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妖纪》夏威夷树蜗

4、第 4 章

　　游鸿途刚摆平在朝堂上群起而攻之的大臣们，坐在白绫马车里往家赶，丝毫不知道他那宝贝儿子正在一只兔子的手下遭受非人的待遇，
　　游鸿途疲惫地闭上眼睛，双手放在腹边轻轻运气，脸上一会青一会紫的，直到额头沁出的硕大水珠滑到了脖子上，他才缓缓呼出浊气，随即吐了一口鲜血。
　　他拿出朝服里的铜镜，照了照自己憔悴的面容，两鬓斑白，皱纹像高高隆起的山脊，面颊干枯得像晾了半年的豆皮，手臂上的毛细血管已经越来越清晰了……
　　这些面容和身体里无法骗人的细节，都在预示着这个男人已经老了，已到暮年被黄土埋到脖梗了。
　　他将和所有老年人一样，有着松动的牙齿，模糊的眼神，迟钝的感官，走向越来越近的死亡。
　　游鸿途几乎每天都被梦惊醒，在梦中他死了无数回。
　　那场景无比的逼真，一个巨大而空旷的宫殿，四周黑黑的，只有他一个人，对着一个挂满了整张墙的黑色巨型钟摆，它滴答滴答的响着，那钟每响一声，他的灵魂就被抽走一缕，他的身躯似在慢慢变干，变轻，最后变没……
　　他怕极了那种感觉，像是有千万种痛苦同时加身，让他一瞬间坠入无边地狱。
　　镜子里这个鬼样子和梦无限的贴合。
　　“啪”的一声。
　　游鸿途愤怒地把铜镜摔碎，小小的空间内，铜镜被摔得四分五裂，还有一些碎渣落在他的袍子上……

　　东海。
　　蓝色的海水和绿色的湖水在互相拍打，互相蹂躏，忽而风平浪静，忽而潮水杖起百米高，巨浪滔天，却谁都征服不了谁，始终无法汇合，清浊分明。只留下一处奇景，但非凡人所能观也。
　　扶幽看着水灵珠里突然破碎的画面，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
　　“凡人可真是愚蠢的生物，大王随便一招就能操控他们。”
　　旁边一个虾头蟹身绿毛红尾的妖怪发出纤细而灵异的声音，像是在谄媚和讨好。
　　“凡人嘛，都有弱点，但凡抓住他们最怕的东西，他们就像纸糊的一样，瞬间就被击垮。”
　　“那他们都怕什么呀？”
　　“他们啊，怕的可多了，但无外乎那么几件事情，生、老、病、死、权、钱、名、位，所以抓住他们的弱点，就像抓住小鱼仔一样容易。”

　　游府西院。
　　游昌明图感生之无望，不禁悲从中来，回顾完他这短暂的一生后，他的大脑陷入了长久的静默，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可珍惜的了，那些夸夸其谈的抱负像个玩笑，而他呢，就像一块小石子，扔水里也激不起多大的水花，就算他活着，也是一样的无用，不如扔河里喂鱼。
　　啊，鱼，他可能也喂不了了，他现在的生杀大权在这只兔子手里，鬼知道这兔子让他怎么死，想都不用想就觉得很凄惨。
　　游昌明看着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兔子精，突然心生烦躁，
　　“诶，兄弟，别晃了，来个痛快的。”
　　兔子精笑眯眯的看着他，玩味的用手指挑起他的下颚，妖孽的红眼睛凑近他正冒着虚汗的脸。
　　“我说我要弄死你了吗？嗯？第一次见谁还上赶子死。”
　　游昌明顿时心里一惊，不是惊吓，是惊喜，只是这情绪落在心里的感觉与惊吓也无二别。
　　“那你...那你…绑我干嘛？”
　　“在我离开这之前，要确保自己的安全，绑着你嘛，想想就很安全。”
　　“……”
　　大仙其实我方并无意阻止您的去路，您爱啥时候走啥时候走。

