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工，看这里水深》尹乔

35、可疑

　　唐樱看了一眼夏工，这个自己施工队的带队人。自从自己加入工程局以来，就跟她一个小组，那时候夏工还是普通队员，直到最近外派的时候，上升为施工队的队长。一直以来，夏工工作认真，对所有的人颇为照顾。

　　夏工怕唐樱不明白，说道，“这么长时间的水下活动，可能有水肺人的计划有关，而余冉他的父母在几年前参加过科学院组织的水肺人研究项目，当时是联邦的科学院轰动一时的新闻，可是最后因为伦理委员会的制止，项目被强制停止。原本项目停止以后，参与的所有的研究员停职一段时间，然后会解除限定，回到工作岗位上，毕竟他们是联邦花大力气培养起来的科研人才。可是水肺人的项目，不知道为什么，在接到明确的停止指令之后，他们的其中研究人员仍在秘密地继续进行研究，直到最后被安全调查局抓捕。余冉应该也是在那个时间前后离开中心岛。”

　　夏工并不知道唐樱和余冉以前在中心岛认识的事情，所以她认为余冉的父母参与水肺人的项目，唐樱不知情。

　　唐樱知晓她是好意，“这个项目已经过去比较长的时间，那是他父母的事情，跟他没有什么关系。如果跟余冉有关的话，那余冉现在待的地方，就不会是边远岛屿的医疗站，而是在某个秘密的地方和他的父母关在一起。”

　　“你不要被一时的情感迷惑了双眼。”夏工看着她情绪低落的样子，有些不忍。

　　“当时参与项目的人那么多，也可能是有人逃脱的时候带出来研究资料，即便是水肺人类似的项目，也不能就一定是当时他父母参与的那一项。器官改造这件事情，联邦各地明面上不说，暗地里的研究不知道有多少。”唐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平常不是个话多的人，可现在听到夏工把余冉也列为存在威胁的可疑选项，莫名就想为他解释一番。

　　“这些我都明白，我只是想帮你排除一下风险选项。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余冉参与了水肺人的项目，那么他出现的地方，出现长时间水下潜藏的改造体是不是就合理了很多？”

　　“两者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唐樱不愿意这么想，虽然她知道夏工的怀疑是合理的，但她在情感上不能这么直白地接受。

　　“当然没有。可是，但凡有一丝被怀疑的可能性，我们就不能去冒这个风险。如果余冉是跟水肺人的项目有关，那么他接近你的目的是什么？会不会对你造成风险，会不会对我们的项目造成危险？”夏工循循善导。

　　“我没有觉得他是故意接近我。”她固执己见。

　　“好吧，我们不说他是不是故意接近你，那我们考虑另一点，如果我们项目终止离开这里，你们不在同一个地方呢？工程局发来的环境危险评估危险系数调到了中级，我们在短短两天之内就遇到了两拨不友好的攻击，如果安全级别再上调半个级别，成为中高风险的话，为了员工的安全，我们的项目随时可能终止。那么到我们的安全项目终止以后，势必要返回中心岛，那个时候，余冉如果还待在这里，你们还会继续吗？”

　　唐樱实话实说，“我不知道。”她没有考虑过这种情况，从地理位置上分开的情况。

　　“也就是说，你不确定，”夏工冷静的说，“那不如，现在把这份不确定提前。”

　　唐樱明知道夏工的分析是理智的，可是还是忍不住为余冉找理由，“明明在昨天的袭击当中，他也是受到伤害的那个人，他被拖下水还差点淹死。”

　　“那么，那个人把他拖下水，第一个攻击的是余冉，这种攻击是随机性还是有指向性的呢？”

　　“是在遵循被害人有罪论吗？”唐樱虽然知道夏工的所有考虑都是有可能的，但还是觉得这样想有些冷血。

　　唐樱明白所有可能的因素都要仔细的考虑，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存在的疑点，就像他们在工程建造的时候，整个工程所有的细节，从图纸到施工，所有的细节都需要充分的论证，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产生后续质量问题的因素，这样施工出来的建筑物才能达到合格的质量，把使用风险度降到最低。

　　“前天，在五月岛的海边，他明明让我先走，自己一个人对待两个流浪者，还是手里有武器的流浪者……”

　　“我知道这么多的消息，你可能一时消化不了，你还是需要多一些时间仔细考虑考虑。”

　　唐樱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回到自己的寝室，思来想去辗转反侧，心里的焦虑找不到什么出口。

