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一盏朗月

10、小城

　　宋意在认识云洋后，成绩提高得很快，唯独语文这一块是他的拖分项。
　　无论语文老师如何再三叮嘱他考试的时候要写逻辑清晰的议论文，可宋意对记叙文的钟爱一时难以改变，还很喜欢用“时光荏苒，光阴如梭”这样的句子。
　　时间的确是过得很快的。明天小城里一中、二中所有的高三学子将迎来高考，家里宋爸爸宋妈妈紧张得围着宋磊团团转，宋意却在担心着他的云哥。
　　不想打扰云洋的日常作息，不想让云洋在考试时分神，今天早上宋意给云洋发了条加油的信息得到回复后，便下定了决心这两天不去找他。
　　宋意不知道的是，云洋此时正在家里面对自己的父亲，沉默得不知如何接话。
　　云洋早习惯了成长过程中没有父亲的影子，他从小知道父母待在一起就意味着激烈而又不会停止的吵架。常年在外负责工程的云爸爸，在家里也很少说话的云妈妈，云洋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还成为了别人眼里品学兼优的好孩子。
　　但这次云爸爸回来不是来吵架的。这天云洋把所有的书和资料吃力地从学校给高三学生临时安排的自习室搬回到家里时，发觉一年都很难见到一次的他爸坐在客厅沙发上，见到他时局促地笑了笑，道：“你明天高考……我回来陪陪你。”
　　云妈妈在厨房切着菜，听到云爸爸这句话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云洋心里有点酸，却又不知道如何回应。
　　云爸爸道：“你考试这两天，我开车送你去学校？”
　　云洋摇头：“不用。按平时一样就好，不然还容易导致紧张。”
　　虽然家里的两位大人因为儿子明天高考暂时休战，但晚饭餐桌上压抑的气氛还是让云洋喘不过气。吃完饭云洋直奔玄关处换鞋准备出门，对着屋内道：“爸，妈，我出去散散步。”
　　这是云洋一直以来的习惯，之前在除夕时他还跑出去去见小孩。云妈妈当他考试压力大想出去放松一下便叮嘱了几句，云爸爸欲言又止，却还是最终点头。
　　云洋下了楼后，拿出手机打开联系人一栏，打通了宋意的电话。
　　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特别特别想见他。
　　宋意接到电话的时候挺意外，语气十分小心翼翼：“云哥？有什么事吗？”
　　云洋顿了顿，道：“你方便来楼下吗？我想和你说说话。”
　　原本打算回家给儿子高考保驾护航的云爸爸的请求被云洋全部合理拒绝，略微有些尴尬的同时在家里显得无事可做。反而是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小男朋友，在这场恋爱中渐渐变得成熟，让人依赖。
　　两人随意在小区里找了一块石凳坐下。夏天的水泥地在白天晒得滚烫，余热尚未褪去，好在晚风习习，给在外头乘凉的人们带来了一丝惬意。
　　宋意和云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看着头顶天空闪闪发亮的漫天星星。
　　云洋的心情平静了下来，好像明天的高考并不会到来，而他们也只是在一个寻常日子的晚上像其他许多早恋的情侣一样偷偷溜出来见个面而已。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云洋起身离开石凳，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回头对宋意道：“弟，高考两天，你有什么安排吗？”
