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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萍水3 ...

  •   犬云微微眼红,积攒多月的委屈在心中暗流涌动,好像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爆发点将它们宣泄而出,娘死后自己被大夫人打发进了下人的住所,府里的佣仆们就越发不把他当人看,吃的都是残羹剩饭,丫鬟们在大夫人那里受了气,便就把怒火尽数撒在他的身上,若不是他逃出来,指不定哪天就要被他们虐待致死。

      他在恍惚间又想起了娘死时青灰的面色,无力耷拉下的枯瘦的手,那一方小小矮矮的坟墓,娘明明也是周家的小姐,如果不是娘执意要生下自己,她现在也应该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男子,一生白头,享尽荣华富贵。

      至于他那个只留下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诺言就不知去向的父亲……

      犬云思及此处,眼中翻涌着血海深仇般的恨意,若是让他找到他的爹,他定手刃了这人渣!娘为一个承诺,等了他那么多年,可他却连封书信都没往府里寄过,说不定早就投了哪个温柔乡里去了,短短七年,说长不长,但说短也不短。娘在这七年里面流尽了泪,以至于前从前那双和犬云极像的清澈干净眼眸不复,甚至还要忍受家里远方旁支的嘲笑和愚弄。

      “你,”程川顿了顿,想到自己也是从家里偷溜出来的,顿时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立场责怪犬云,但看他那么小,若不是自己昨天回来的及时,就这么留他一个人深秋时节无人照顾的发高烧,说不定面前这个鲜活的小男孩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你年纪还小,不要总想着从家里偷溜出来玩,你看你这么病病歪歪的,暂且还没有自保能力,万一遇上危险怎么办呢?”程川起了个话头,继续絮叨。

      “先不说你会不会遇上危险,光是昨天,你受了风寒,又得了高烧,你才这般大的年纪,又如何能自己熬过去。乖乖待在家里,好歹病痛时能有个照顾的人,无论怎么样,也好过一个人在庙堂里面挨饿受冻……”

      犬云微微发怔,程川的声音听着很舒服,很温柔,带着点刚刚过了变声期的低沉,他听那些关切的话语,就像泉水叮咚一般悦耳,若人间甘霖一般香甜,这让他想起了当年娘还有精气神的时候,她会仔仔细细的打理那件破旧的小院,大槐树上还有娘为他绑的秋千,他们一起坐在小院的门槛上,娘脸上带着浅淡的微笑,青葱手指上下翻动,为他吹一曲陶笛。

      笛声悠扬,轻柔随微风垂荡,吾心安处是你,你是我心的故乡。

      “犬云,”程川叼了跟草,牙咬在草茎上,细细沁着甜味:“那你还想回周府去吗?”

      犬云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手被程川牵着走,他轻轻的摇了摇头,方才程川教育他教育到一半,却发现犬云的金豆子连珠似串般的挂了下来,止都止不住,这副样子看的程川手足无措,连忙弯下腰拭去他挂在脸上的眼泪,问他怎么了,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犬云狠命用衣袖擦掉挂下来的眼泪,自己吸吸鼻子。他从小活得隐忍,害怕得到又失去,像玩具,像母亲。自从母亲死后,他一个人默默承受着来自周府不断的凌辱,默默承受着,他这个年纪不应该承受的提心吊胆的精神压力。他太需要一个窗口去倾诉了,他需要同情,需要被怀抱,需要所有的温暖与倾注。

      而如今这份光,就在他眼前,在他咫手可得的地方。

      犬云嗫嚅着把他的一切都说了出来,他的身世,他母亲的一腔情深,他父亲的不信不义,他的姨娘的残忍,他挨过的打,受过的骂,所有的苛责与伤痛后的无人问津。

      尽数都交付在了眼前人身上。

      犬云眼中暗流涌动,带着小猫般的懵懂无害,但在微红的眼眶其中更有闪着期待的光芒,暗夜中的银轮烁烁,泛红的边角就像是一场缱绻至极的落日孤虹,美的夺目。

      程川家庭和睦,父母恩爱,他从没想到竟有人可以坏到这个地步,几个堂姐表哥对他也很好,他完全可以说是在锦衣玉食中长大,一时无法想象,犬云这十年是怎么过来的,如果不是真的走投无路,像犬云这样连自保之力都没有的小孩又怎么会偷偷逃出来……太可恶了。

      程川心思纯善,人又侠义肝胆,在他听到连犬云母亲留给他的钱都被仆从瓜分之时,他皱紧了眉头,握拳愤愤道:“你不怕,我带你去周府找公道!”

