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凤真凰》Xerxes

2、002

　　—小姐，天晚了，我把灯点上。
　　—好。

　　少女高挑，一身白衣胜雪，靠乌木栏，手握描金杯，看小丫环小心往青铜灯台里倒油。珠影明灭，她乌发散开披下，似一匹缎子，搭在象牙白手臂上。脸很小，明眸大而细长，流光溢彩。轮廓少见的深明动人，五官典雅，不施脂粉，艳质天成。

　　小丫环忙完，坐下看她：
　　十七岁的扬州名媛，江南第一美人，琴魔曲痴，舜袖玉。

　　—小姐，你真美。
　　—是么？舜袖玉转身，索性在乌木栏上躺下，望着头顶灿烂星河。
　　曲院风荷，暮春初夏夜，一年之中她最爱的短暂时节。灯影不及之处，隐约有蛙声传来，促织呢喃，她闭上眼，聆听自然天籁。

　　—有人么？
　　舜袖玉睁开眼，长习音律的耳朵对声音有特别的敏感，此刻听到的却是罕见的天籁极品。
　　—没人我可就过来了。声音里带着调笑，却是善意的顽皮。
　　舜袖玉站起来，回身看到小丫环望着一个方向，竟似看傻了。
　　她心里瞬间闪过一丝奇异感觉，仿佛是某种心灵不可言喻的契合，顺着小丫头目光带着好奇望去，只是月下一个依稀高挑的身影，就令她内心轰然激起万丈波澜，所谓山摇地动，也不过如此。
　　还只是月下一个身影罢了。
　　—原来是有人的，打扰了。那人踏着月色轻快的走来，一身月白锦袍竟似融入迷离月光，深深一揖，十足尊重，从容沉静，然后缓缓抬起头。
　　舜袖玉心里又是一震。
　　—在下京师冯肃卿。那人含笑轻声道。
　　舜袖玉敛衽行礼，心里无端想起戏文里唱道的，英雄美人月下相逢的场景。抬眸将来人细看：修鬓长睫，剑眉邃眸，细高鼻梁，蔷色薄唇，一张脸，轮廓精致，微带点放荡不羁的邪气，却如天皇贵胄般优雅，猛一看有女子般惊人的美丽，举手投足却挟带男子也少有的英气。
　　—你就是江南第一美人？冯肃卿扬起浓黑细密的眉。
　　—不敢当。舜袖玉垂下长睫。
　　—听说你最擅长吹笛？今夜月色溶溶，可否为我即兴吹奏一曲？
　　—公子请坐，莲蓬，上茶。
　　小丫头莲蓬才终于回过神，应了一声，快手快脚去花厅里取来红泥小炉和金银舞马提梁水壶并茶饼，青瓷茶具。

　　舜袖玉眼望明月，乌栏下流水幽幽，映着天光月色，初夏的和风吹过，微凉有棱。她用一块紫绫缓缓擦拭手中的银笛，然后凝神敛气，双手将长笛放在唇边。
　　第一个音符流出的那瞬间，冯肃卿眼中骤然闪过一片不可收拾的惊艳，有生以来，从未有人能把这曲醉花荫吹得如此生动明亮，即使他自己也不能够，也许这就是乐艺的巅峰，今时人们所能达到的最高处。天气本是闷热的，也因此有了无限清凉。
　　而凝神吹奏的少女，低垂下一排细长柔密的睫毛，半遮住那双特别的，大而细长的眸子，精致的轮廓，水色的朱唇，月色下仿佛汇集天地灵气，衣袂飘飞，欲乘风而去。
　　一曲终了，水也正好烧开，冯肃卿抚掌大笑，容颜灿若星辰。
　　—冯某三生有幸聆听雅音，不胜感谢。
　　—公子客气。
　　莲蓬将煮沸的开水灌入青瓷茶壶，正准备用热水洗杯，冯肃卿已站起来。
　　—不打扰了，告辞。
　　说完，在桌上放下一个精致小巧的玉函。
　　—宝物赠佳人。
　　舜袖玉站起来，敛衽盈盈一拜，抬眸对上他深邃漆黑的眸子，月色下，他容颜清华，气质高贵，看起来直如王侯，又似世外高士，风姿绝世。
　　—名曲赠知音，礼尚往来，公子这就走了么？
　　他淡淡一笑，转身踏破月色，像来时一般匆匆离去。身影甫一消失，天边滚过一阵闷雷，闪电划过，下一刻，暴雨如倾，无数雪白的水练打在流水上，激起小小易碎的泡沫，舜袖玉站起来。
　　—莲蓬，去给公子送把伞。

　　小丫环莲蓬抱着一把油青伞，急匆匆的出门。瓢泼大雨里看不清四周，闪电亦只能照亮一段前路，她犹豫了一下，忽然看到那边依稀有个高挑的身影在雨中慢慢走着，疾步跑上拉住他袖子。
　　—公子！
　　那人回头，雨水淌过美丽邪气的面容，顺着精致的下巴滴落，却丝毫不显得狼狈。从容一笑，整个漆黑的雨夜里仿佛升起一团温柔的火光，照亮一切。
　　—你找我，小丫头？
　　他的声音如此温柔，仿佛天生多情，莲蓬愣了一下，才想起怀中伞。
　　—这是小姐让我送来的。
　　—有劳了。
　　他撑开伞，笔直不动摇，任凭风雨肆虐，夜色里漆黑一团，看不清他表情，只有伞沿不断滴落的雨水，发出淅沥的声音。
　　—我送你回去。
　　—啊？不远的，不麻烦公子了。
　　—走。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地坚持。

　　到了门口，莲蓬驻足。
　　—公子，到了，你……真的不打算留下？
　　—当然不。冯肃卿淡淡一笑。
　　—告辞。莲蓬深深鞠躬，不无遗憾的走进门，又回望一眼雨中男子。
　　傲岸挺拔的身影已消失。薛素卿独自一人走在风雨夜色里，一把伞始终打得不偏不倚，她感觉不到寂寞，只有纵情人生的快意。
　　不错，她不是旁人，她是薛素卿，天下间独一无二，最无拘无束的薛素卿。她想做什么，便去做，想说什么，张口就言，如果让她顾忌掩饰，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她做不到，宁死毋失自由，永远不要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