茶,以作提神醒目之用。”
诧异于卫瑺菱的殷勤,楚王不禁调侃着:“卫指挥使竟也学会这一套了。”他接过那盏茶,茶汤上飘着一层茶氲,入口后艰涩浓苦,楚王只皱着眉饮了一口便将其放下,“瞧这杯里浮的茶氲也不知是搁置了多久的茶水,指挥使当真是没诚意。”
“夜色深重需浓茶醒神,还请殿下见谅。”
“怎么,瞧这架势指挥使有要事与本王相商?”他勉为其难地又抿了口苦茶,确是精神一震。
“正是。臣下拾了一物件,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置,还请殿下定夺。”
“哦?卫指挥使今日反常的很,倒是更叫本王好奇了。”
这次瑺菱不再心有犹豫,她亮出那块木牌,拎着那褪了色的穗子,手有些微微发抖,“殿下可认得这块木牌?”
楚王面上一僵,他下意识的起身想回房中一看究竟,看看那锦盒中的木牌是否还好端端的放着,至于木牌出现在此的缘由,他心中大抵也有了猜想。
“殿下稍安勿躁,兹事体大,臣下只是想确认这木牌究竟是不是殿下的。毕竟,这木牌是从方才被捕的蒙面人身上搜来的。”
瑺菱话里的机锋并未多加掩藏,她有些心虚的看向对面那人,楚王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意,神色不再似之前那般紧绷却瘆人的很,瑺菱被他盯得浑身发冷,硬着头皮等待他的回答。
“卫指挥使接下来是不是还要传召人证?证人就是无影罢……”他慢条斯理的起身向着瑺菱走去,分明是脚步悠闲却又像在步步紧逼。
最后他在与瑺菱只余两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驿馆的茶具大多破旧,唯一健全的方才被他用了去,楚王在一堆或残破或有裂缝的茶盏中挑了个看得过眼的,给瑺菱倒了一杯他方才诸多抱怨的苦茶,眼底是明显的笑意,“怎么样卫指挥使,本王可猜对了?”
瞧着面前哑口无言的卫瑺菱,楚王狭长的双眼如弯月似的眯起,笑意更甚。带兵打仗卫瑺菱在行,权势斗争面前可就不一定了。
“这茶苦不苦,要自己尝尝才晓得滋味如何。”他将手中的那盏茶递了过去,茶汤上飘着的茶氲已经厚厚一层,像猪油结了块,楚王又将茶递近几分,轻微的晃动之下茶氲也并未散开。
“无影绝口不提晌午去了哪,他不愿说本王也还是要查的。不过是欠了些外债,回来领个五十棍倒也相安无事,不知卫指挥使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使得我向来忠诚的手下倒戈于你?”
她接过那盏茶当即饮尽,剧烈的心跳恢复了正常,被掐住的呼吸再次舒畅,不知怎的瑺菱松了一口气。
无影并未答应为她作伪证。这一切不过是她在赌,结果不算赢也并未输。
“也罢。不论卫指挥使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本王自当与你交换。”
言下之意即为只要能换回木牌,什么条件都可以。
瑺菱接下他的话茬也没工夫再殷勤客套,开门见山道:“臣下想用这木牌与殿下换一个人。”
楚王默而不语,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林家小姐林瑶枂。”
楚王摸着下巴,十分苦恼道:“林瑶枂是林家的人,何来与我交换一说。卫指挥使兴师动众,就为了林瑶枂?”他这时才猜想,或许是姜扇给她想的法子,以此推拒与林家的姻亲之盟,要把林瑶枂遣回黎康去。
“倘若我准了,你打算如何处置林瑶枂?送回都城去?”
“臣下欲将其安置在□□,好生栽培。”
楚王闻后呆滞了片刻,向来精明的模样在此刻毁于一旦,他先是紧锁起眉头而后嘴角胡乱的扬起,神色极为复杂,叫人分不清究竟是在困惑还是讥笑,哪还有平日里俊逸的样子。
他使劲摇了摇头抚着抽搐的眉心,彻底明白过来——这绝不会是姜扇在背后指使。“卫瑺菱,你可真有意思。像林瑶枂那般的大小姐即使从了军也没多大用处,难道你要她当摆设不成。”
“孔小姐同样在□□中,如今已能轻松拉开二石的弓,林小姐为何不成?”
