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三章 ...
-
皇后与玳瑁在暖阁对账,其他三人正得闲,便坐在暖阁东侧的小间里闲话。
“琥珀姐姐,”真珠盘着腿坐在椅子上,“我一直不敢问,咱们娘娘咋一直跟姜氏过不去嘞,她也没啥威胁。”
琥珀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轻轻踢了真珠坐的椅子一脚,骂道:“坐没坐相!”
原想着叫她起来,再立规矩,因着她年纪最小,不免多纵容些,也就罢了。
锦绣拿着绣绷子,一边纫线一边抿着嘴笑。
“姜氏舞女出身,若不是皇娘送给的人,她还想进府?”琥珀轻啐一口,“全不知道规矩,没脸没皮!满宫上下都是独一份的,原是等着主子娘娘分日子,偏她往主子爷那里去截人!”
眼瞧着她越说越气,锦绣把绣绷放下,扯了扯琥珀的衣摆:“你仔细把玳瑁姐姐招出来,咱们又得挨她说。”
本朝一向迎皇后于寒门,纳妃嫔于仕宦,是为防外戚坐大,以避前朝之乱。
先太子妃曲氏出身书香世族,祖上有荣,门族清贵,只是其父官卑禄薄,因此不曾养出世家小姐的脾气;皇后之父以学士入翰林,官拜参知政事、太子少保,官高爵显,子弟在朝者有二十余人,可算得仕宦大族。
太子登基,钟家功不可没。
为防外戚专权,封后次日钟父便上疏请辞,五服内亲眷只有一个堂侄儿还在权位,因此钟氏在后宫便能安心揽权而不必生受妃嫔分权之苦。
几位亲王、郡王妃都是寒门出身,唯有先瑾贵妃之子,三皇子齐王的王妃出身豪族。
皇后原本在暖阁与玳瑁看账,外间来了个小黄门,急匆匆轻声将琥珀请了出去。盏茶时间,琥珀转回来,细声报道:“圣驾不时便到了。”
皇后抬头瞥了她一眼,琥珀忙道:“方才是小喜,他是大伴新认的养儿。”
钟氏点点头,搁下账册,锦绣早取来了新的袄裙,几人服侍着换了衣裳。她往头上摸了摸,吩咐道:“把我的青莲钗儿取来。”
如此拾掇停当,正好接驾。
圣人来得匆忙,面色不虞。甫一进正殿,还不等玳瑁等行礼,他便叫人都出去,单留琥珀伺候。
“老三家的,”圣人灌了一口茶,气得面皮微红,“忒不像话!简直混帐!”
钟氏不动声色,吩咐琥珀:“快给主子爷端了祛火的凉茶来。”
又打趣道:“若是冬天时,你只管在外头站一站,什么火气都没了。”
圣人闭了闭眼,强压下一股怒气,道;“我真是长了见识!”
钟氏心知他当着伺候的人要端着面子,遂笑道:“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眼见着殿里除却夫妻外再无旁人,圣人拿起茶盏来便往地下摔,直把满殿的瓷器都造了个干净。
钟氏这才慢悠悠地拿帕子按一按嘴角,道:“大家砸得尽兴啊?”
夫妻数年,圣人也多少知道她的习惯,若称呼陛下、国主时倒也无妨,若呼大家、圣上,便是心中有气了。
他便说些软话,放下些身段,好叫御妻消气。
“梓潼素来知我脾性,若不是老三媳妇实在、实在,唉,”他走到主位坐定了,伸手去拉皇后的手,“我也不至于拿你这里东西撒气。”
心思一转,他又说:“前两日殿中省还贡了两套好瓷器,有一件套杯极精巧,从里到外由小渐大,边拿边是个故事,老六同朕讨了两次都没给他,我叫寇方海给你拿过来?”
钟氏帕子捂着嘴,笑骂道:“得了吧,你把我这里东西都霍霍了,一个两个小杯儿便把事儿揭过去了不成?”
圣人也笑,心中气多少消了,知道自己事儿办得不地道,便许:“行,今年贡上来的头面、布缎,都叫你先挑,鲜果也紧着你,把朕的份例一块儿。”
钟氏这才笑了,道:“这还像样儿些,且说吧,三弟妹怎么你了?”
