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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边城 ...

  •   凭山俯海古边州,旆影风翻见戍楼。马后桃花马前雪,出关争得不回头

      到达巴蜀已是暮夏初秋了,早不见四月江南踏花归去马蹄香的诗意。现在这里,满目望去是战马是伤兵是大帐,所有人都如临大敌,周围的异动被放大了数百数千倍,有种草木皆兵风声鹤唳的感觉。
      从诗情画意的江南一路奔波回定州,几乎没怎么休息,凌剑宣一行人就迅速披上了战甲拿起了兵器,抵御南诏国一次又一次不怀好意的挑衅。
      位于彩云之南的南诏算得上是大晏当朝君主任枢帝心头的一块巨石。南诏素以“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的“风花雪月”之景著称于世,对此事的大晏来说却是时时须小心防备的对手。南诏国以往也曾一度与大晏交好,互通贸易,但前国主病逝后,皇长子蒲罗早年遭人行刺身亡,次子辜艾继承大统,新主年少,故由太后复蕊听政。三司与太后把持朝政十余年,自此拉开南诏与大晏多年来战和不定的序幕。此次,南诏更是公然率大军北上突袭大晏川蜀领地,忍无可忍的任枢帝哲淮终于命元帅萧佐领兵克敌。
      这萧佐萧元帅在大晏军中素有“军神”之名,威震四方。他武学世家出身,却以军功卓著而名扬天下,今次出征更是亲自带来了守护皇城的精锐之师天策军以及他武艺不凡的两位公子,显然皇上是有着许胜不许败的决心。
      但南诏乃蛮荒之地,潮湿闷热,气候诡谲,而且瘴气满布,五毒横行,当地人又擅长使用巫蛊之术,加上这里丛林密集,根本不适应军队大规模地作战,大晏若想取胜恐怕还真要费上不少功夫。
      不过有萧元帅及其长子萧殊臣,以及一众久经沙场的老将在,守一个定州,进而收复大晏丢失的国土恐怕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毕竟,十一年前在冰天雪地里与吐蕃的那场艰难到旷古绝今的战争他们都熬过来了。
      定州城位于四川盆地与云贵高原相交之地,东倚高山,西邻悬崖,是南诏入蜀的必经之地,凌剑宣与义兄许延共守定州已有四年之久了。此刻,他坐在马背上,身后是定州城的北门,焦灼的目光不时望向东北,带着殷殷期盼与急切。一炷半香前,传令官来报,萧元帅大军已至定州城北百里之地,元帅遣次子萧殊易带着三千天策军将士先一步赶来,算算时辰也该差不多了。
      “他姥姥的,真他妈的急人。这二公子怎的还不来,婆婆妈妈的!”老将高峥抹了把汗,扫一眼当头的烈日,忍不住骂道,“鬼天气,真他妈的不叫人爽快!”他本是江浙人士,在萧元帅手下为将多年,恰巧回乡探亲,遇上南诏入侵,便领了元帅军令急急地从老家赶了过来。久居京师的他根本无法适应这里多雨炎热的天气。
      凌剑宣一手拉缰一手握着腰上新挂上的香囊,心思飘远:心妍她在姑苏还好么?
      这一次不告而别,应该已经伤到她了吧?才离开这么些日子,自己竟然已经开始思念她,思念和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她和姐姐待在姑苏,知道自己上了战场,会不会哭会不会生气?
      对不起,真的只能说一句,一句对不起。半晌,他喃喃着轻声言语,抬头望着天上正毒的日头,刺眼的光照进眼里,让他更加想落泪。
      如果,如果我能活着回去,心妍,我自当上琴坊向你姐姐提亲,求她把你嫁给我,可好?可如果我死了,你,能原谅我,好好的再找一个真心待你真心爱你的人活下去吗?
      他还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却忽然听见西侧悬崖之下传来女子凄厉的呼声:“啊……”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夕何夕兮?得与王子同!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职。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
      三个川南村妇打扮的女子并排行走在齐腰高的草丛里,左边的女子轻声地唱起《诗经》里的这首《越人歌》。她唱歌的声音很轻很柔,如珠如玉般的清脆圆润,是江南女子的软语,带点女儿家特有的羞涩,别样的一番风情。
      走在右侧的女子面色黝黑,有着川南山村最寻常的质朴笑容,让人看了觉着亲切舒心:“冷妹子跟个百灵鸟儿似的,把个歌儿一句句的唱得真好听,让人觉着舒坦。可惜我是个粗人,听不懂你唱的是什么。”
      被唤作“冷妹子”的女子眉眼间溢出浅笑,双眸弯弯成一线,正是千里迢迢由姐姐息泠陪着,追凌剑宣而来的冷心妍。此刻,她放松了心情,偏着脑袋掰着指尖多年弹奏练出的粗糙老茧,认真地解释给这女子听:“这是《诗经》里面的话,讲的呀是一个女子爱慕一个男子却不为他所知的事。”
      桃五娘,也就是站在最右边的女子腼腆地一笑,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我哪有本事知道这些东西,家里穷,没念过书,也不识得字,真正是个田里人,不像冷妹子和楚妹子,怎么看都是一副大家小姐的样子。”
      “我们这身打扮,怎么会像大家小姐?”冷心妍不解,皱起眉头发问。她和姐姐本来的确算是相貌不俗,但这一路上可都没忘记用上三嫂教的易容术,加上风尘仆仆的模样,怎么都和大家闺秀连不上,来定州的途中也是无惊无险,没有被任何人看破过,但现在,一个当地的村妇居然看了出来?
