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赵以

6、第 6 章

　　九月，学生开学，天气也开始放晴，但是早晨的堵车更加严重。

　　罗一比平时晚二十分钟才到达公司。

　　九点半左右，她收到王程龙的消息。

　　【我今天临时要去外地出差，水新街的采访你自己去吧，我回来之后再去补拍照片。】

　　罗一出门等车，这边地处偏僻，多是长途客车，少有出租经过。

　　她等了将近一个小时，白皙的脸颊被太阳晒得通红。

　　突然，一辆飞驰而来的摩托车从她身前经过。

　　罗一被吓得猛然往后退了一步。

　　那辆摩托却停下了，男人单脚点地，摘下头盔，侧头看向罗一。
　　清俊的眉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去哪儿？”

　　对上他深黑的瞳眸，罗一顿了几秒，答：“水新街。”

　　梁此把头盔递给她，下巴一扬，“上来。”

　　罗一也没矫情，笨拙地爬上摩托车后座，但是没接头盔，推回给他，“你戴吧，我不用。”

　　她坐上去之后双手攥紧身下的座位，尽量和梁此保持距离。

　　他也没说什么，直接发动引擎，“轰”的一声，摩托车飞窜出去，罗一不受控制地往前倾，胸前的柔软狠狠撞上梁此肌肉紧实的后背。

　　她被硌得胸脯发疼，吸了口冷气。

　　梁此感受到那非同寻常的触觉，身体僵了一瞬。

　　下一秒，低哑的声音传来，“抱紧我。”

　　罗一犹豫着，松松地环住了他的腰。

　　在经过几个减速带的颠簸后，不知不觉收紧了胳膊。

　　-

　　水新街是榆城最脏乱差的一条街，小偷、抢劫犯、毒贩等的聚居地。但因为房价低廉，也有很多家庭条件不太好的平民住在这里，总之，鱼龙混杂。

　　街口全是待拆迁危房，里面地势崎岖不平，胡同小巷纵横交错。

　　摩托车不好开进去，梁此将车停在外面。

　　罗一扶着他的肩从车上跨下来，“谢谢你送我过来，你回吧，我自己进去。”

　　见梁此不吭声，罗一没再多留，转身就走。

　　梁此望着她的背影，扯了扯唇。
　　真没良心。

　　水新街街口是一个大约十米的小土坡，罗一刚走到一半，身后响起脚步声。

　　她回头，见梁此跟上来，拧眉，“你怎么来了？”

　　梁此瞥她一眼，“就你这种路痴，能找到地方吗？”

　　罗一没什么底气地反驳，“应……应该能……找到。”

　　梁此哼笑一声，“王程龙呢，怎么让你一个人来这地方？”

　　罗一明白他的意思，解释：“他出差了，其实水新街这两年没以前那么乱了。”

　　梁此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状似随意道：“我加你微信你怎么没同意。”

　　罗一抿唇，没吱声。

　　梁此挑眉，低眸觑她，拿出自己的手机点了几下，“赶紧同意，然后把那地方的定位发我。”

　　见她无动于衷，梁此蹙了眉头，语气有点严厉，“赶紧的，别浪费时间。”

　　罗一：“……”

