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恐》泉冽

2、萍水2

　　可这烧应该怎么退呢？程川看着茅草垛里睡得并不踏实的小孩，他皱着眉头盘算着手里还有多少钱，如今魔族进犯，物价上涨的速度简直比赚的的速度还要快。特别是最最稀缺的吃食和药物。他虽是公子哥，从小锦衣玉食没有钱财之忧，但这次他是偷偷溜出来的，连驱魔粉也只记得仓促的抓了一囊，哪里还会记得要带感冒药呢。况且他剩下的几个铜板连果腹都困难，根本不够买一帖药，现在夜深人静，等他背着这小孩走到城里，药郎师傅又肯不肯收他呢？
　　原本昏昏沉沉的困意早因刚刚臆想中的惊吓而消散了大半，面下的窘境更让他清醒过来，程川无奈的看着这缩成一团的不速之客，叹了口气。
　　他努力回忆着自己儿时感了风寒，母亲是怎么做的？他似乎是拿了一块布，沾水后叠成方块熨贴在自己的额头上，再盖着厚棉被子捂出一身汗，驱了寒气，这病自然就好了。可现在这破庙里除了这堆根本留不住多少热量的茅草，还剩什么？
　　来时的路上似乎曾见过一条河，那河看着清澈通透，应该还算干净，程川依照来时的记忆寻着路走去，撕下外袍的一角当做贴在额头上的软布，浸透了河里的水。程川捧着布飞奔回去，又试了试小孩额头的温度，拨开他额头凌乱的发丝，把那块布贴在他的额头上降温。
　　那小孩似乎感觉到了额头上的冰凉，他体内寒气未散尽，虽然身上热的烫人，但其实本人所感所受皆为彻骨的冰冷，那块布明显触了他的霉头，嘤咛着把那块布从额头上揭下来，又翻了个身，踢开程川给他披上的袍子。
　　程川挑眉：“个头不大，脾气倒不小？我可是在给你治病呢。”
　　他不信邪的和这小子较上了劲，程川靠在一旁的木头柱子上，脱了外袍后笔直修长的腿一览无遗，他把手搭在膝盖上，每次那小孩一把外袍掀开，他就翻身而起把外袍再盖回去。
　　这么翻来覆去循环往复几次，程川也嫌烦，他干脆和衣躺了下来，他侧着身，用手臂连着衣袍环住小孩。毕竟程川是习武之人，身上总是热乎，小孩顿时安分了下来，往他怀里小猫似的蹭了蹭，也不再乱踢了，依偎的姿势总是能给人温暖，程川渐渐睡去。
　　一夜无梦。