圣人沉下脸色,怒道:“朕素来不喜三弟,有他母妃之祸,也是他自己立不住。朕回回有心抬举,他回回把差事办砸。”
齐王乃是瑾贵妃独子,如珠似宝、金尊玉贵地养起来,却是个不顶事的怯懦性子。文不成武不就,每日只领俸禄和产业的出息过活。
齐王妃是诸王正妃中唯一一位母家荣显的,她是敬国侯的嫡长女,秦阁老的外孙女。钟氏与她在闺中便不对付,敬国侯府押错了宝,没料想齐王是个扶不起的,钟氏每回听说齐王又被捋了差事都要喜得多用一碗饭。
“就算是他不中用,也是朕之手足,天家血脉!孙氏骄奢淫逸,花用无度,硬逼着他与朕求差事,这还罢了,他办差就办差,竟叫他那好王妃教唆得学会贪腐!”
钟氏心中长叹,敬国公四世勋贵,竟不知教养子孙。孙玉珠猖狂惯了,殊不知今上不若先皇好性儿,这是要治她了。
“也不知三弟贪了多少,叫你这般恼火?”钟氏试探着问。
圣人正在气头上,无心细想她话中深意,顺口道:“前些日子工部造办府邸,原是上月雨水多,老皇叔府上坏了些屋瓦,朕想着不是什么大事,老三既然愿意办差便叫他去,结果修了一月,原先的未曾修好,却又坏了三间!
“朕顺口问了翟世炆才知道,底下人根本没见着户部批下去的银子!虽不是什么大数目,他身为天皇贵胄,开了这个贪腐的头儿,朕岂不是永无宁日!那孙氏见朕捋了他的差事,倒在皇娘跟前挑唆起来,皇娘诚心礼佛不管她,她又叫老三打白条上户部借银子!朕的亲弟弟,落魄到要靠户部接济过日子,她安得什么心!”
钟氏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她肃容道:“原本臣妾不该妄议朝政,可既然是三弟之事,多少也算家事。臣妾斗胆,陛下听妾一言。”
圣人握住她的手,温言道:“梓潼是天下后,有何事说不得。”
她笑笑,道:“臣妾谢陛下隆恩。孙氏与我算是闺中旧识,敬国侯府三代公卿,五世列侯,算是满朝首屈一指的豪富,孙氏既是敬国侯掌珠,母家又是新贵,自幼娇生惯养,奢靡成性——原也不是什么大事,若非,咳,若非她眼高手低,也不至于今日。
“妾与闺中旧友待及笄便学着管家理事,府中嫡出姊妹三人皆是如此,唯独孙氏日日游冶,在府中蓄养伶人小唱,这便罢了,指婚三弟时她心中不满,想是觉得三弟性子木讷,不讨女子欢心。
“妾说句逾矩的话,孙氏性子倒与先瑾贵妃娘娘,有八九成相似呢。”
圣人闭着眼沉吟半晌,道:“老三不成器,是父皇纵溺、贵妃威吓。孙氏心高,不敬兄嫂,亦无所出······”
钟氏心底冷笑了一声,孙氏何止无所出,她将齐王后院牢牢把在手中,平头正脸的丫头,叫齐王多看了一眼便要或发卖或打死,自己却蓄男娼养伎子无所不为。可若是直言相谏,她做兄嫂的不曾劝解,细数也是一条罪状。
“如此绝两姓之好,着齐王行义绝之宜。”
钟氏拿帕子捂着嘴笑了笑,道:“国主嘴皮子一碰便要两姓绝好,说得容易。”
圣人偏头看她。
“你忘了先贵妃薨逝时老三已经婚配了?虽然是看在皇娘面上不曾披麻,齐王纯孝,三年斩衰是服满了的。”与夫更三年丧者不去,有这一条在,无所出与口多言便不算是义绝之由了。
圣人皱了皱眉,道:“那就让她跟老三这样耗着不成?”
她心说叫他俩互相祸害去才好呢,面上不显,道:“若真要叫他俩分开,妾有一计。”
“梓潼请讲,”圣人倾身向前,“朕洗耳恭听。”
钟氏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国主莫急,虽说孙氏更了先贵妃的三年,先贵妃毕竟只是三弟生母——中宫早丧,皇娘健在,先帝的三年还未满,如此这一条便不做数。”
圣人哈哈大笑,抚掌道:“御妻言之有理,果真是朕的贤内助!”
