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凤真凰》Xerxes

1、001

　　-素卿，你真决意要离开京师？
　　-武大人，只是暂别，何须伤感至斯。
　　-你若走了，督主会拿我是问。
　　-厂主大人从兖州回来之前，我必回京，不要担心。
　　-可是，素卿……
　　-没有可是，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回来之后，我会带你一枝江南的杏花。
　　-杏花春雨，素卿，你真是好兴致。
　　-人生得意须尽欢，不是么？
　　-是。
　　-既然如此，你我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保重，素卿。
　　-我会的，你也是，武大人。

　　素衣白马，绝尘而去，消失在燕云驰道的滚滚烟尘里。他望着薛素卿挺拔傲岸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百般滋味涌上。
　　她一直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武大人。
　　-嗯？

　　他回眸，一瞬间收起伤感，表情清冷。烈日下，玄色披风裹着金黄飞鱼服，风起处，衣袂飘飞，露出灿烂一角。
　　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蜜色肌肤，剑眉侵鬓，眸如秋水，挺直鼻梁，鼻翼边两道浅浅笑纹，一张薄唇棱角分明。
　　廿八岁的锦衣卫指挥使，朝廷的中流砥柱，两厂督主手下的得力鹰犬。
　　武殿英。

　　是夜，首辅章居然作东，设宴望海楼。
　　武殿英上楼，同僚们起身行礼，章居然品阶高，端坐，颔首。身后有侍从解下他玄色披风，今晚私宴，他没穿飞鱼官服，也没配绣春刀，但还是悬了把长剑，他出门，从来不得不防暗杀。

　　万历十三年春三月，他在扬州公干，被刺杀，杀手自尽当场，他毫发未损。
　　同年春四月，他转途苏州，在路上被伏击，折一臂。
　　万历十四年夏七月，他在京城望海楼作东宴客，有东瀛客刺杀他并两厂督主冯敏，刺客被当场拿下，他替冯敏挡了一刀，伤在后背。
　　万历十四年秋九月，冯敏在早朝路上被刺杀，他追杀刺客三百里，毙之于刀下。
　　万历十四年冬除夕，他在寓所被三名刺客袭击，毫发未损。
　　万历十五年春，冯敏下江南，途中遇刺二十余次，均被他阻止破坏。
　　万历十五年夏，他在京城第一青楼明月楼被刺，毙刺客于当场，毫发未损。
　　万历十五年秋，冯敏在京城望海楼被刺，他又替冯敏挡了一刀，毙刺客。

　　最后一次，是去年，万历十六年夏天，冯敏赴兖州检查防务，途中遇袭，他舍身护冯敏离开，身中七刀，死里逃生。
　　自此往后，就有“欲杀冯敏，先杀武殿英”一说。
　　他成为冯敏眼中最亲信的亲信，外人眼中最鹰犬的鹰犬。

　　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在盘算什么。
　　他只是想着，若要她随心所欲，自由生活，就要不惜代价保住她的靠山：
　　三十九岁的两厂督主，京师权贵，显赫重臣，冯敏。

　　酒过三巡，章居然点了明月楼的姑娘出堂。大约三四个妙龄少女鱼贯而入。为首的一个，面容姣好，黑眸清澈如水。表情淡然，既不谄媚，也不冷漠，坐在武殿英身边。
　　她勾起唇角，纤纤素手举杯。
　　-铭心敬大人一杯。

　　当时，堂上乐师抚琴，指下流泻出，一曲临江仙，丝竹声渐远，往事却淡淡浮出歌舞升平的背景。
　　他侧过脸，微笑着凝视着灯下少女。

　　第一次见她，也是这般情景，然而自己是局外人，只能远远望着她。
　　她举杯，笑容深切动人，第一次看到一个女孩子可以用飒爽这词来形容。令他无由想起辛弃疾的词，西北望，射天狼，自己唇边竟也不觉露出一丝笑容。
　　-冯督主，我敬你一杯！
　　-爽快，素卿，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女孩子。
　　那是万历十年夏天的傍晚，栀子花随风飘落，他还未成名，她还未嫁给冯敏。
　　当年十四，如今廿一岁的京师名妓，花中魁首，十全才女，薛素卿。

　　-大人在想什么？
　　-没什么。
　　-大人可否成亲？
　　-还未。
　　-大人看我如何？我愿服侍大人，纵无名份，一生一世也不后悔。
　　-哦？为什么？
　　-因为大人生的美貌风流，一见之下，妾心已属大人所有。

　　认真的口气，娇憨的声音，武殿英微笑着打量面前的少女。她微偏着头，眼中充满仰慕之情。武殿英饶有兴味的伸指点了下她额头。
　　-你年纪尚轻，不知情为何物。
　　-我不小了，该懂得我都懂了。
　　-看你的样子，还是清倌人。
　　-嗯，那又如何，大人就是我等待已久的良人。
　　-我不会成亲的，我也不需要任何人在我身边。一朝尽欢对我来说就足够。
　　-真的么？

　　她语气微微失望。
　　他缓缓点头，犹存笑意。这一生，他只要一人，但那人永远不会属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