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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如果没有遇见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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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洛因这两年总是会做梦,梦里有一个高高的穿着黑色背心的男孩,他有时候冷漠,有时候幽默,有时候大笑,有时候不发一言,有时候和所有人都能打成一片,有时候自己一个人待在角落谁都不想理。
有时候在热闹的人群里笑着,握手、碰杯,酒水沿着掌心流到手腕,淹没在衬衣袖子的虚空里,脸上清朗的笑容很好地掩藏住了眉宇间的疏离和孤寂。
这个人是谁?
这个人是谁?
白洛因梦到这个男孩清瘦却有力的背影,梦见狭小的宿舍里他抱着他嬉闹在一起时的毫不设防,梦见他在学校领导面前清冷的面孔和不置一词的傲气,梦见他们最终道别时他不发一言的沉默,也梦见在柔术馆里被不讲道理的顾客打疼了都咬咬牙笑着说没事的男孩子却在一部温情电影面前落了泪,他一直都有着一颗柔软温和的心,只是不会轻易示人。
他梦见那个男孩大笑、大哭、生气、闹别扭,梦见他睡觉、喝水、缠着他喊他因子。
他梦见了许许多多,却唯独梦不到他的面孔。
梦里的那个男孩长什么样子?
时间太漫长了,漫长到让人无端地绝望,白洛因能够清晰地记得一切,所有的一切,却唯独记不起曾经放在心底深处的笑颜。
一切早已过去了,所以深夜的伤怀不过是情绪短暂的放纵,故事早已尘埃落定,没有翻盘的可能。
他只是遗憾。
白洛因缓缓睁开了毫无睡意的眼睛,轻声扶着床边坐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妻子熟睡的容颜,把滑落到睡衣胸口的被子重新拎起往上盖了盖,然后慢慢起身下了床。
凌晨三点多,白洛因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精致腕表,笑了一下,世界上有多少人,会在这个时候失眠。
失眠得睡不着,失眠得无比清醒,无比清醒地像幼稚的小孩,任性地放纵自己毫无阻挡地去想念一个人?
新家装修得很漂亮,妻子原本就是学设计出身,整个家的布局和装饰都是妻子一手操办的,妻子曾经询问过白洛因的意见,白洛因笑着点头,表示一切按照妻子的心意来就好。
他都喜欢。他都可以。
白洛因从厨房的柜子中拿出一瓶红酒,又找出一个杯子,将杯子从橱柜里拿出来的时候他小心放慢了动作,似乎是怕惊扰了这个安静的夜,也似乎是怕惊扰了心口涌溢而出的想念。
想念,想念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白洛因笨手笨脚地启开了红酒的塞子,看着红色的液体慢悠悠侵蚀了透亮的酒杯,酒红的液体摇摇晃晃,在昏暗的客厅里显得越发妖冶。
他坐在沙发里对着落地窗,慢慢地啜上一口,红酒触到舌尖,缓缓滑入喉口的那一刻,白洛因轻皱了下眉头,半晌,他怔怔地望着那杯红酒,玻璃倒影着的酒红里有他小小的影子,穿着昂贵简约的睡衣,面容沉稳,五官端正,按照社会和所有人早已料想好的期盼,他活成了他应该活成了模样。
优秀的学历,体面的工作,温柔的妻子,宽敞明亮的房子,受人尊敬和仰望的社会地位,这是很好的人生了,是许许多多的人穷尽一生而努力追求的理想生活。
他应该感到满足而自豪。
红酒的苦涩似乎还留在味蕾上,液体浸染的舌尖有一点点不适,他适应着那股自己并不喜欢的味道,苦笑了一下。
不过是附庸风雅。
白洛因并不喜欢喝酒,也不爱酒,可这些年来熟悉他的朋友和同事都知道,他是一个收藏好酒如命的人。
好酒,白洛因的唇角微微提了提,露出一个嘲讽的弧度,他怎么会懂什么是好酒呢。
他不懂,他从来不懂,可他却一直收藏,一直收藏,从未停过,好像已经成了某种习惯。
因为,某个人很爱喝酒。
他一直爱,所以他也爱。
白洛因慢慢垂下头,用宽大的手掌撑住额头,用力按压着隐隐跳动的太阳穴,他低头的动作让身后的睡衣往下滑了些距离,露出坚实精致的脊骨。
他有些累了。
伪装也好,掩藏也好,努力忘却也好,这些事,都太累了。
白洛因已经记不住自己上一次毫无包袱的大笑和真真正正的开心是什么时候了。
时间过去太久了,久到白洛因对早上匆匆洗漱时镜中那张依旧端正俊朗的脸已经有些陌生了。
他又喝了口酒,这次是一大口,太阳穴越发跳得厉害,前段时间跟项目太累,每天满负荷的出差和开会,最近终于能趁着项目结束好好休整一下,可不知为什么,他还是觉得好累。
似乎很久没有安稳地睡一个觉,令他奇怪的是,无论是忙碌,还是悠闲,他总是在做梦,也总是在梦到那个人,画面总是断断续续、零零碎碎,却始终不曾消失。
那个他刻意而拼命忘记的人这些年却像是由内到外一点一点生长在他身体里了,十几年前他们摧毁了一切,镰刀砍在彼此的心尖上刀刀见血,那样决绝而残忍的清除竟然没有将那个人彻底推出去,反而撒下了音容相貌的种子,顽强地潜藏、生根、发芽,直至今天,根芽深深地扎进心脏的土中,贫瘠的心境一片荒土,它却一直茁壮成长着,日日夜夜扯得他心闷闷地疼。
白洛因终于对自己承认。
有些人是忘不掉的,无论再怎么用力。
心口层层叠叠的瓣膜上刻着很小很小的两个字,小到白洛因时不时会忘记当时的自己是怎样一笔一划地、万分珍重地将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写上,掩藏好,当做宝贝似的封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谁都不给看。
可惜人生漫长,世事也无常,社会和现实是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异兽,消化同类,排除异己,岁岁年年,它的体型日益庞大、敦实,弱小而年轻的个体曾经都有着清澈而坚定的双眼,昂起头来勇敢地与它对抗。异兽静静趴卧,它伸出触角,让年轻的眼睛看到了偌大世界的流光溢彩,看到了宽广有趣的精彩和诱惑人心的光怪陆离。
天地那么大,时间那么长,人生也好远好远都望不到头,平淡地将日子延伸到眼睛看不到的地方,而感情却像美丽耀眼的烟花,绽放的那一刻照亮了两双清澈的眼睛和两颗勇敢的心。
世人都说情比金坚,却也道烟花易逝。
似水流年,日子总归长得很。
“顾海。”
白洛因似在梦呓,嘴唇轻轻动了动,一滴眼泪忽然落了下来,和那个名字一起砸进了摇晃的红酒里,无声地化开、消失,一切如常,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什么都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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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走走,待会儿一块整一局?”