　　罗思吃晚饭的时候经过她的门前，“你怎么不去吃晚饭啊？睡了一下午，睡懵了吗？”

　　“你怎么知道我睡了一下午？”熟悉的聒噪声把她从焦虑的情绪里拉出来一点点。

　　“眼皮都睡肿了你。”

　　“没什么胃口，不想吃。”

　　全队人都收到了夏工转发的局里的安全风险升为中级提提醒，以为她在担心安全的事情。“你这是受到惊吓了吧？导致食欲减退。”

　　“你会跟莫莉去申请培育仓吗？”唐樱没头没脑问了一句。

　　“我跟莫莉？”罗思指指自己的鼻尖，突然被问到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他又默念了一下唐樱的问题，想想这个问题的重点是他和莫莉，还是培育仓，“我觉得你不仅眼皮睡肿了，好像脑子也睡懵了，我看起来像是申请得起培育仓的那种人吗？”

　　“只要你想，联邦公民都可以申请，只不过，批不批准是培育中心的事情。”

　　“你是不是想问的是，你跟余冉去申请培育仓有没有可能？”罗思换了个说法，他觉得唐樱可能是在困惑她自己跟余医师的关系，或者对申请培育仓的期待心有忐忑。

　　“我只是突然担心，如果很快跟余冉分隔两地，我们会是怎样的继续。”

　　“那这种问题你不应该问我，”罗思摊摊手，“我跟莫莉会友好分手，会有下一个莫莉。你为什么会担心分隔两地？我们的工程施工才刚开始不长时间，按正常项目进度的时间表，还有三年，就算是提前完工，也不会早很长时间，医疗站的一个合同工期，也是两三年，你跟余医师在毛丹岛的工作安排很同步啊，这叫什么来着，缘分的诞生。难道说，”罗思顿了顿，“你从夏工那里有得到什么小道消息，我们要提前撤离？不能够吧，就几个流浪者，虽然好像是强化过的，有这么大威胁吗？工程局总部执行委员会向来都讨厌违反合同终止项目，因为那意味着他们要赔钱，我们的项目奖金也要打水漂。”

　　“我就是突然思考了一下这种可能性，有些焦虑。”唐樱低下头，往门框上一靠。

　　罗思突然凑近了她的脸，伸出手在她脸上轻轻拍了拍，“别想太多，你这是受到惊吓以后的后遗症，吃两顿饱饭就好了，快去食堂吃完饭吧，啊不，你可以打包两份饭带到医疗站去，我估计余医师也还没吃饭，就算他吃了也没有关系，可以让他再吃一遍。”

　　罗思一如既往话多，唐樱从安静的焦虑当中感到熟悉的聒噪，暂时放下了跟夏工谈话的低沉心情。食堂的晚饭好歹比管状的营养剂美味很多。

　　她提着两份盒饭，没一会儿就到达医疗站，房间里的灯开着，可是内里空无一人。

　　这个时间点儿，去哪儿了呢？

　　余冉到底还是在杜非凡的要求下，去巴南岛的实验室看了一趟，检查了一下预备的实验材料。崔宁不无担心地催促他加快进度，要尽快回到中心岛，想办法拿到制造人工水肺耦合剂的材料。

　　他生活中的一切都按照计划在往前推行，包括借助唐樱回到中心岛的研究院找寻人工水肺耦合剂的材料。他借助了这里的两个流浪者在海边的小路上对他们袭击让他们的感情升温进度加快，但海面上的事情却是突发，唐樱明显受到了惊吓。

　　这种计划之外的状况，当然是越少越好。

　　巴南岛的岛面仍像往常一样平淡无奇，从外表来看跟别的荒芜岛没有什么不同，岛下的实验室建造工事掩盖在地面稀稀拉拉的植被丛之下。

　　崔教授给每个见到他的人留下的印象依然是个痴迷研究的科学家。
　　“是我让杜少把你叫过来的。”

　　“这个时间我最好待在毛丹岛，毕竟昨晚出了海面上的意外，在联防队解除安全警告前，按照常规的想法，岛上居民都应该待在家里。不然，他们会发现。”

　　“昨天是个意外，改造体已经被处理了。”崔教授伸出食指推推自己鼻梁上往下滑的眼镜。

　　余冉没有去询问崔教授口中，改造体被“处理”的方式，可能是休眠，重复利用，也可能是销毁，他关心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出现的那些计划之外的行为对他们进度的影响，“一共有几个改造体出逃？”

　　“两个。”杜非凡答道，“已经全部都核查过了，只有那两个。”

