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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虽然赵氏把她骂了一顿赶出了房门,希冉却反而笃定了,知道这一家之长不会听之任之。这么想着,心里竟有些雀跃,仿佛是悲伤到了某时,全都拧成一股,往另一个方向冲过去,她期待着这黑压压的老宅子里会发生些什么,哪怕是一点点。
      于是一回到自己屋子,她就坐在床上,傻呆呆的等着,等着等着,却坐不住了,便到厨房提出她来做饭,并把厨子、厨娘全都赶出去休息。先前还是好好的,她跟如喜两个忙的跟什么似的,慢慢的就不对了,只觉得眼睛里面热辣辣地,心里面却是一阵阵的发凉,这一热一冷之间,幻成了水珠子,一路从眼角落了下来。她忍不住弯下了腰,只觉得手碰到的身体每一处,里头都是空的,从里往外的虚无,抬腿也仿佛踩在棉花里,是无论她烧多少菜、做多少家务也填补不了的空洞。
      见她一直拭着眼角,如喜不明白,问她为什么哭。
      希冉猛地咳嗽,推说是厨房的浓烟太呛人。
      如喜是个单纯的丫头,便没有再问。偏偏希冉的眼泪越流越多,一滴一滴地落下来,终于串成了线。不想被丫头看见,就扯出帕子假装抹汗,一抖手,帕子散了开来,遮住了大半个脸。
      炒了几个小菜后,连同温好的酒,希冉一起放在一个黑漆漆的木盘里,也不顾下人惊讶的目光,就命如喜直接端到房里去,自己却回到睡房,换了一身粉红的衫袄挂裙。衫裙上都用同色丝线绣着百合莲花,是娘为她出嫁特意做的。以前不喜欢这么鲜艳的颜色,就一直压在箱子底下,可是今天她翻箱倒柜找鲜艳的,看到它,突然就很想穿。
      穿上了,除了腰际有些松垮垮的,还算是合身。在镜子前面转了个圈子,竟然觉得镜子里的女人有些陌生,鲜艳的颜色,却怎么也照不出快乐的样子,粉红色衬着雪白的皮肤,却是白的过分了,大夏天的,手臂阵阵发凉,连好不容易挤出的笑容,也有些惨淡。于是忍不住想,如果不是早上见过婆婆,也许这古老的大宅,不会让她觉得是这样的冷。
      快傍晚的时候,贺舒怀回来了,手里捏着一个长条型的盒子,打开来,是一条从没见过的链子,用很多五光闪闪的石头串起来。然而希冉没有欣喜,即便在笑,笑容也传不到眼里。
      却先斟了一杯酒,推到舒怀面前,
      “不管先前发生过什么事,今天晚上,你只属于我,好不好?”
      贺舒怀一愣,面露难色,酒杯拿进了手里,慢慢的转着,似是很仔细的看着上面的花纹,专注到似乎要研究出这茶杯烧制的年份来。希冉也不催他,眼瞅着他把酒杯来来回回的看上好几遍。
      忽然,贺舒怀放下茶杯,似乎下了多大的决心,说,
      “你要不要听我讲一个故事?”
      希冉一直看着穿衣镜里的粉红,而贺舒怀的眼睛却越过了这身鲜嫩,望着很远的地方。心便一寸一寸的凉了下去,无意识地点了点头,等醒悟的时候,贺舒怀已经开始讲了。
      “大哥,我,榕榕,我们三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希冉猛地失笑,舒怀说的很慢,但她已能欲知后面的故事了,一定是兄弟两人同时爱上了一个女人,女人爱着弟弟,却嫁给了大哥,本以为两人已经无缘,大哥却忽然死了,让弟弟又燃起了希望。
      当然舒怀不会这么说,他的故事里,一定有更多的无奈更多的感伤,是她这个被隔绝的外人不能体会也不愿体会的,他为什么要告诉她,是为了求得她的体谅吗?她又为什么要体谅?
      她忽然发狂似的捂住耳朵大叫,
      “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
      舒怀正说到榕榕嫁给大哥,闻言终于听了下来,他沉浸在他的故事里,却不给听故事的她一个喘息的机会,为何他不明白,她不仅仅是一个听故事的人啊!
      希冉忽然哭了出来,拉住贺舒怀的袖子,踮起了脚尖蛇一样攀附到他身上,泪滴到他的肩膀,哽咽声飘进他的耳朵里,
      “你说,我到底哪里不如她?”
      蛇缠绕的又紧了一些,贺舒怀却低呼一声,一把扯下她挂在他脖子上的手,后退一步,
      “是我对不起你……”
      手空落落的垂了下来,想抓住什么,终究也是徒劳,
      “为什么你只记得你跟她的誓言,却不记得你的妻子是我。”
      手指着自己,有些发狂,
      “你的妻子是我!为什么你要和她纠缠不休?为什么你要让我知道?为什么你连骗我都不肯?为什么……”
      你不爱我?
      然而这话,哽咽在哭泣里,无论多想知道,也发不出声音。她已经把自尊放的那么低,他仍然不在乎。
      贺舒怀无奈的笑,分明是心里有事,而且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事,所以才显得不安,慢慢地,眼睛打屋子里的每一样物什上扫过,最后停在她妻子身上,
      似是开玩笑的说,
      “只是一个故事,何必这么认真?”
      然后提了酒壶,给彼此都斟了一杯,端起自己的这杯,
      “来,我敬你。”
      希冉唇边溢出一丝古怪的笑容,拭掉眼角哭泣过的痕迹,慢慢地喝着杯中混着泪的酒,却听到贺舒怀故作自然的说,
      “最近,我可能要出远门经商,以后这大屋子里的东西,都由你做主了。”顿了顿,有些迟疑的开口,“我如果死了,这些遗物就是你的财产。”
      希冉“唰”地扫了他一眼,便有多少惊讶和不甘,都倏地掩在低垂的睫毛下面。
      “你如果死了,我也是你的遗物,和这满屋子的东西,有什么不同?”
      贺舒怀愣了一下,嗫嚅着答不上来。
      却在这个时候,窗外响起了震天的锣鼓声:
      “了不得了,大少奶奶上吊了!”
      “哐啷”酒杯碎裂在地上,破碎的陶瓷里映出无数个难以置信且浑身颤抖的贺舒怀。
      希冉却就着势子,饮尽了杯里的酒,双手举的高高的,遮住了眼睛和鼻子,唯有唇角,荡开一丝笑来。然而只有希冉才知道,她是真的高兴,还是仅仅习惯笑,习惯到已经麻木,唯一控制不住的是眼睛里那闪烁着的破碎的光,“扑”地一声,落进了茶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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