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船听雨眠[陈情令]》咸欢

1、第 1 章

　　江南多雨，缠绵婉转，淅淅沥沥，溅起的声音灵透动人，最宜伴眠。江厌离前些日子得了风寒，病中燥郁，难以入眠。这几爽快了些，静极思动，不顾阴雨连绵，使人划了家中的小画舫到莲花湖上放放风。

　　这时节的莲花含羞半绽，花香浅淡温柔，即使在细雨中也难消分毫。江厌离听着滴答落雨声，伴着幽幽莲花香好好睡了一觉。即至云销雨霁，大梦方醒，顺手折了些莲花插瓶，便归家了。

　　江厌离刚上了岸，贴身侍女菡菡就迎了上来，面带难色：“姑娘，宗主和夫人又吵起来了，虞婆婆请您去劝劝。”

　　江厌离叹了口气，觉得头痛地不行，方才的好心情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对于父亲江宗主和母亲虞夫人之间的相处，她有时候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在她小时候，两个人相处还算融洽，虽然难免有些磕磕碰碰，可终归还是有夫妻的模样。可自从弟弟澄澄出生之后，两个人就跟吃错药似的水火不容起来，虞夫人这几年干脆在外夜猎，连家都不太回了。

　　可就算如此，两人还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吵得她都快麻木了。听到此类消息，除了头疼，甚至被气得有些想笑。

　　江厌离按捺着不耐烦，向菡菡询问原委，本以为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借口，却不料这回竟然真的是个惊天大雷。

　　父亲江枫眠把魏长泽和藏色散人的儿子带回家了，然后被千年回一次家的虞夫人正好堵在莲花坞门口，直接炸了锅，夫妻两快上全武行了。

　　江厌离脚步一顿，直接扭头就走，菡菡哭丧着脸追了上去：“姑娘，等等我！”

　　“菡菡你去跟虞婆婆说，我这就上眉山去请祖母来劝，让她先拦着点，别让阿爹阿娘把这莲花坞拆了就行。”江厌离说完就要上画舫，却被菡菡生生拦腰抱住。

　　“姑娘，给婢子们留条活路吧”菡菡跪在地上，哭着说道。这话一出，周围侍立着的侍女仆从也心有戚焉焉，跟着一道跪了下来。试问谁敢在虞夫人暴怒的时候去拦啊？也只有亲生女儿才能全须全尾了。

　　江厌离被家里一群老仆赶鸭子上架，抱着一大瓶新折的小荷踏进了爹娘之间的修罗场。

　　场面与往日倒是差不离，江宗主背着手闭眼望天，一声不吭地听着虞夫人的嘲讽讥笑，指桑骂槐，跟个木头人似的，一点反应也不给。自以为算是息事宁人，退一步海阔天空了，殊不知虞夫人最讨厌就是他这种视自己如无物的态度，反而更生气了。指间的紫电电芒四射，刺啦作响，蠢蠢欲动。

　　面对此情此景，江厌离扶额叹息，觉得自己好生命苦，亲爹亲娘都不肯给她省事。正想找个时机插话进去，却发现门外石阶上蜷缩着一个小小的孩子，看着和澄澄差不多大，衣衫褴褛，瑟瑟发抖，好不可怜。

　　跟在她身后菡菡灵巧，直接上前一步为她解惑：“姑娘，那就是魏小公子，夫人不准他进来。”

　　江厌离觉得这回不一定错在虞夫人，她的阿娘她知道，虽然脾气暴躁了点，嘴巴堵了点，看起来凶了点，但本质上还是个急公好义，怜贫惜弱的人。江家弟子有不少都是被虞夫人捡回来收养的，没道理会拒绝这么一个父母双亡的孩子，必然是父亲又说了什么戳人肺管子的话了。

　　上一辈的恩恩怨怨江厌离知道的不多，虽然人人都觉得她爹对藏色散人念念不忘，但在江厌离看来也不尽然。若真的如此，以她爹这种看似温和实则固执的性格，她和澄澄根本不可能出生。

　　何况自小到大，江厌离从没听她爹提起过藏色散人，反而是那位魏长泽叔叔时不时地出现。在江枫眠的口中，那位魏叔叔虽然名为家仆，但实则与他如同手足一般。魏长泽和藏色散人的死讯传来的时候，她爹茫然无措的表情江厌离至今还记忆犹新，人人都觉得江宗主是在伤怀藏色散人的香消玉殒，但江厌离觉得更让她爹难过的恐怕是那位魏叔叔。想来也是，一道长大，同吃同住的玩伴挚友，哪里是能简简单单就割舍的。

　　只不过虞夫人毕竟是个女人，还是个心高气傲的女人，自然容不得自己的丈夫对旁人念念不忘。江枫眠性子闷嘴笨，说不过虞夫人也就算了，偏生总以为自己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就是再让她，结果往往火上浇油，让她更生气。这一来二去的，最开始的原因谁都不记得了，所有人都默认江宗主是对旧情人念念不忘，害的夫妻情分直降冰点。