　　-

　　地方不太好找，两人穿行在破旧的小巷中。

　　已是中午，温度越来越高，罗一后背都汗湿了。

　　如果不是有梁此在，她可能真会在这里面转迷路了。

　　“渴吗？”走到一家便利店前，梁此问。

　　罗一闻言，舔了舔唇，点头。

　　梁此的视线捕捉到她一闪而逝的粉色舌尖，眸光微暗。

　　“在门口等我。”他说完便转身。

　　罗一没察觉到他语气中隐约的急躁。

　　片刻，梁此拿着两瓶矿泉水出来，递给罗一一瓶，瓶身上缀满水珠，刚从冰柜里取出来的。

　　找路耽误很长时间，将近一个小时，他们才到达目的地。

　　弯弯绕绕的胡同，巷子里全是单门独院的住户，两层小楼，白墙红瓦，墙壁因风雨的常年侵蚀而斑驳，檐下挂着大红灯笼，流苏微微摆动。

　　从巷子里抬头看天，视野有限，触目所及的碧蓝色天空仿佛被水洗过一般，不远处老旧的黑色胶皮电线上停着几只麻雀，空气中弥漫着黄豆碾磨后飘香逸远的味道。

　　这次采访的是一个家庭型的豆腐工坊。

　　罗一进门跟刘老板打招呼，她来得太晚，豆腐已经完工，只剩最后一些收尾工作。

　　除了刘老板，还有一个年迈的工人没离开，背影瘦骨嶙峋，见到有人来，回头对他们笑，牙齿稀松，朴实的笑容却满含善意。

　　老一辈人都说：最苦不过磨豆腐。

　　但是最近两年，机器代替了手工，做豆腐不再那么费劲，以前刘老板雇佣很多工人，都是从天亮干到天黑，现在半天就能结束。

　　只是机器都比较贵，全部购置花了十几万，对于普通家庭来说，是笔不小的投资。

　　虽然机器代替了手工，但刘老板家还是保留了一些传统的技艺。

　　用老办法木板石头压豆干，现在这种方法已经很少有人在用了，但刘老板说这样做出来的豆腐干要比机器做出来的更好吃。

　　机器生产的同时人并没有被时代的洪流盲目地裹挟向前。

　　即便传统的技艺在这个讲究高效的年代已经落伍，但历经几十年的风霜，它始终包含着老辈手艺人沐雨栉风后的温情与初心。

　　因为来的太晚，没有观看到所有豆制品生产的全过程，素材不够，罗一决定等王程龙回来再和他一起来一次。

　　跟刘老板聊完，她才想起梁此，转头去找他，却见他在院子里逗猫。

　　罗一放轻脚步走过去。

　　梁此注意到地上的投影，抬头看她，眼眸明亮，笑得像个孩子，口吻稀奇，“你看这猫，它好粘人，一直往我身上蹭，也不怕人。”

　　那猫确实一直往他身上蹭，恨不得长在他腿上，一点儿不高冷。

　　罗一撇了撇嘴，他这人，竟然连猫都吸引。

　　梁此和猫玩得兴起，罗一坐到旁边的凳子上休息。

　　刘老板给她拿了个冰淇淋过来。

　　“吃吗？我女儿喜欢，家里冰箱有很多。”

　　罗一愣了下，接过来，“谢谢。”

　　“那是你男朋友？”刘老板在她旁边坐下，看向梁此，问。

　　罗一摇头，转了话题，“你女儿不在家？”

　　上次听王程龙说，刘老板的女儿跟她差不多大。

　　“她去三峡玩了，和她妈一起。”刘老板提起女儿和老婆，笑容憨厚。

　　罗一也跟着笑了，颔首，“嗯。”

　　-

　　从水新街离开，已经下午两点多了。

　　两人午饭都没吃，梁此直接带罗一去了家餐厅。

　　他俩饭量都不大，点了三菜一汤，一份米饭，几乎没怎么动，还剩很多。

　　临走前，梁此问服务员要了几个餐盒，耐心细致地把剩下的饭菜打包好。

　　餐厅出来是弘阳广场，榆城最繁华的商业广场，南北走向的一条步行街，商铺林立。

　　罗一跟在梁此身后，见他没往停车场的方向走，还以为是自己记错了路，环顾四周，目光打量。

　　梁此回头见她这模样，勾唇，“带你去个地方。”

　　罗一跟上他的脚步，越走越熟悉。

　　她渐渐有了猜测，“这是……”

　　梁此点头，表示肯定，“对，不知道爷爷奶奶吃过饭没，正好把这些给他们送过去。”

　　是上次罗一跟王程龙一起去探望过的那对老夫妻。

　　他们白天不在家，而是在弘阳广场附近捡垃圾。

　　这会儿太阳正盛，阳光被高大的建筑物分割，行人们多数待在阴凉的地方。

　　阳光最炽的那条小路上，只有一个人，趴在垃圾桶上，上半身子几乎没入，不仔细看甚至察觉不到，那是邱月华老奶奶。

　　梁此和罗一走过去的时候，邱奶奶正从垃圾桶里抽身出来，手里拎了一口废弃的锅。

　　转头见到两人，奶奶立马笑了，认出他们来。

　　梁此上前，把打包的饭菜交给邱奶奶，她连连道谢。

　　“中午的时候跟我老伴儿去旁边快餐店捡剩饭吃的嘞。”

　　空荡荡的衣服罩在她羸弱的身上，老人皮肤黝黑，面孔布满沟壑，说话的腔调方言味很重。

　　罗一一直没说话，只在奶奶冲她笑的时候，勉强提起唇角。

　　之前她和王程龙来探望过之后，新闻稿也发了出去，引起不小的轰动。

　　市领导还特意来公司做相关走访，组织公益活动。

　　也有很多好心的民众联系到他们，给爷爷奶奶送去资助物品。

　　雷声大，雨点小。这些只维持了短暂的一小段时间，爷爷奶奶得到的实际帮助却不多。

　　生活继续，没人再关注他们。

　　-

　　回到产业园，梁此将车停稳，头盔摘下来。

　　罗一没急着下车，她松开环在梁此腰间的双手，沿着他的胳膊摸到手腕，攥住那条手链，贴在掌心，微凉，有点硌。

　　“你要怎样才肯把手链还我？”罗一说话时，气息拂在他耳边。

　　梁此一动不动，几秒后，才开口：“我说过了，这是我的。”

　　他语气万分笃定，罗一顿时哑然。

　　这里是露天停车场，旁边很多园区的人经过。

　　僵持了片刻，罗一只能暂时先妥协。

　　她从车上跨下来，“今天谢谢你，我先回去了。”

　　梁此背对着她，没回头，“嗯”了一声，嗓音沉磁。

　　等罗一走远之后，梁此抬起手腕，盯着那条手链看，在太阳照射下，银质的链条泛着白灿灿的光边。

　　他记得，很多年前，他和罗一戴过类似的手链，不同的是，那是一对情侣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