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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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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郁晚阳才算是第一次见到这年头的众生相。
叮叮车尽职的沿着轨道走,有人着急忙慌的去赶电车。路边竖着一只光光的邮筒,有青年男女靠在那里含蓄地打情骂俏。
卖报童在马路边,小小的一个小孩子,扬着手,不知羞怯地叫着“小姐”、“先生”。
郁晚阳心血来潮,叫停拉黄包车的师傅,叫周妈下去买一份早报。
也就一小会儿的时间,周妈捏了一卷报纸回来,扁了扁嘴,郁晚阳看见了,笑着说:“什么事?要您这样苦着脸?”
周妈于是不客气,径直埋怨道:“小报上写的那些事,您不怕有辱您的斯文,却连带着何家也倒霉!”
郁晚阳微微变了脸色,伸手去拿早报。
她倒一点儿不惊讶,同原著书上一样,各界媒体矛头直指郁晚阳,连妇女团体也联合发了声明出来指责。
男人不饶她已离婚的事实,倒扣了帽子骂她水性杨花;女人亦不饶她,既怨她不守女德,又怨她不敢开时代先锋,非要把结过婚的事实瞒着,造假弄出一个单身新女性的噱头,女人总是待女人更苛。
周妈在一旁刻薄的喋喋不休,晚阳反倒认命地松了一口气。
“太太,不是我说您,使小性归使小性,您出来这么久,该闹够了罢?咱们就低低头,回去算了,先生一定高兴您回去。女人啊,千八百年这么过来,总归还是靠着男人更妥当。”
郁晚阳冷了脸,“回去?回哪儿去?”
她虽语气冷清徐缓,但那种较之以往不同的逼人气势,竟呛得周妈一声也不敢再吭。
傍晚时分,公寓里早早地上了灯,郁晚阳环顾房间许久,终于蹙起眉头。
她要烧广藿香,没有便睡不着,以至于身上常年萦绕一缕淡淡清苦的味道。
迟重的暮色洒进来,照得大理石栏杆上一片金光。郁晚阳走到后阳台处,冲楼底下正纳凉的一对老夫妻打了个招呼,好声好气地请他们替她买几包广藿香回来。
这一对老夫妻是整栋公寓的看门人,平日里也替楼里住着的房客们跑跑腿置办东西,以此赚一些外快。
老夫妻俩互相使了个眼色,郁晚阳看在眼里,明白人家对她的鄙夷。
她心里自然清楚是为了什么,仍旧和颜悦色,“有劳您二老,我现在实在出不去,出去要被人骂的。”
她说的诚恳,老夫妻俩想了想,还是照着她吩咐买回来,去了总有一个钟,又亲自送到她房门口。
郁晚阳开了门,老伯把一大袋牛皮纸包着的东西递过去。“哝。”
郁晚阳接过来,随口一问:“您贵姓啊?”
她难得同人家拉家常。
“郑。”
郁晚阳弯了弯眼睛,“郑伯伯,您等等。”
郑老伯皱了眉。
不出半刻钟,郁晚阳拎了一只不大不小的竹篓儿出来,还滴着水,里头几只上好的阳澄湖大闸蟹。她立在房门口,脸上竟还有些拘谨地红晕,一边又客客气气地将小篓儿递给郑老伯,“您拿去吃~”
郑老伯愣了愣,郁晚阳便趁势把竹篓儿往他手上一塞,“多谢您啦。”
老伯终于还是拎着河蟹下了楼,摊开给阿婆看的时候,老夫妻俩都纳闷,郁晚阳虽然搬来也不久,可这两日的报纸他们倒是都看了,以为这女人真是个妖女,如今一看却不同,明明是个还挺随和的年轻人。
郑阿婆推推郑老伯,使了个眼色。“还真要收下来啊?”
郑老伯瞪瞪眼,“拿都拿下来了。”
“看起来蛮好吃咯......?”
等到锅里锅外都蟹香满溢的时候,郑阿婆又推了推郑老伯,“也送点儿什么给上面那位咯。”
郑老伯想了想,翻箱倒柜的找了几样小东西,要妻子挑一样送到楼上去。
半刻钟后周妈开了门,睃着眼将来人打量了一番,像是嫌弃人家的穷酸气。
“谁呀?”
郁晚阳在屋里扬声问,一边走过来,见是楼下的郑阿婆,客气的笑了笑,眼神落到人手上。
一只扑蚊的小香扇,看起来倒平平无奇。
郁晚阳随和地笑笑,“都秋天啦。”
“啊哟,你们小姑娘不懂!”
郑阿婆眼角弯起来,带出深深几道褶子,“秋天才要用咯,秋天的蚊子最毒!”
*
艺华影业召开了一场小型纳凉会,为当日赵稼农导演新电影首映礼上郁晚阳的失态向各界人士道歉。
一大清早经理人段世杰便挂了电话来,郁晚阳正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她接过周妈递来的擦脸巾,抹了把满脸的水珠,拿起听筒来,说:“好。”
郁晚阳随手从衣柜里挑出一件夜礼服,立在落地长镜前不知想什么。
隔了一会儿,忽然叫来周妈说:“咱们得出去再找找住处。”
周妈不情愿,“嗳?这儿不是住的蛮好?”