　　江厌离让菡菡把那位魏小公子从侧门送进莲花坞安置，不必非得和她娘硬抗。虞夫人常年不在家，江宗主又是个粗疏的性子，莲花坞的内务自然是由江厌离这位江家大小姐全权负责。因此她的话比江宗主和虞夫人的管用，前头还有些缩手缩脚的仆人们得了命令一下子都麻利起来。

　　菡菡轻手轻脚抱起魏小公子拔腿就往侧门跑，身后撵着狗似的。江宗主倒是依旧没什么话，虞夫人柳眉倒竖，正想发怒，她的亲闺女直接往她脸上怼了一大捧荷花苞，喜笑颜开：“阿娘，你回来了，阿离好想你。”

　　边说人就直接往虞夫人怀里蹭，黏黏糊糊的，恶心得虞夫人抱也不是推也不是，最后只能恨恨地戳了一下江厌离，嗔道：“死丫头，就知道帮你爹糊弄我。”

　　江厌离也不恼，把荷花塞给虞夫人的侍女金珠，自己依偎着母亲撒娇：“阿娘，别生气了，我前些日子从书里找了个法子，可以将花期提前，阿娘帮我试试。”说着就把人往里带，虞夫人拿自己这个女儿向来没法子，瞪了江宗主一眼就进屋了。

　　虞夫人一走，在场所有人连着江宗主都松了一口气，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十分敬佩地望向躲在一旁装聋作哑的虞婆婆，真是人老成精啊。

　　江厌离资质一般，灵力平平，武力值是真不高，但是琴棋书画诗酒花茶这些雕虫小技上也算得一句天纵奇才，可惜性子怠懒，等闲不愿意动弹。但凡她愿意动弹，捣鼓出来的东西必然有趣雅致，哄个把人简直不在话下。

　　江厌离把虞夫人哄得眉开眼笑，又陪她吃了晚饭，陪着骂了一通亲爹的不是，就被虞夫人赶回去休息了。

　　菡菡不在身边，江厌离就一个人提着灯慢慢往自己的小榭走去。路走到一半，突然觉得有些奇怪，转身一看，江宗主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阿爹。”江厌离十分敷衍地给了一个笑，然后扭头继续走。

　　还没走几步，眼前突然出现一只手，上面放着她这几天心心念念的江陵手札。

　　江厌离笑了，她生的寻常，五官虽然精致，凑在一起却略显寡淡，可此时一笑却显得十分灿烂，起码亲爹滤镜十级的江宗主就是这么觉得的。

　　江厌离把手上的灯塞给亲爹，自己则是拿起手札翻阅起来。江宗主按住她的手，并不赞同：“阿离，回屋再看，仔细眼睛。”拿人手软，又是亲爹，面子自然要给。

　　父女俩也许久未见，索性绕了路去莲花湖边散步。江宗主望望天，看看地，瞅瞅闺女，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江厌离心下叹息，总归是亲爹，开口安慰道：“阿娘素来面冷心热，魏小公子身世可怜，阿娘不会赶他出去的。”

　　江宗主点点头：“你阿娘素来如此，我并不担心，只是，你阿娘气消了没？”

　　“阿爹，你这么担心她生气，干嘛不好好跟她说明原委，阿娘又不是不讲道理？”江厌离百思不得其解，在她看来，她爹也算是个圆滑之人，为人处世温和有礼，怎么每回遇到她娘就一副呆样，白白生出事端。

　　江宗主心中委屈：“你娘她听不得你魏叔叔他们的名字，我一说就更生气了。”

　　江厌离心说你也知道，虞夫人平日里听名字就会炸，如今还把两人的儿子带到她眼皮低下碍眼，岂不是更糟。但想想那个如同惊弓之鸟的孩子，又有些于心不忍。

　　她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阿爹，你为什么非要把魏小公子带到莲花坞里来养，找个小家族或着寻常人家寄养，总比养在阿娘眼皮子底下互相折磨好。”

　　江宗主笑着摸摸她的头：“一则怕别人错待他，二来他父亲一定也希望他能在莲花坞里长大。你还记得你魏叔叔吗？”话题一转，江宗主笑得一脸神秘。

　　“你四岁的时候我偷偷带你出去见过他们夫妻俩。“江厌离瞪大眼睛，觉得不可思议，自己居然见过魏长泽和藏色散人。

　　她记性不错，日子过得又平淡，少有波澜，很快就想起是怎么回事了。

　　“灯会？“四岁那年的上元灯节，虞夫人怀胎，大腹便便，便由着江宗主带着江厌离出门玩耍，却在路上接到弟子传讯求援，分身乏术，正巧魏长泽夫妻‘路过’，便带着她玩了一整天。这对夫妻性子跳脱，比家中父母有趣多了，同他们一道作耍自是更开心。

　　江厌离不大记得清魏长泽他们的样子以及那天玩了些什么，只是想起来就忍不住微笑，想来必定是很开心的一天。

　　“大概是很好很好很好的人吧，魏叔叔他们。“她总结道。

　　江宗主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却什么也没说。江厌离若有所思，她觉得她有些明白父亲的意思了。

　　“阿离，回去休息吧。“

　　“嗯，阿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