钟氏嗔他一眼:“你别急着高兴,这只不过是权宜之计,陛下还是早拿章程的好。”
天家夫妻叙话时,外间来了个宫女,正是嘉嫔跟前伺候的小凌。
她头上缠着帕子,脸色蜡黄,满脸陪笑道:“琥珀姑姑,奴婢有急事求见娘娘,还求姑姑通融通融。”
说着,她自袖中掏出两根金簪,琥珀和玳瑁一人手里塞了一根。二人对视了一眼,玳瑁道:“得了,都是姊妹,你这也太客气了,只是主子爷现下在里头,娘娘见不见你可不好说。”
琥珀暗暗瞪她,怪她嘴快,将圣人在此的事说出来,忙补救道:“主子爷与娘娘怕是有正经事儿商量呢,你有什么事,先说给我们,我再转告给娘娘也好。”说着,便将手里的簪子又塞了回去。
玳瑁让她一瞪,心下也明白过来,赶紧将簪子往小凌手里塞:“正是这个理儿,你快把这收回去,叫主子看见了成何体统。”
小凌心知道怕是见不着皇后了,心一横,扑通跪在地上,张嘴就要喊,身后伸出一只手来将她的嘴牢牢捂上了。
真珠从她后头死死地摁着她,琥珀唤了个大力婆子把她押到了侧殿小间里。
琥珀逆着光站在小间门口,冷冷地盯着小凌。
“你这不逢好死的奴才,”真珠气冲冲抓着她发髻往后扯,“往主子跟前嚼什么舌根?”
小凌吃痛,不由叫了一声苦,被真珠劈手一个耳光掺得头昏耳鸣,忙哭叫道:“姑姑饶了奴婢!原是嘉嫔主子这两日身上不爽利,换了两个医官看不见好,使奴婢来讨个恩典,求主子娘娘差个好医官瞧病!”
琥珀没言语,带上门,走进屋来坐了。
真珠年纪小,脾气急躁,当下骂道:“好奴才!你这样说,方是主子娘娘慢待了不成!凡是回绮阁来时,无有甚么不应的,如今看来,倒是喂了你这白眼儿狼!”
小凌一面哭,一面磕头道:“好叫姑姑知道!奴等上下,谁不念着主子娘娘的恩德!若非娘娘大贤大德,奴在深宫哪有容身之地,只是嘉嫔主子害得病厉害,求主子娘娘看在大公主份上救主子一救吧!”
琥珀这才不紧不慢道:“嘉嫔娘娘害得是什么病啊,叫你这般跑了来,我们姊妹在主子跟前再不得脸,也不是你这么作践的。念在你是为了主子,饶你这一回。”
小凌又忙给她磕头,哭道:“实在是娘娘病得受不住,求姑姑救命!前两日受了风寒,医官用了药,眼瞅着时大好了,谁知道又、又——又犯了妇人之症。”
琥珀坐直了些,声音沉沉:“什么妇人之症?”
小凌小声道:“娘娘下身血流不止,医官开了药,吃了好些天也没全止住。”
琥珀玳瑁对视一眼,玳瑁点点头,旋身出去了。
琥珀亲自把小凌扶起来,拿帕子给她擦了擦泪,亲昵道:“原是如此,嘉嫔娘娘害病时便该来的,怎么拖了这许久。妹妹放心,主子娘娘最仁善不过,嘉嫔娘娘吉人天相,必然能转危为安的。”
说着,将小凌扶着坐下,又命小宫人沏了茶,温言抚慰。真珠也握着小凌的手,亲热道:“我给妹妹赔个不是,是我性子急,失手伤了你,妹妹莫记恨我。”说着顽笑般抓着小凌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喏,妹妹心里有气时,只管打回来。”
小凌忙摆手,连道“不敢”。
琥珀呵斥道:“你小家子气惯了,岂知非是人人都如你一般?赔了不是就罢了,做什么又去作弄人!”
真珠笑嘻嘻福了福身,出去了。
盏茶时间,玳瑁回来,笑道:“我便说到处找不到姐姐,原是在此处躲懒,妹妹还要伺候嘉主子,我叫人送你回去。主子娘娘玉赐了好些东西,又差了一个颇擅妇科的医官,妹妹大可放心。”
小凌忙站起身,深深一福:“奴婢叩谢主子娘娘恩典,多谢姑姑照应。”
琥珀笑道:“一家姐妹,谢来谢去的,偏你重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