　　云洋问得含蓄，但宋意却听懂了，盯着云洋在夜色下轮廓不太清晰的脸，笑道：“打算在路上陪着我男朋友？原本怕打扰你，看来还是需要我。”
　　云洋难得没有害臊，也笑了起来，道：“发现我弟是挺让人安心的。”
　　宋意起身，牵过云洋的手，道：“云哥，我们回去吧。风变大了，再吹头疼。今天晚上睡个好觉，明天公交车站等你。晚安。”
　　事实证明恋人有时候的确比家长靠谱得多。第二天云洋早早出门到车站后，发现宋意早就站在那里等着他。
　　今年高考小城天气难得的好，不同于往年正处雨季的大雨不断，是万里无云的朗朗晴天。自从谈了对象后就很成熟的小孩迷信了一把，又穿上了自己的那件红色连帽卫衣，就连鞋子都是略显直男品味的红色AJ，让云洋哭笑不得。
　　早上的公交并不会开空调。两人下车后都有点热了，宋意见云洋额头上渗出了一点汗，跑去便利店买了一瓶冰水，贴着云洋的额头，笑道：“云哥，凉快吗。”
　　云洋觉得宋意如果找女朋友的话，明着追人的得有一大堆。小孩太能照顾人，言语间把云洋的注意力都带走了，高考带来的压力也随之不见，就好像是平时和宋意出去玩回一中之后要迎来一场平淡无奇的随堂小测。
　　这样度过高考的两天，云洋觉得自己发挥不错。第二天下午英语考完出考场后，宋意老远就看见人跑着给了云洋一个熊抱，道：“云哥，毕业快乐。”
　　宋意把人放开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给云洋，声音里全是笑意，道：“毕业礼物。生日礼物一个星期后再给，还没想好。”
　　云洋的年龄在高三生中是比较小的，生日在每年的六月份。
　　先前宋意还抱怨过不能在高考之前给他送成年礼物。
　　云洋接过盒子，打开一看，是一块精致的玉佩，挂绳是红色的。
　　宋意道：“不是什么很好的东西，我买了之后跑去城郊的庙里开了光的。据说这种玉佩和文曲星差不多，保高中的。云哥你要不戴上？”
　　云洋第一次发现宋意在某些方面莫名迷信，嘴角微微翘起，道：“好。”
　　云洋立刻将玉佩戴上了，红色的挂绳在过于白的脖颈上显得有点刺眼。宋意满足地盯了好久后，又道：“云哥，等高考成绩出来后你尽管填到北京去。我两年之后一定也会来。你可别在大学里交上新朋友后就把你弟给忘了。”
　　云洋看着宋意认真的神色，心中一动。
　　好像从很久之前就习惯了小孩对自己的撒娇，好像从很久之前就习惯了自己对小孩的依赖，尽管所有的这些事情都发生在短短的一年之间。
　　相比于宋意为自己做的事情，自己为小孩做的还不够多。云洋第一次主动地抱住宋意，头抵在宋意的肩上，道：“不会。哥在北京等着你。”
　　那是宋意的回忆中最后一个聒噪蝉鸣、风中都带着甜味的小城的夏天。
　　云洋打算明天回校取到志愿填报手册后，就和宋意在小城附近玩几天。
　　城郊万籁俱寂的佛寺前那口肃穆的大钟、平坦干净的国道上两边绵延几里的枣子树和将小城分为城南城北两块的的河流源头处蔚蓝色如天空般的湖泊。
　　高考结束后紧接着还有高二的毕业水平考试，宋意的假期很长，云洋也计划四处和他到处看看。
　　让一切计划都泡了汤的是云爸爸和云妈妈吵了十几年的感情的终结。
　　云洋从自家爸妈处亲口得知两人早已在一月前离婚的消息后，表现得很平静。他甚至觉得，两人互相隐忍了这么多年，似乎都在等着自己高考完后和自己摊牌，然后彻底解决，而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云洋发短信把这个消息告诉宋意的时候，小孩吃了一惊，连忙打了电话回去，把人叫下楼，极力安慰着自己的男朋友。
　　云洋无力地摇头，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其实已经接受爸妈离婚的事实了。弟，我真正难受的事情是我要离开小城了。三天后。”