　　犬云悠悠转醒时只觉浑身上下被汗水腻得难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身边还有个禁锢住自己的庞然大物，他睁开眯缝着的眼，骤然入眸的光亮让他有些不适应，犬云又眨眨眼，带着惊疑不定的恐慌，他又看向环抱着自己的这个男人。
　　从小因为生活环境养成的习惯让犬云看人第一眼就去细细观察，先通过最直观的外貌感受，去想他是怎样的人，以便于最大程度的讨好他。犬云看面前的这个男人皮肤很白，眉眼的轮廓恰到好处，五官既不显得凉薄也不过分热情，鬓角乌黑，身上的衣服虽然满身脏污，但不难看出是匹匹绫罗绸缎做出来的好衣裳。
　　有钱。
　　犬云默默的看着他，咬了咬唇，伸出手在他身上轻轻摸索。
　　“唔。”程川被搔到了腰间的痒痒肉，轻吟一声，意识模模糊糊的回到了脑海中，他揉揉眼眶，看身侧的小崽子早已经醒了，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眼睛中带着深深地提防与警备，一双手紧紧的攥成了拳头，像是一条不肯服输的小狗，即使明知力量悬殊还是要奋力的去搏一搏，这与昨晚乖巧可爱的形象大相庭径，紧皱的眉头平添了几分世故。
　　程川看他眼中戒备的神情，张了张口解释道：“昨天我回来就看到你一个人躺在这，还发着烧，我就想着……”他又喏了喏嘴，抬手把他额头上的布巾揭下放在一旁，又用手背抚上他的额头，已然没有昨天那样滚烫了：“等会我带你去城里，你是哪家偷跑出来的小孩吧？你才这么点大就一夜未归，你父母恐怕得担心死了。”
　　程川看犬云并不答话，挠了挠头，又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呀。”
　　犬云：“……。”
　　程川锲而不舍：“那你是这的人吗，又或者你是被贩子拐来的？要不要跟哥哥去官府报案？”
　　犬云：“……。”
　　好吧。程川放弃沟通，他想或许是先天隐疾，或许是感到害怕不想开口，又或许是对自己不够信任。不论是其中的哪一种，程川这么问下去的结果都只能是沉默以对。
　　他拿起一旁的外袍穿起，对他说：“我现在出去到一旁的小河里去掬一把水来洗漱，用不了多久。如来蜡像脚下还有一个包子，是昨晚买的，我没啃过。如果你饿了，不用问我，可以拿来吃。”
　　犬云仰头看他，破旧屋顶缝隙中洒下来的点点光斑落在他柔软的头发上，削去了少年锐气。程川动了动手，不禁手痒，想好好揉揉他的头发，可又想起刚才他戒备的眼神，把手又缩了回去。
　　“我走了哦。”程川顺着刚才的势抬手，回头朝他招了招，兀自又想起昨日在那老爷府看到的黑雾，又补充道：“最近城里不太平，有魔物出没，你别一个人走，你跟我一起去城里，我可以保护你，啊？乖。”
　　程川得了方才的教训，也没一直驻足等着犬云的回话，外面寒风刺骨，可谓是风萧萧兮易水寒，他抽了抽鼻子，径自裹着外袍就踏入风中去了。
　　犬云默默的看着他，说不感动是假的，除了他娘，府里的下人都见风使舵，见老爷对他很刻薄，便天天用鼻孔瞧人。若让外人来看，想必定没有人能猜到住在府里朽木小屋的，会是大夫人的亲姐姐。
　　犬云眼睛有些发红，鼻子更是酸的有点疼，虽然是萍水相逢，但这人却待他那么好。方才他趁这青年熟睡时摸了他的钱袋子，里面只有几个铜板的叮当作响的声音，可知他也是很拮据，但他却仍然愿意把包子留给他吃，平日里还没有人对他这么轻言细语的说过话。想了想他方才的态度，的确有些不对。于是他从鼻中轻轻的嗯了一声，算作对程川方才话的应答。
　　可惜程川人高腿长，一脚踏出门槛，几步就没了影，便也就让这声软软糯糯的回答消散在风中了。
　　程川脚程快，不多时便赶了回来，那时犬云正埋着头在吃包子，不大的一个包子，他一口一口咬的很小，咬到馅时还会迟疑一两下，转头从旁边的面皮入手。可或许这小孩是饿狠了，一个包子很快见了底，吃完又可怜兮兮的抬眼瞅着程川，他小嘴张合了几下，似在犹豫。可他实在是饿狠了，只要能有一口包子吃，哪怕一口，就算挨打也无所谓，过了会他小声的开口：“哥哥，我能不能再吃一小口吃。”
　　程川挑挑眉，讶异原来这小孩不是个哑巴，可他突然又想到了自己的钱包，顿时有些尴尬，他心里正算着如果再买一个包子，那还能剩下多少钱，支撑接下来几天的路程。犬云知道他快没钱了，看他行囊轻简风尘仆仆的样子，也知道这青年应该是在赶赴什么，若是没钱的确难办。于是他张口，声音适时响起，打断了程川：“那个……！我家房里还有些银子，等我偷偷回了家拿来，算是抵了包子钱。”
　　“可以吗？”犬云抬眼请求的看他，他知道他全身上下最漂亮的便是那双眼睛，浮动着光影昏暗，也有点点星子，长而卷翘的睫毛点洒下片片阴影，像一层银河间的阴翳，如梦似幻，比起请求更像是撒娇，程川被这样的一双眼睛盯着，不自觉的就心软点头，几乎失去了说不的招架之力。
　　程川摸了摸下巴，思索片刻，下了决断：“行，那你偷偷回家――偷偷？”
　　犬云毕竟年岁还小，惊觉失言，脸上的慌张神色一览无遗，他把头低下来，露出一段白皙脆弱的脖颈，清癯到上面的青筋历历可数，他攥手紧抿着唇，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