　　日落西山，晚霞挂在门口的槐树上，景色风云莫测的变幻着，不一会，天就黑了。
　　兔子精依然没有想走的意思，开始啃他的第五十根胡萝卜，越嚼越起劲，也不嫌累牙。

　　游昌明感觉自己的肚子海啸一般呼噜呼噜的，他已经快一天没吃饭了，加上被绑得一动不能动，他大脑晕晕乎乎的，眼皮一直打架，屁股像坐出了一层疮一样难受。

　　“诶，你可别死啊！”兔子精掐了掐他的脸，
　　“饿了吗？给，吃吧。”
　　兔子精扔给游昌明两根胡萝卜，还把他松绑了。
　　可悲的是，游昌明发现他连把胡萝卜拿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兔子精把他抱到床上，非常不理解他们人类的战斗力怎么这么弱？一天晕两次。

　　要等的接他的人还是没到，他在心里琢磨着，最后等这一晚，要是还没有消息，他就自己回去。
　　平时山里的小伙伴都是很准时的，他出去玩，他们给他放哨，然后他一放信号弹他们再把他悄悄接回去------他是一只永远找不到家的兔子，方向感极差。
　　这次路上出了点意外，一不小心失了法力，变回原形，还被一个孩子捡回家玩了两天，真是奇耻大辱。
　　可是他前天便已放出信号弹，已经两晚没有得到他们的消息了，心里不禁泛起一丝焦虑，心口突然闷闷的，一个个坏念头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
　　不会是九阳山出什么事了吧？
　　他马上阻止自己这个想法。
　　他突然很想灵乐大祭司，虽然老是板着脸训他，说他练功不认真，还经常惩罚他打扫山洞什么的，但是当他凝视着夜晚的星空时，他突然很想他。
　　“客卿啊，我们虽然法力无边，但终究是妖，再活几千年也改变不了地位低下的现实。”
　　“你们这一代小妖啊，一定要努力为我族争口气，我们已经窝窝囊囊几千年了。”
　　这些都是灵乐大祭司经常挂在嘴边的话，他还说，
　　“我们每个妖怪都会有一个自己的归宿，千百年后我们也会老，会死，我们的灵魂会变成天上的星星，藏在云朵里。”
　　陆客卿抬头看着苍穹下的群星，微微发愣。
　　我死了，会变成哪颗星星呢？

　　马车渐渐驶入长明街，游鸿途却让车夫走另一条路，与家的方向背道而驰。
　　一个格外不起眼的茶馆，丝毫不会引起路上行人的注意的土黄色墙壁，游昌明张开手掌轻轻运气，不一会整个人就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一个更为隐秘的空间里，袅袅青烟向上飘着，屋里坐着两个身着贵甲的奇异人士。
　　他们对着坐，一个手里拿着烟斗轻轻吹气，吹出的却不是平常烟丝的辛辣味，隐约有一种妖气，混着一种慑人心脾的香味。另一个鬓边无发，脑袋上套着一个巨大的绿色帽子，那帽子的弧度又弯下来，像顶着一块滑稽的西瓜皮。
　　总之这两个人，怎么看怎么不像人。
　　事实上，他们也不是人。

　　“各位大仙远道而来，游某有失远迎，在此谢罪了。”
　　游鸿途收起在马车上那副狠戾的嘴脸，眼睛咪咪笑着对他们鞠了一躬。
　　“宰相这是哪里话，我和鲁大二人奉东海之主的命令，给大人送个东西。”
　　丁文拿开烟斗站起身来，也回鞠了一躬。
　　“感谢他老人家运筹帷幄，百忙之中还惦记着我。”
　　“哈哈，宰相且看。”
　　一个蓝色的圆珠子浮到了上空，不停翻滚似有水泽。
　　“这是水灵珠，大人可以通过这个宝物与我们大王联系，必要的时候他会亲自出手的。”
　　“不胜感激，东海之主这份情谊老夫铭记在心。”
　　游鸿途小心收好这水灵珠，把它放在胸膛附近。
　　“东海之主还有最后一句话让我们带给您，‘现在是非常时期，不要相信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