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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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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每次经过那条小巷,都会闻到一阵异香。
若隐若现,如丝如缕。缠绕着鼻间,挥之不去。
“砚。”
这个月夜,越琇没有像往常一样径自穿过青石小巷,停下脚步,他轻唤一声。
“公子。”身后的少年一袭青衣,几乎要融入这月色和夜色中。
“去看看吧。”
那个人还没有回来,他不想有东西玷污了他的世界。
精怪刚成形时发出的异香,本不足为奇。但这香,不似刚成形精怪的单纯,夹杂着越来越浓烈的不甘和怨恨。
半晌,少年重新现身。
“公子,是血柳。”
“血柳?这将军府内何时有了这么一株百年老树了?”
穆将军府,建成应该也不过十来年时间而已。
砚少有的犹豫了一下,道:“那株血柳,至多不过十年树龄。”
“十年?”
万物有灵,如有机缘,十年甚至更短的时间里修得人形也并非不可能。但这将军府内,似乎并没有什么可以增加修行的器物,短短十年,如何能令一株普通柳树化为精怪,而且散发出如此强烈的怨气。
即使是曾有人用鲜血和誓言浇灌的血柳,也绝不可能。
越琇难得地陷入了思考。
“公子……”身后的少年轻声提醒:“约定的时间快到了。”
“嗯。”越琇应了一声,停顿一下才继续道:“砚,你留下,看着它。”
我是树,柳树。从有意识到那天起,就一直住在一所大宅子里。
一所幽深宁静的大宅子。
宅子里有很多柳树。就像主人常常忆起的江南,每当春风拂过,总会飘起漫天的柳絮。
主人是一个总爱穿月白长衫的男人。一个眉目如画,性格如水的男人。
别人称他将军。
那个常常乘着月色而来的男人则称他——“枬熙”。
枬熙,是他的名字吗?真是好听的名字。
不过,我更愿意称呼他熙。因为只有我这么叫他,虽然他从来听不到。
在他的眼里,我只是一棵柳树吧,即使我长得比这将军府里任何一棵柳树都要高,都要挺拔,即使——
他曾经在我的树荫下,与那个男人歃血盟誓,永不分离。
那人不来的月夜,他总是静静地隐在月光的阴影里,斜倚在铺着华丽锦缎的软椅上,就着手中一壶薄酒天上一轮明月,凝视着寂静的庭院,直至更深露重。
偶尔,风娘经过,我会用我柔软的枝条轻轻拂过他的发梢他的肩。
那时,心就会变得满满的。
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那种感觉,只觉得,这样就够了。这样就够了。
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直到他或者我老去。
但我的主人,总是盈盈浅笑的主人,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淡,眼底的寂寞越来越深,神情里的倦怠越来越浓。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只知道,身体里,某个地方越来越疼,哪怕用尽我所有意志也无法压抑的疼。但除了请求风娘多来几次,用拥抱传递着他根本无法感知的安慰外,我什么都不能做。
为什么我是一棵柳树?只是一棵柳树?
第一次,为自己身为柳树的事实感到悲哀,也第一次,有了想变成人的强烈愿望。
我想变成人,像熙一样的人,可以给熙实实在在拥抱、给熙实实在在安慰的人。
后来有一天,他煞白着一张脸归来。
那天晚上,依旧是柳树下、软榻旁,只是多了一只酒杯。依旧是隐在月光照不到的角落,他将两只琉璃杯都斟得满满地。
清风,明月,醇酒,合该是诗一样的夜晚。
熙的手,却在微微颤抖,一向温润如水的声音,暗哑得几近无声:
郭儿,是枬熙哥对不住你。欠你的,有一天,终有一天,枬熙哥会还你。
不奢求你原谅,只求你别走得太急,郭儿,等着枬熙哥,欠你的,我会当面还你。
相信,那一天,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一饮而尽。他执起另一只杯子,将杯中酒缓缓倾洒。
两天后,听那几个叽叽喳喳小丫鬟说起我才知道,一夕之间,京城风云变色——右相谋反,事迹败露,罪及九族,相府内118人皆被腰斩于市,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周岁幼童,无一幸免。
无一幸免?
原来如此。
那个从小在熙身边跟前跟后的孩子,那个总是脆生生叫着“枬熙哥”的孩子,也在其中吧。
难怪,熙他会痛苦如斯。
心又开始疼了。只是这次,还带着一丝自己都觉莫名的不安。
那日之后,熙变得越来越忙,回来得越来越晚,脸色也越来越差。
偶尔,那个男人依旧会乘着月色而来。
只是,次数越来越少,停留越来越短。
终于,那个月光如水的夜,我的熙离开,带着颊边蜿蜒的泪痕,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宅子里的人,老老少少,上上下下被官兵强行遣散。
还是那几个总是叽叽喳喳的小丫头,满面泪痕地低声传递着熙被皇帝赐死的消息,凄然离去。
偌大的穆将军府,总是萦绕着暖暖气息的穆将军府,一夕之间,变成一座空城,一座被世人和时光遗弃的空城。
死。总是温柔浅笑嫡仙一样存在的熙,竟然死了么?
赐。明明是夺去他鲜活的生命,为何竟能用恩典一样的字眼?
皇帝?是霸居人间高位睥睨大好河山的那个人么?
把熙还来,把熙还来……把我的熙,还来!
带着刻骨铭心的思念和恨意,我孤单的在这座坟墓一样空旷荒芜的宅子里度过一个又一个晨昏。
变成人的渴望越来越浓烈。
我可以感觉到,身体的某个地方正在悄无声息的改变,我甚至可以听见,血液在奔流沸腾的声音。
快变成人了吧。
终于要变成人了么。
皇帝吗?
等着吧。
就是今夜了。
隐在风中,就着淡淡的月色,带着浅浅的疑惑和警戒,砚悄然注视着那棵随风而舞的柳树。
不出预料的话,今夜,就是这棵血柳化成人形的日子。
暗香浮动。越来越浓烈的香气里,痛苦、怨恨和挣扎不断弥漫。
月光,越发清冷。满园杨柳摇曳洒下的影子,显得格外狰狞。
“砚。”
空旷的废园,突然传来砚熟悉的声音。回头,墙角的阴影里,他的主人卓然挺立。
“你先回栀子楼吧。”
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清淡,温润的唇角也习惯性地微微扬起,似笑非笑,听不出的情绪,看不透的心思。
随着风使地悄然退下,园子里更加静寂得让人心慌。
柳枝依旧随风摇曳,隐身墙角的人依旧悄无声息。
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薄纱,月色越发显得朦胧起来。
时间在这个夜里缓慢地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
高柳下,隐约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微弱的白光,仿若萤火,缭绕在他身边。
影子缓慢而执着地由透明渐变为实体,白光越加黯淡,最终消失不见。
那是一个青年。风朗俊秀,目光如水。
如此执着,原来是为了他吗?
越琇嘴角的弧度缓缓拉大。
事情似乎向着越来越有趣的方向发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