　　“我是被第一个攻击的人，他抓住我的脚往海底拽，是目标指向性的吗？”

　　“可能是他在这里见过你，想要劫持你。”崔教授推测道，“然后，再来要挟我们。这两个改造体跟其他实验体的情况不同，他们是后来追随海底继承者的人，不是卡达瓦一族原来的人。”

　　余冉提议到，“我们拿到耦合剂估计还需要一点儿耐心，这段时间之前，是不是要重新筛选一下实验体？避免这样的情况再次发生。”

　　杜非凡见两人交谈的氛围有些僵硬，就开口和和稀泥，如果这两个人闹掰了话，他估计还是会站崔教授，毕竟崔教授是水肺人项目一直以来的参与者，在这里变成了主导者，杜非凡也知道，崔教授的助手这一角色，也不是人人都能胜任的。余冉的父母也曾经是项目的参与者，谁都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留下了什么别的项目相关的线索，如果失去余冉这个助手，他们的进度也会减慢很多，在边远岛屿，很难找到余冉这样受过中心岛大学严格的医科操作训练，并且研究视野丰富的人。

　　他理解余冉的不悦，任是谁因为自己同伙没看管住改造体跑出去攻击自己，都会生气。

　　杜非凡道，“我又跟海底继承者的巴庭好好谈了谈，那两个人的事，是小概率的事件，因为改造以后缺乏耦合剂，所以他们反悔了，他们以为我们实验室这里存有耦合剂样本，只是不给他们用，所以就想要去劫持你，然后威胁让我们交出样本，先在你身上试验一下。”

　　余冉不屑地哼了一声，如果有耦合剂，那他不会自己用吗？每天吃那么多种药物来延缓人工水肺跟自己身体的剥离效应，他才是最想尽快拿到耦合剂的那个人。

　　如何没有耦合剂，他的身体并不比其他的改造体好过多少。

　　在普通人的眼里，进行水肺人的项目一定是穷凶极恶丧心病狂的事情，因为最终人工水肺要连接到人体上进行功能作用，伦理委员会认为这严重违反了联邦的伦理法则，没有人愿意去做项目改造用的实验体，前期的研究中，负面风险等因素一切都是未知。只有在充分进行实验之后，才能发现存在的问题解决问题。

　　项目进行中的悖论就是，如果要推行水肺人的项目，需要预防对实验体所造成的伤害，但如果没有足够数目的实验体进行改造，观察收集数据进行分析，就没有办法改进方法，减少伤害。

　　跟伦理委员会所担心的不同，水肺人项目的实验体，并不是被强迫绑架来的，而是自愿参加的，这些人，来自海底继承者。

　　地球上现存的水面之上的陆地，化为了几个面积比较大的岛区联盟。现在的陆地存在的位置，大致是四千年以前七大洲海拔高的山脉和高原，主要的陆地区组成了联邦，受中心岛的统一调度，但各个地域有自己的自治权。一些小的岛区不愿意受联邦法律法规的制约，会选择独立于联邦之外，成立自己小型的岛区自治联盟。

　　通常而言，这些小型的岛区自治联盟离主岛区距离遥远，人口稀少，偏于一隅，自给自足，自娱自乐，对联邦区域造成不了威胁，所以一直以来大家都相安无事。

　　只有一个例外——海底继承者岛区自治联盟。

　　海底继承者岛区自治联盟是存在于大西洋的一个小型的群岛联盟，人种属于卡达瓦人种。

　　在联邦的世界历史记录中，卡达瓦人种是一个神奇的民族，这伙数量不多的大西洋土著，坚信自己的天选之子，神明选定的人，使命是在海水淹没地球所有的陆地后，拯救地球上的所有人。从五百年前开始，卡达瓦人开始远离故土，分散到世界各个地区，伺机宣扬他们构建海底生活世界的理论，并且想争夺所扩展地域的控制权。经过两百年的发展，随着事实上海平面的上升，他们居然在原住地之外有了一些追随者。

　　这一苗头被联邦巡防队发现上报之后，在周密的组织下，联防决定清除他们在自己统治区域的影响，三百年前，联邦进行了针对卡达瓦人的抓捕，囚禁了他们在自己统治的区域之内所能找到的卡达瓦族人，赶到受监控的孤岛上，切断所有的补给，任由他们自生自灭。一小部分侥幸逃脱的卡达瓦人，组建了海底继承者联盟，延续着卡达瓦人的精神，隐居在偏僻荒岛，几百年来一直寻找反攻联邦的机会。