郁晚阳偏过身来照自己,想了想,还是什么也没说。
这白莲花女配原主的衣柜里一色清水打扮,素净的像个老尼姑,郁晚阳却单单挑了一件重黑色长旗袍,微喇七分袖,严实遮住臂上淤斑,且显得手腕愈发纤瘦。
她气色不大好,难免显得沉闷,思来想去还是打开了梳妆台上的首饰盒,挑挑拣拣,腕间便用一只精致的玫瑰金细手链去做点缀和体谅。
午后四时,郁晚阳被段正杰提早接到翠宫饭店,纳凉会六时才开始,段正杰却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郁晚阳憋了许久,才终于出声道:“段大哥……您坐坐吧,实在晃得我眼花。”
“姑奶奶,您可真是心大!”段正杰正因为近来几样黑料而憋火,此时终于忍不住,调过头来冲她发脾气。
郁晚阳噎了噎,小声道:“急也没用啊……”
“没用没用——就不该摊上你这么一个姑奶奶!”段正杰气得要跳脚。
郁晚阳垂下眼,轻飘飘反驳“我替艺华赚钱的时候您可没这么说。”
段正杰一下顿了足,狠狠扭头来瞪住她半晌,郁晚阳也不动,两个人僵持着,外头忽然传来两声敲门响,段正杰攥了攥拳头,摔门离开了。
送茶水的小姑娘正要进门,被这动静吓一跳,进到房间内还一步三回头,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
郁晚阳好脾气的笑笑,说:“茶水放这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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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过喝了两盅茶,吃了一小块核桃酥,便被段正杰催进了纳凉会现场。
好像沪上人人都愿意看她出丑,会场内外,里三层外三层围的水泄不通。
她从休息室里走进来时忽然人头攒动,小报记者们苍蝇叮臭蛋一般的硬往她身边挤,段正杰护在她身前,亦被撞得吃痛。
“段大哥......不就让人家撞两下,至于一脸慷慨赴死的表情?”
郁晚阳随着人流往前走,面不改色地冷幽默两句。
段正杰却是一副仿佛吃了屎的表情,咬着牙,“姑奶奶,求求你也开开眼——离咱们两步开外,就是沪报的当家评论员,三步开外,就是明星影业的掌权经理,五步开外,就是妇女联合会的宣传部主席,再远一点儿——”
郁晚阳撩起眼皮往人群中一扫。
“对对对,就是那儿——那个穿貂的阔太太,那可是咱们沪上的市长夫人啊!!!”
谁都晓得明星影业是多大的派头,妇女联合会在眼下就更不是善茬儿。
而沪报,顾名思义,沪上最大的一家报纸,又向来以权威性、严肃性而著称。
郁晚阳愣了愣,实在没想到她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不过是在发言台上晕倒了一下,就招来这么多大佬慕名观瞻......
段正杰忽然腿软,拉了一把晚阳,前言不搭后语地冒出一句,“完了......这下我可知道是为什么了......”
郁晚阳摸不着头脑,“什么完了?”
“你看到市长夫人......旁边站着的那个男人了吗?”
她循着段正杰目光所指处看去,皱皱眉头,揣测说:“谁呀?市长?”
段正杰头摇得像拨浪鼓,“要是市长倒好了!姑奶奶,旁人不认得他,你总不能也不认得吧!”
她是真不认得......
原著书上又没画插图,又没贴照片,也没有主角配角们的肖像,她上哪儿认得......
那男人身形笔挺,总有五十来岁,一头特意染成的黑发衬得人精神矍铄,此时正不卑不吭地站在市长夫人旁边,两个人言谈往来,这男人的神态里甚至带点睥睨的意味。
郁晚阳抿紧唇角,一时盯住那男人侧脸暗暗打量,心中隐有不安。
段正杰见她总不说话,终于忍不住颤声低呼,“那可是你们何家的大总管啊!你不认得?我的亲娘——”
她亦着实吃了一惊,这才反应过来为何今日纳凉会上大佬云集。
用现代的话说——她不过一个十八线扑街小演员,糊穿地心之前召开一场道歉会,至于要搞得这样隆重,仿佛是什么影帝影后的生日宴?
原来,是因为何家的介入。竟然为此专门派出了何家的总管家——何家老爷的左膀右臂,何家向外界的传话人。
书上这一幕剧情,郁晚阳当时匆匆略过了,只记得女配的结局是群嘲,所以这大总管自然是来意不善。
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大的阵仗,她暗自感慨,本以为那些白莲花女配们装装柔弱就可杀人于无形,哪知三百六十行,恶女配也不好当......
她眼睛淡淡朝下扫,心里已闪过无数个取舍。
等到她权衡过所有选择,再抬起眼来时,正撞见贵宾席上明星影业总经理那一抹成竹在胸的不屑眼神。
郁晚阳心里一紧,不动声色地攥住了掌心。
钟盘指向六时整,段正杰凑上来咕哝了几句待会儿的采访要点,她下意识的摸摸手腕,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条玫瑰金的细手链竟已丢了。
正蹙着眉头回想手链丢在了什么地方,这边已涌上来一群男男女女,不远处还有许多架最新式的莱卡相机。
“为什么何太太突然回国?”
“为什么何先生没跟您一起回国?”
“为什么何太太回国以后要改名换姓,佯装成‘巴黎小姐’来招摇撞骗?”
“何家作为沪上第一大家族,怎么能允许何太太您出来抛头露面?”
“您回国这事,何家人到底知不知道?”
“有消息说何家早已将您逐出家门了?据说是您常常借着参加宴会的理由去偷人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