      “这还不简单!你们两个人做起事情来都是慢条斯理的,尤其是楚妹子,都是样样想好了才动手,规规矩矩的,跟我们这些庄稼地里长大的人不一样,我们可比你们要粗鲁得多了。我看你们两个是家道中落才不得以跑到军营里打个杂的吧?不像我,我就是为了那几个银子,想着给家里那娃攒个娶老婆的钱,如果可以再让他进私塾,跟着个夫子读点书,识几个字,别像他爹,一辈子没出息。”
      大晏每每打仗都会在当地征召一些普通老百姓负责军营的一些散碎琐事,桃五娘夫家在定州,看军营里的工钱比普通商贾出的要高,所以才进的军营,冷心妍和息泠也是在征召的时候混进军营的,现在主要是帮士卒们洗衣做饭。
      息泠一直没有出声,听到桃五娘说那句“家道中落”的时候,眸子里闪过淡淡的苦笑,她一步不停,顺手扯下身边的草扔进背上的竹篓里:“都到了这样的田地了,还说什么千金小姐,我跟我妹妹也不过是个平常人而已。”
      “那可不一样,虽然说咱婆娘家的用不着读什么书,但是你们两个识字的总是和我们这些粗人不同,金贵得很,要不是我没银子,还真想请你们教教我那娃。你看你们懂得真多,连草药都认得,帮了军营里不少的忙了,哪像我,只会生火做饭洗衣服。”
      冷心妍笑开,挽紧了身边姐姐的手,道:“我姐姐才懂得多,我只是陪着她罢了,这些草药什么的,只有她才认得。”
      桃五娘跟上冷心妍和息泠的脚步,抹了把额上的汗:“楚妹子真有心,那些伤兵真是可怜,好端端的打什么仗呀,死了那么多的人,争来争去倒霉的还不是我们这些老百姓。好在有楚妹子,咱平日里都把长在这悬崖下的草当成野草,根本没人来这儿,没想到关键时刻居然派上用场了。”
      息泠并不多话,时不时地弯腰在茂盛的草堆里连根挖出各种草,直到探到一株看似像人参的草药。她握住草根细看,又低下头四处寻找,一边还吩咐道:“你们四处看看,周遭还有没有这种草,有的话连根拔出来,千万不要折损了它的根须。”
      两个女子应了一声,分头搜索。息泠遍寻不到,直起身子不经意间望见对面山崖的峭壁上一株枝叶稀疏的灌木。那可矮树的根紧紧地插在石缝里,如蒲柳般将一侧的枝叶垂下,依稀可以让人看到隐在绿色叶片之间的黑色小花。
      她疾步往山崖奔去,身后,冷心妍瞧见,略带焦虑的声音响起在谷中:“姐姐,你不可以跑的……”管不了手里的药材,冷心妍拎起裙摆跟过去,惹得桃五娘连连叫唤。
      麝坠树?息泠的眼里只有惊喜,也不管自己的身子,手脚并用地沿着山崖凹凸不平的地方攀爬起来。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那株灌木上了,哪里还顾得上妹妹的惊叫?
      突然间,手里的山石一阵晃动,“啊”的一声,息泠低呼,从几十丈高的山崖上直坠而下,崖下的两人惊惧出声,山谷之中,女子尖锐的喊叫异常凌厉,惊得鸟雀俱飞。
      黑色人影从崖下一掠而下,收腰、扭身,他如剑如龙般轻轻巧巧地揽住了坠落的人儿。右足在石尖上一蹬,身影在空中翻腾了两下,两个人便稳稳地落了地。另一个银衣男子也在这一时刻站在了山崖之下。
      “姐姐!”惊魂未定的少女忙拉住姐姐息泠的衣袖,前前后后地查看,大口地喘着粗气,“姐姐你没事吧?你吓死我了!”
