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赵以

5、第 5 章

　　早上的闹钟还没响，罗一就从床上醒了过来。

　　她下床拉开窗帘，天色阴沉，外面在下雨。

　　看一眼时间，才6:55。

　　最近是榆城的雨季，小雨连绵不断。

　　下雨天，罗一没骑电动车，坐公交到的园区。

　　上午，她和王程龙一起整理、讨论和修改，完成了付金金的稿子。

　　中午，樊琪又让罗一陪她去楼上借用微波炉，罗一婉拒了。

　　“我今天和蒙蒙约好了去园区餐厅吃饭。”

　　园区餐厅是自助式，十五元每人，菜色丰富，营养均衡，还便宜实惠。罗一前几天刚来，不知道园区有餐厅，还是昨晚下班的时候李蒙蒙告诉她的。

　　李蒙蒙在公司负责的是技术方面的工作，她今年才从榕城大学计科院毕业，比罗一还小一岁。

　　樊琪一开始被罗一拒绝，失落了会儿，但想到自己要一个人去见梁此，马上又变得既兴奋又紧张。

　　三人一起出门，往两个方向去。

　　罗一是第一次来园区餐厅，对这里的一切都不了解，进去之后就跟着李蒙蒙，有样学样。

　　菜式确实挺丰富的，还有各种杂粮和水果。

　　罗一刚端起一碗紫菜蛋花汤放进托盘，耳边骤然响起李蒙蒙惊讶的尖叫声，“啊！学长！你们怎么在这里？”

　　她没防备，被李蒙蒙乍惊的声音吓得手一抖，眼见汤要倾洒，突然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旁侧伸过来，帮她稳住了托盘。

　　罗一顿时松了口气，抬起头正想道谢，触及对方英俊的面庞，一句“谢谢”卡在嗓眼里没能发出声来。

　　那瞬间她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看来樊琪今天中午要失望了。

　　就在这时，从梁此身后也传出一声惊呼：“罗一！？”

　　罗一循声望去，看见一个白净的胖子。

　　是郑文卓，曾经五班的班长。

　　李蒙蒙左看看右看看，“咦，原来大家都认识啊，好巧呀。”

　　罗一这时才想起来，梁此和郑文卓也是榕大计科的。

　　四人莫名其妙地坐到了一起，李蒙蒙和郑文卓都是爱热闹的，一直在不停地聊天叙旧，另外两人却一言不发。

　　罗一左手边就挨着梁此，两人吃饭时难免碰到。

　　她没吃几口就不再动了。

　　梁此看她一眼，也扔了筷子。

　　于是两个人就沉默地呆坐着，不出声，也不看对方。

　　郑文卓察觉到饭桌上微妙的气氛，停下来，看向了罗一。

　　“你才吃几口？这就不吃了？能饱吗？”

　　罗一眼皮微掀，自鼻腔“嗯”了一声。

　　郑文卓刚想再说什么，梁此突然起身，“我先走了。”

　　说完跟阵风一样掠过，郑文卓甚至来不及挽留。

　　李蒙蒙扭头看了眼梁此的背影，感叹，“梁学长还是这么酷啊。”

　　郑文卓撇撇嘴，偷瞄了一眼罗一，小声说：“啧啧，那你是不知道……”

　　一句话还没说完，罗一也从位置上站起身，“你们俩慢慢吃。”

　　然后起身离开。

　　剩下李蒙蒙和郑文卓面面相觑。

　　-

　　樊琪今天没见到梁此，心情本来就不好，回到办公室看见一堆新的恶评，更加愤懑。

　　罗一刚进办公室，就听见她气吞山河般的一声“艹”。

　　“怎么了你？”

　　樊琪见到罗一，立刻倾诉，“你看看，他们这说的是人话吗？”

　　罗一走过去，扫了眼屏幕。

　　【只喂养不收养是助纣为虐！】

　　【什么有爱心，简直是没脑子，不给这些动物做绝育只会让它们更猖獗。】

　　【这些流浪动物就应该把它们处理掉，谁知道它们身上有没有携带传染病。】

　　樊琪气得脸色通红，“你看这人，我们文章里明明说了付金金给每只她救助的流浪动物都做了绝育，这人根本就没仔细看，断章取义，在这里瞎几把狂吠，自以为是。”

　　“还有这人，去他大爷的助纣为虐，他就跟那些以为付金金家有整个地球那么大的人是一类的。”

　　见樊琪这么激动，罗一安慰道：“淡定点，这不是很正常嘛，经过上一次，你还没习惯？其实那天采访之后，我跟我妈也提过付金金的事情，我妈特别冷漠地跟我说，她觉得这姑娘做这件事毫无意义。”

　　樊琪都快哭了，“我现在真是特别理解那些明星，怪不得那么多得抑郁症的，这世界上的键盘侠太多了，自以为是地对别人进行指点。做好事不被夸就算了，竟然还被骂，我真是太郁闷了。就说我，这两天忙着跟他们对骂，差点都抑郁了，我连睡觉的时候满脑子还是怎么怼这些人，委屈死我了。”

　　罗一抿抿唇，拍了拍她的肩膀，表示安慰。

　　看到评论里有人建议将这些流浪动物送去专门的收养机构，樊琪抬起头望向罗一，“榆城没有流浪动物收容机构吗？为什么付金金不把它们送到那儿去。”