      “哥――”犬云已经从善如流的改了称呼,他擦擦眼泪,眼眶因为揉搓而更显的殷红,他不够高,只能抱住程川劲瘦的腰身,垫脚双手环住,虽然身板笔直,但却更有依靠和撒娇的感觉,他闷闷的说:“娘生前就不希望我和姨姨闹得太僵,她走后肯定也还是这么想的,我一直忍着,我就想她是我姨姨,虽然总是骂我,但应该也不会害我。”

      “但是,”程川能明显的感受到犬云打了个哆嗦,眼中一片浓浓怖色,好像是想起了可怕的过往,他哽了哽,继续说道:“那天姨姨把我叫去,说我如今不小了,也是时候该和表哥去上学堂了,我那时候好高兴,第二天早早的就起来坐上了马车,可我怎么等,表哥也一直没来,不过一会就有人跑来说表哥病了,今日先歇息一天,大夫人吩咐说先送我去堂内,然后那马车夫就载着我冲府外跑。”

      “他跑着跑着就到了这,我看这附近杂草丛生又荒凉无人,不像是有学堂的热闹喧哗样子。中途那车夫停下马车去解手,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在车里等他,我娘总夸我感觉很准,那天我的心中就一跳一跳的,让人心慌,所以我就趁他不注意,偷偷翻了他的包袱,一伸进去摸到一个冰冷尖锐的物件。”

      犬云嗓音颤抖说:“是一把闪着寒光,锃亮的匕首。”

      一把匕首。试问一个马车夫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男孩无缘由的带到荒郊野岭,包裹里装着一把匕首。

      那这男孩还有命吗?

      犬云尚才十岁,如果不是第六感突然促使他翻动车夫的包裹,如果不是他反应及时逃开,如果他被眼尖的车夫瞧见又抓回来。那现在这个在他面前的,鲜活清秀的男孩,是不是早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呢?

      程川默然,他轻轻的叹息了一声,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于是就蹲下身来轻轻抱住他瘦弱的身躯,一下一下轻轻揉着他的头,低低地一句一句重复道:“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不怕,我在呢。”

      犬云紧攥着手,制止着自己不住的哆嗦,过了一会他缓过劲儿来了,抬手拍了拍程川的肩膀,踌躇了半天在小心翼翼的试探的说:“哥,那你说我以后怎么办呢。”

      “唔。”程川挠了挠头,想这的确是一个问题,不想他有个归属,这四海之大,犬云的确无以为家。难道要把他一起带到平京门里吗,可自己接下来要参与的平京门招试可不是像犬云这样瘦弱且无缚鸡之力的小男孩能够轻松过去的。

      但带回家———带回家。

      程川叹了口气,自己既然救了他,那就得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把犬云托付给谁他都不放心,思索片刻,他想起了自己偷溜出府之时心中并不是全无愧疚的。只是父亲实在安于现状,只顾自身。只求自家平安,却对这世间疾苦视而不见,就连程川想要参加平京门招试,他一听便痛斥着驳回。

      程川垂眸,父亲的确是在保护他,为他好,可这份羽翼下的庇护不是他想要的啊。

      程川叹气,心头的纠结缠成了剪不断理还乱的毛线,他不禁将眉前的幽愁拢作一团,犬云轻轻抬头望他的侧脸,只见那被光描摹上了一层浅淡的轮廓,烁烁生辉。

      犬云大抵也知道自己是个累赘,方才因为欢欣鼓舞而舒展的脸色也又皱了回去,更显得那几分哀然填满瞳孔,星辰被阴翳掩盖。

      “不如,”程川踌躇说道:“我先带你回家,我会给你一个屋子住,我会供你上学,但是我可能不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你愿不愿意和我走?”

      你愿不愿意和我走?

      你愿不愿意?

      犬云闻言怔愣片刻。他自幼逆来顺受,早已习惯了随着命运颠沛流离,不敢反抗周府的命令,又哪里被别人这样温柔的关切询问过?程川这一点点温柔就像温热的泉水,浇在一块冷冰冰的木头上,融化了外面的冷铁,烫的他四肢百骸止不住的战栗。

      犬云拼了命点头,眼泪在一起一伏中滚落而出: “嗯,嗯!”

      “好,我带你回家。”程川笑着蹲下,轻轻摸了摸犬云的头。

      犬云头发细软,因为从小营养不良,发色有些偏深棕色,垂在耳边,湿漉漉的垂眸,乖的不像话。程川越看越觉得自己捡了个宝贝,内心惊叹,怎么一个小孩能漂亮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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