      “心妍?”银衣的男子正是凌剑宣,听见冷心妍熟悉的声音,试探性地问,眉目间有喜有忧。
      冷心妍蓦然抬头,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剑……剑宣……”听到这声自己盼了许久的呼唤,却来不及雀跃,而是不知所措地迅速低头,咬着下唇,扭捏地绞着衣衫的下摆,不敢再看他,神色恍如一只无辜的小兔子,全然没有当初想与他生死追随的勇气。
      糟糕了糟糕了,怎么易了容还能被他认出来?这下子怎么是好啊?剑宣一定会发脾气的。虽然平日里他总是木木讷讷的,但是有些事情他也有自己坚持的原则,不向任何人妥协,固执地要命。
      自从来了军营之后,她才看到这个在她面前会手足无措又带点憨气的男人在行军作战上原来是那样老成,虽然算不上什么大将,也不是谋臣,但是以他这个年纪,这样的能力也算是难得。那么久的时间,只能每天从别人的嘴里探听他都做了些什么,没办法帮他,也没办法去照顾他,冷心妍忽然觉得刚才那声带点迟疑的“心妍”是那样动听,让她难过得几乎落泪。
      身侧稳住身形的息泠的心思还留在他处,甚至没有感觉到身旁这个男人是自己妹妹爱着的凌剑宣。她一双翦似的清瞳直勾勾地望着山崖石壁上的麝坠树,仿佛那是她寻访多年现在唾手可得的珍宝。“帮我,帮我摘下那些花儿。”伸手拉住黑衣人的衣衫,她喃喃。
      “麝坠?”那黑衣男子看向她的目光所及之处也是一怔,但只是那么一瞬间,他看向拉着自己的那双手,淡笑,身子直地而起,左右脚互击几下,借着这产生的力道,几个腾挪间就上了崖,摘下那大捧黑色的花。
      息泠原本模糊的视线陡然清晰,那身形,那步法,脑海中只能映出一个人的影像。
      那是“危栏听雨”吧?萧家的不世轻功“危栏听雨”?定定地看着那人在半山崖间灵巧地转身,黑色劲装勾勒出的少年少了传说中的嬉笑无状,多了一份沉稳。
      萧殊易,萧殊易……居然在定州城外遇见了他,遇见了京城萧元帅的次子,三哥,这可是天意要我如此?一个在姑苏,一个在京城,两个家族中轻功最好的弟子,居然全部意外地让我遇上了。是缘?还是孽?
      几个转念之间,黑衣的年轻人已经回到了息泠面前,她收起心神,垂下眼睑,不让他人看透自己的心思。
      见眼前长相毫不起眼的女子小心翼翼地用帕子将麝坠树的花包起来,那种认真与仔细打动了萧殊易,他不由地瞥了眼她竹篓里的药材,眉目间有了错愕:“荠尼?可解百毒、杀蛊毒之药,寒而利肺、甘而解毒的药中良品,居然让你找到了?”
      “巴蜀苗疆虽然毒气横行,但世间自是有其奇妙无穷之处,此地你也盛产荠尼,正所谓一物克一物。”息泠看也不看那几个男人,只是拉了妹妹和桃五娘的手,“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早点回去熬药吧。”
      冷心妍正愁没办法跟凌剑宣讲清楚,忙点头,转身就想走,却见凌剑宣伸手挡住了去路。
      “剑……”她不安地看看姐姐又看看自己的情人,心里是万分的为难。
      息泠只是摆出一个冷眼,厉声道:“让开,凌将军。”
      “你们先说怎么会来这里,我……我才让你们走。”
      “凌剑宣。”不恼不怒,息泠依旧冷冷地,“心妍跟我是你凌将军的什么人,你凭什么管我们?”
      凌剑宣一怔,支支吾吾,息泠也不跟他多废话,手一扯,拉了两个同行的人便走。
      凌剑宣身后,黑衣的男子看着息泠的背影,咧开嘴无声地笑。忽地,他手一扬,搭上凌剑宣的肩,摇头:“凌大将军啊,咱们什么时候能入城啊?你再发呆下去,老头子就要到了!”
      “嗯?”回了神的凌剑宣忙朝着嬉皮笑脸的男子施礼一揖:“萧二公子,请!”
      玩世不恭的年轻人作势要拉他,手腕一翻,凌剑宣还不及反应,就见他运起轻功出其不意地带着他回到了悬崖之上。那里,三千天策军与定州城外等候的众人已经会和。
      “疏易。”天策军副统帅商繁招呼好友。方才见他凝神静听着山下传来的似有似无的歌声,仿若陶醉在其中,然后听到呼声又毫不迟疑地出手相救,加上现在一副欢欣的模样,倒是让他这个做朋友的有些惊讶了,只能臆测他到底遇到了什么好事,乐得那个贼样。
      萧殊易猜到好友眼里的讯息,嘿嘿地笑了几声,却并不答话,只是翻身上马的一瞬间瞟了凌剑宣一眼。“哈哈哈!”他俄而笑笑,一扬马鞭便率先闯入了定州城。商繁听到他爽朗的笑声,无端地觉得周遭冷风连连。这个家伙不会又想到什么整人的玩意儿,想借着练兵的由头拿天策军试试吧?他不由得看了看一干也觉莫名其妙天策军的将士,神情一凛,碍着有外人在场,也不多说什么,上马就走,只余下凌剑宣一个人呆呆怔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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