“李哥李哥,真不去了,”顾海连忙推辞,对着手里还拿着半壶酒的男人讨饶,“感冒了,实在喝不动了,你们整吧”
“你这三天两头感冒可不行啊,”那个叫李哥的男人见状也不强劝,脸上还露出些担忧,“年轻人要多注意点身体。”
“哎呦早就不年轻了,眼看奔三了。”
“所以啊既然知道奔三了,自己的正经事就抓点儿紧,你跟璐璐的事是不是快定下来了?我还等着喝你喜酒呢。别整天四处乱窜不着家了,还以为自己年轻呢。”
顾海哈哈一笑,有点儿无奈地摊摊手,“我没觉得自己年轻啊,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八十岁老人的心态,特别成熟。”
“话也不能这么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男人眼里有光,至死是少年。”
顾海愣了愣,似乎被这句话勾住了什么回忆的线头一般,反应有些慢,一时竟没接住男人的话,李哥只当是他感冒不舒服,连连催着他赶紧回去休息。
“走了,回去休息吧。”
顾海双手插在松散的裤兜里,海风将他的头发吹得散乱,他笑着对李哥渐渐走远的背影挥手,直到视野里再次空无一物时,才慢慢将眼里的笑意卸去。
只是眨眼的功夫,原本环绕在周身的和煦和温柔就消失无影。
他不笑的时候浑身的气质总是冰冷的,顾海看着海岛远处,夕阳从天际慢吞吞沉入蓝色的海域,橙色的夕阳余光铺了大半边天空,把顾海的鬓角也悄悄晕染上一层柔和的光芒,消减了些许他冰凉凌厉的气息。
落日总是很美,不过再美的风景天天看,也难免会有腻味的时候。
顾海勾勾唇角,没怎么留恋地掉头返回,海边的风总是很大,他轻轻咳了两声,人字拖踢着林荫路上的小石子,晃晃荡荡散着步准备回去冲包板蓝根喝。
顾海沿着海岛热带的植被树木慢悠悠踱着步,他一身老头衫大短裤的打扮,头发懒得打理,脸也没洗,微微垂着眼睛散步,活像个退休老干部,幸好挺拔的个子和健康的身材让人清晰地意识到他还是个帅哥这个不折不扣的事实。
顾海挺喜欢自己现在的生活,也对自己目前的状态很满意,他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实现了很大程度上的顺意和自由,这是十几岁独自一人出来打拼而要处处隐忍克制的自己从来都不敢想的。
他不敢想,却一点一点拼着,扛着,咬牙坚持着,最后做到了。
他考下了潜水证,当了潜水教练,在这样的季节里来海岛教教潜水,晒晒太阳,人少的淡季就去柔术馆里练一练,滚一滚,剩余的时间天南海北地散步,游玩,找居住在每一个城市里的朋友坐在路边摊下喝野酒。
自由而惬意的日子,再也不用为生计奔波,家人住上了更大的房子,有了更好更优渥的生活,亲人康健,父母幸福,他终于有了保护所爱之人的能力,再也不必惊惧担忧。
所以一切的努力都是值得,他很幸运,老天爷一直在眷顾爱护着他。
只是偶尔,会有一些空洞。
在一个人的时刻。
少年,顾海忽然回想起这个词。
他距离少年时代已经很远了,他很久之前就已经长大、成熟、独当一面,承担责任,少年这个词对于他来说,或许一直是陌生的。
但他曾经遇到过一个少年,热烈而明亮,在生命最好的时光里,唯一的一个少年。
那个少年现在在哪里呢?生活得好不好,有没有开心,一定是有的吧。
顾海停住脚步,夕阳夺目的光芒越过岩石山林,透过茂密植被的缝隙,洒落在他眼底一片碎金,微微闪着光。
既然相遇太难,希望你平安康健,顺意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