　　“我爸把这里的房子卖了。这次真的得去北方住了。”
　　宋意脑子发蒙，眼睛也渐渐变得红了，却还是结结巴巴道：“那……你生日？我礼物还没选好。”
　　云洋没回话，两人心里都很清楚，一场发生在花样年华的恋爱，纯粹干净而又美好的同时，又很难料到它的走向和最终的结局。
　　云洋走前一晚，两人在外面的酒店住了一宿，彼此在黑夜里摸索着对方的身体微微喘息，都给对方弄了一身，却也没再做出更出格的事情。
　　毕竟就连云洋也要再过几天才成年。
　　尽管两人回去后都因为夜不归宿和不接电话被父母痛骂了一顿，但宋意回了自己房间后，脑海里全是云洋的“哥还是在北京等你”这句话。
　　不到一年，相识，成为恋人，在小城的各个角落都有他们的足迹，四五天前两人还无忧无虑，却因为一场家庭变故将离别提前上演。
　　就像一场华丽而又绚烂的梦。
　　半个月后，高考成绩公布，云洋考了全市第一，全省第五。宋意他亲哥宋磊也是稳稳地超出重本线六七十分。宋意笑着打电话祝贺了云洋。
　　其实小孩在电话中莫名胆怯，之前两人天天见面也没叫过几次的“男朋友”也不敢在电话中喊出来。
　　一个月后，一中高考红榜贴出，就贴在进了校门的那条长坡上。一两百米长的告示，云洋的名字赫然在第一个，录取院校是北京大学，让宋意莫名感到骄傲。
　　再后来，两人的联系不太频繁了。宋意升了高二，云洋成为了大学生。两人迥然不同的生活环境让两人的共同话题逐渐变少，似乎将小城那段共处的岁月尘封在了过往。
　　可彼此在心中依旧是最重要的位置。
　　云洋高考结束后宋意送给他的玉佩一直戴着，就连有时睡觉都懒得取，怕第二天早上戴的时候冰脖子。红色的挂绳在夏天的时候尤为明显，每当云洋参加各种社团活动，被一些女生围着问玉佩的来历时，云洋就会笑眯眯道：“这是一位很可爱的小弟弟送的。”
　　毫无疑问，云洋在大学里和先前高中一样，无比受欢迎。笑的时候让女生们不禁脸红，又胡乱猜测起云洋口中那位弟弟的来历。
　　连向来宛如世外桃源、与世无争的小城在宋意高二结束的那个暑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小城虽然处于省份边陲，但与两个邻省接壤，交通位置勉强算个枢纽。在经济区域化的号召下，小城得到了政策的大力扶持，短短几个月，数不清的高楼已大致建成，就连宋意小区楼下的公交车站也被拆掉，换到了更为便捷的地方，却与云洋原先住的小区隔得更远了。
　　宋意在暑假的寻常一天出了门采风，拍了几处小城变化最大的地方，还精心修了图，发给了云洋，得到了几句感叹后，满足地收回了手机，继续和书桌上成堆的作业死磕。
　　但昔日的小城早就变了一番味道，无处不在的钢筋水泥配上宋意的日式滤镜后看上去有一种说不清的奇怪。
　　宋意感慨地摇了摇头，觉得小城闲适美好的时光一去不复返，又想起了他云哥，他在电话里怂得都不敢叫的男朋友。
　　宋磊高考后被西北工大录取。放寒假回家的时候，宋意被他哥摆在桌上关于造飞机大炮的专业书籍吸引，从此异常痴迷。
　　宋磊上了大学后早就不和自家亲弟吵架了。得知宋意偶然间也迷上了工科后，还非常高兴，并小小地鼓励了一下。
　　宋意现在在二中也算是个学霸。定下读工科的目标后，他想着要去北京，就把目标院校定在了北航。
　　发小刘霖听了他的雄心壮志后直摇头，他发小剽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宋意静下心来，耐心做着历年高考的理综题。
　　小城美好的岁月，似是随着人的长大和城市化的建设被珍藏在人的记忆中。
　　可只要为了那段记忆中的岁月继续奋斗，应该能把先前的故事接续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