　　巴庭是现任海底继承者联盟的领导者，几年以前他们得知联邦研究所的水肺人计划后，就十分关注。崔宁原本和余冉的父母一起被关押，在巴庭的帮助下，崔教授才逃了出来。

　　在他被关押的那段时间，他以为已经结束自己的科学研究生涯。对改造人项目无比狂热的崔教授不明白，明明改造人是为联邦所有居民探索新的生存希望，为什么突然在伦理委员会的主导下，就变成了危害联邦居民生存权的有害项目。他从人人尊敬的研究院教授，变成了没有行动自由的人。

　　当巴庭递给他橄榄枝之后，他毫不犹豫地抓住了。他还能继续自己的研究，还有机会证明，自己的项目是有益于全人类的福祉。

　　水肺人项目的实验体，是海底继承者的成员自愿参加的。

　　为了更为强大，为了在海水淹没一切后，成为统治者。

　　余冉在崔宁找到自己后，最初知道海底继承者的目的，十分吃惊，海水淹没整个陆地，那是几千年以后的事情，人类现在平均寿命没有超过一百岁，还不用他们这代人操心未来世界的毁灭。

　　但巴庭，还有那些海底继承者们坚信，跟卡达瓦人预言中存在的那样，汹涌的海水淹没全部陆地的那一天，就在不远的将来。

　　余冉问杜非凡，“这是你抓回他们两个之后审问出来的结果吗？”

　　杜非凡道，“我猜的。那两个人没机会开口。他们偷走了改造艇，还想要威胁我们，不用我说什么，巴庭已经把他们当成了叛徒，自己处理掉了。海底继承者对于叛徒的待遇，一向残酷，不仅是对他们的惩罚，更是对别人的预警。”

　　“他们怎么会知道，那是我坐的船。”余冉他们回程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黑暗中的海面上视线不好，不是容易动手的地方。

　　“海底继承者的内部，一向团结，我们又没有限制过他们的行动。前天那两个装作流浪者打劫你们的人，回来以后可能跟同伴说起你们的行程，帕洛斯在五月岛开餐会广邀各界人士，这又不是什么保密的事情，留心一些很容易在码头打听到工程队包船的事情。陆地上不好下手，又有安保队时不时巡逻，海上动手就容易多了，他们偷开了改造后的动力艇，速度比普通船只快很多。”

　　“我们跟巴庭的合作，还可以继续保持信任吗？”余冉心里有些怀疑。

　　崔教授则表明态度，怀疑是没用的，“除了杜少爷，我们的合作者现在只有巴庭和他身后的海底继承者。”

　　是呢，原本就是，被放弃的项目。

　　但提起巴庭，余冉心里却不知道是应该感谢他，还是该憎恨他。

　　他对崔教授说道，“您应该再跟巴庭谈谈，即使他们自愿成为改造体，现在自愿，不代表以后也自愿。”

　　现阶段的改造技术并不完善，他们缺少人工水肺的耦合剂，缺乏耦合剂的先驱改造体只能算是半成品，所面临的副作用比预想的还要难熬。

　　那两个人，大抵是想要摆脱这种痛苦，或许动手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被巴庭处理的结果，只不过，为了生存的一丝希望，铤而走险。

　　崔教授又跟余冉交流了一些新实验室建造的进展，余冉不想在这里待太长的时间。

　　“联防队的警报还没有解除，最近我可能不太方便离开毛丹岛，会引起怀疑。”

　　崔教授抬抬手，“那你先回去吧，没有要紧的事情我也不会给你发信息，他们对岛区的信号有监测。”

　　余冉点点头，从来时的通道上升致地面，破旧的瞭望塔外表又掉了一块砖，从外表看起来摇摇欲坠。

　　杜非凡边开两栖车边说道，“看你这副归心似箭的样子，是在担心姓唐的小妞怀疑你吗？”

　　“你要是能在短时间内找到回中心岛研究院拿耦合剂资料的方法，谁耐烦跟唐樱纠缠，你以为我很闲吗？”余冉淡淡回应。

　　“拿到耦合剂进行下一步实验之前，你确实挺闲的呀，毛丹岛上人都没有几个，别说需要医疗站治疗的了，你不会真对唐小妞动心了吧，感情是件很危险的事情，会让人偏离原来的航线。”杜非凡两眼看着海面的远方，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语气里居然夹杂着一丝惆怅。

　　余冉微微偏过头去，不想听他的人生哲学。

　　杜非凡还有机会惆怅，而余冉他，只想活得更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