“孔清是我母亲的侄女,是本王的表妹,自然不一般。林瑶枂虽同样出身名门可这二人之间的差异,指挥使难道不明白?”
瑺菱将那木牌下坠着的穗子捋顺,继续答非所问道:“林小姐骨骼惊奇若不入□□,实在是一大憾事,臣下曾对林小姐许诺将她安置在□□,承诺之事重于泰山。”
楚王有些哭笑不得,更觉卫瑺菱这人有意思,“若当真这么重要,你如何肯定我准是不准换与不换?”
“殿下的木牌确是我从蒙面人那得到的,我虽对黎康动向不甚了解可也略有耳闻,眼下这木牌在臣手中自然也就任凭臣下编排捏造,多的是人看个热闹,可热闹散场后殿下的名誉必定受损,若误了殿下的大事,可觉得值当?”
楚王心中纠结,林瑶枂去了□□能与姜扇朝夕相处,对他而言这实在是件好事,可人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终归是不放心。犹豫之际,只听卫瑺菱又说道:“殿下猜错了一件事,臣下找来的人证并非无影,而是另有他人。”
关键时刻瑺菱下了一剂猛药,楚王果真松了口。其实根本就没什么其他的人证,至于什么骨骼惊奇一大憾事,也是怕楚王认为此事为林瑶枂主动所求,再折过头去找林瑶枂的麻烦。楚王信也好不信也罢,有了这个由头他也是不好发作的。
耗了大半晌,瑺菱终于回到自己屋内。推开门便被一左一右两个门神似的家伙吓了一跳。
梁齐已经被迫换了一套衣裳,脸上还贴着一副山羊胡,若不凑近了瞧还真认不出。
瑺菱打了个哈欠,用手戳了戳困到睁不开眼的姜扇,“你在这守了一整宿?”
被瑺菱传染了似的,姜扇接连打了个好几个哈欠,连同一旁的梁齐都开始瞌睡起来,没几个眨眼的功夫便直接趴在桌上睡着了。
姜扇眼底闪着哈欠过后的泪花,声音也因困乏而变得像撒娇,“你不肯告诉我与楚王相谈何事,那事情办得如何了总可以告诉我吧?”
“筹码还在我手中,待到事情办成了我再交还与他,”唯一的筹码自然等到林瑶枂正式入了军籍后才交还,瑺菱知晓姜扇的脾性自然不能将此事完全告知,只掐头去尾说了个梗概,也足以搪塞。
“那便好。”姜扇大力地揉着眼睛,很快就将右眼揉的通红,在他换手去揉左眼前,瑺菱一巴掌拍了上去。他仍然是睡眼朦胧,整个人昏昏沉沉想踩在棉花上似的站不稳,为了算出能睡几个时辰他扒着手指问道:“队伍几时出发?”
兴许是那盏苦茶起了作用,瑺菱此时格外的清醒甚至神清气爽。她将姜扇扶至门边,打发他回去睡觉,“你赶紧回去歇息吧,这里由我看着。楚王殿下发了话,今日要留在安阳休息明日再出发。”
姜扇哪里肯依,抽了胳膊就往回走,在椅子上安了家,“不行,梁齐这个老狐狸这么狡猾,怎能让你一个人在这看守……”
话还未说完便传来轻鼾声。
瑺菱在屋子里翻出两条薄毯给二人搭上,出了屋门外头已天光大亮,她叫醒蹲在门口打瞌睡的谢满,与他换了值。
天色已由灰转亮,周遭十分安静,没有蝉鸣没有风声没有树叶颤抖的声音,就连院门前守值的兵士都静止了一般,仿佛全世界只有她一人清醒。
难得的平静,却又叫她无由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