　　罗一摇了摇头，凑到樊琪耳边，小声说：“有的，但其实后门出去就是屠宰场。”

　　付金金她们之前特意去探查过，那次之后就再没去过。

　　樊琪一愣，叹了口气，“唉，其实我前几天还看见一篇文章，说是很多大学生在学校里收养了流浪猫，结果一毕业没法带回去，就不管了，他们可能以为自己还算是做了好事呢，其实这更是一种伤害。”

　　罗一不知道该说什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右手腕，却察觉空荡荡的，原本手腕上有一条银色手链，是徐晓丽送她的十八周岁生日礼物，她一直戴在手上，连洗澡睡觉都没摘下来过，五年来，感觉已经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了。

　　结果前几天突然丢了，罗一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找到。

　　每次摸到那里，空荡荡的都特别不习惯。

　　-

　　下午，罗一和王程龙一起去探望一对老夫妻。

　　王程龙买了很多衣食住行所需的日常生活用品，装了满满一后备箱。

　　这对老夫妻住在一个面积仅六平米的小屋里，屋里只放了一张床，一张跟大学宿舍差不多长宽的木板床，两位老人每晚就挤在这么一张床上入睡。

　　爷爷奶奶今年都已经快八十岁高龄，没有子女赡养，也没有低保。

　　每天靠捡垃圾生活。

　　王程龙当时注意到奶奶，就是发现奶奶整个人都快钻进垃圾桶，才上前搭话。

　　瘦小的身材，还没有垃圾桶高大。

　　因为常年翻捡垃圾，奶奶的双手和正常人不同，垃圾桶里很多类似于玻璃碴之类的东西，扎进奶奶手里，时间长了，伤口没得到有效处理，秽物长进皮肉，所以奶奶的手要比正常人肿大，颜色也比较深，布满了油渍。

　　当问及他们的孩子，奶奶只是沉默地摇头。

　　他们穿的衣服，盖的被子，都是住在附近的好心人赠予。

　　平时谁家有多余的饭菜，也会给爷爷奶奶送来。

　　“这世界上还是好心人多。”

　　谈话中，奶奶不断强调这一句，爷爷比较沉默寡言，在奶奶说话的时候，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离开的时候，罗一心情有些沉重。

　　她在温室里生活了二十几年，从来没有完全见识过这个社会的苦难与真实。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这种生活是真实存在的。

　　-

　　回到公司，在一楼等电梯的时候，罗一还是有些郁悒。

　　所以没有注意到随着她一起走进电梯里的人。

　　直到一只修长的手从她眼前晃过，按在楼层键上。

　　罗一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正对上梁此好整以暇的目光。

　　她的视线定格在他手腕上。

　　还没等她细看，梁此迅速将手收了回去。

　　罗一条件反射般，反扣住他的手腕。

　　他的皮肤表面微凉，不似罗一掌心温度灼热。

　　掀开他的袖口，罗一看清楚了那条熟悉的手链。

　　她仰头，瞪了梁此一眼。

　　“我的手链怎么在你这儿？”

　　重逢以来，他们之间的第一句话。

　　梁此勾了勾唇，挣开罗一的桎梏，淡淡道：“这是我的。”

　　罗一不敢置信地抬了抬眉，五年不见，这人睁眼说瞎话的本领越来越强了，脸皮也是更厚。

　　她懒得跟他废话，直接就要上手拿。

　　可惜身高差距太大，梁此稍微把手举起来，罗一就够不着了。

　　她气得跳脚。

　　这时，电梯“叮”的一声，门在罗一身后打开。

　　梁此冲她挑挑眉，“你到了。”

　　罗一扭头看一眼，深吸一口气，出了电梯，临走前还不忘又剜了梁此一眼。

　　-

　　那次从沙滩回来之后，罗一觉得她和梁此之间有了点不一样。

　　但具体不一样在哪里，她说不出来。

　　一月中旬，高一上学期期末考试结束。

　　罗一他们那组值日，被留下来和班干部一起打扫卫生。

　　离开教室的时候校园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天色昏沉，路灯点缀着黑夜。

　　一行人说说笑笑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罗一在想事情，落在最后面。

　　等她察觉到什么，抬起头，就看见正前方不远处一个瘦高的身影，因为个子高，他微佝着背，显得有些吊儿郎当。

　　他走得慢悠悠，距离罗一大概也就四五步远。

　　而其他人则站在离他们较远的地方，朝着这边观望，似在等待他俩，同时脸上带着八卦兴味的笑容。

　　罗一感到窘迫，本想加快速度，但梁此在她前面，她又不好意思，只好低下头，把脸埋进围巾里，步速更慢，像只缩进壳里的蜗牛。

　　离得越近，他们的议论声越清晰。

　　罗一皱了皱眉，却倏忽一愣。

　　因为余光察觉到梁此突然停步，然后转身朝她走来。

　　这次他走得很快，三两步就跨到她面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带着她快速向前进。

　　那是罗一这辈子第一次跟一个男生牵手。

　　很奇妙的感觉，奇妙到她头脑发昏，感觉整个人仿若梦中。

　　梁此从没对她说过“我喜欢你”或是“我们在一起”。

　　他只是牵起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