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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拉郎配(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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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皇帝驾崩,遗诏册立先帝独自司徒长白为帝,年号庆余。庆余帝就藩邸召入登基,年方二十岁,妙选良家子女,充实掖庭。那江浙纷纷的传道:“朝廷要到江浙各处点选秀女。”那些愚民一个个信了,一时间嫁女儿的,讨媳妇的,慌慌张张,不成礼体。只便宜了那些卖杂货的店家,吹打的乐人,服侍的喜娘,抬轿的轿夫,赞礼的傧相。
还有最可笑的,传说道:“十个秀女要一个寡妇押送。”赶得那七老八十的都起身嫁人去了。但见:十三四的男儿,讨着二十四五的女子。十二三的女子,嫁着三四十的男儿。粗蠢黑的面孔,还恐怕认作了绝世芳姿,宽定宕的东西,还恐怕认作了含花嫩蕊。自言节操凛如霜,做不得二夫烈女;不久形躯将就木,再拼个一度春风。
江浙两省交界之处,有一紫藤县,专出美女,全国闻名,每次选秀,总是重点对象,十家女儿去了七八。故而此次选秀,父母舍不得女儿一如侯门深如海的,在街上随意找个人便将女儿嫁了,真是:夜来明月楼头望,唯有嫦娥不嫁人。
县北君家,世代经商,偏生这一代老爷好学,也曾中了举人,因家产无人料理,当官三年便回家继承祖业。君老爷名子兰,娶妻李氏,止生一女,芳名月娘,年方十八,生得是眉如春柳,言似秋波。几片夭桃脸上来,两只新笋裙间露。即非倾国倾城色,自是超群出众人。月娘有一贴身丫鬟,本姓柳,名唤墨酽,风姿艳丽,本是乡间书塾教师之女,父母双亡,被族亲卖入君府为婢,就唤作柳儿。柳儿与小姐月娘同岁,又是小姐伴读,两人同年生,并肩长,皆是精通琴棋书画,擅长针织女工。
选秀的诏书一出,君老爷便开始为女儿着急,对夫人李氏道:“咱们需快些为月娘找个夫家,万万不能让她入宫。”李氏道:“女儿平素是个有主意的,贸然让她嫁人,只怕她是不肯。”君老爷道:“无妨,先让她成婚,待此事一过,再让那女婿写封休书,以我家世,女儿的人品相貌,再择良人也非难事。”事情便此敲定,君家二老当下请来媒婆齐静虚,商议此事。
这段日子,各家嫁娶,那媒婆早已忙昏了头。寻常男子,只要有手有脚有鼻子有眼,便是走在街上,也会被人拉去成婚。城里一天上百场喜事。君家大户人家,不理坊间传言,待出了诏书再择婚,已是晚了,稍稍有些家底或是有才名的青年,早已成婚了,齐媒婆越想越头疼,走在街上,忽地灵光一闪。
她走上前去,对趴在墙角的一个乞丐说:“小哥贵姓?”乞丐回答:“你问这做什么?我姓玉。”齐媒婆不理会那乞丐脾气,再问:“你叫什么名?今年多大?”那乞丐很奇怪媒婆这么问,但懒得争辩,只答道:“我名叫玄成,二十岁。”齐媒婆高兴地说:“今夜酉时来城北街市口,将有好事。”说完便离开了。
那乞丐玉玄成早已食不果腹,虽不怎么信齐媒婆之言,但仍是依言去了北街。当晚君家吹吹打打办喜事,玉玄成在街口徘徊时便被几名家丁抓了进去,强行换上红色蟒袍,被推上大堂拜堂。玉玄成还未及反应,便已与君家小姐成婚,然行礼之后,他却被安排在客房,君月娘也自回闺房。
月娘在房中边卸妆边对丫鬟柳儿说:“爹娘也真是的,随便找人与我成婚,谁知道他是什么人?”柳儿说:“老爷夫人也不曾真要将小姐出嫁,只是找个人挂个名,应付选秀。”月娘叹了一声,满腹心事。君老爷派总管向玉玄成说明假成亲一事,玉玄成便住在君家客房,整日闭门不出。而君月娘起居也一如闺中。
转眼已过半月,柳儿奉月娘之命外出买些胭脂,回来时间为时尚早,便在君府边上一豆腐铺坐下歇息。只见豆腐铺老板娘欧阳缘缘正拿着菜刀与一名衣着名贵的公子吵架,柳儿走过去,原来是那名公子吃了豆腐不给钱(是黄豆做的豆腐)。柳儿拉住欧阳缘缘,对她说:“缘缘,算了吧,那位公子看上去不像一个赖账的人,不如你收他实物抵帐便是。”说罢向欧阳缘缘使个眼色,欧阳缘缘即刻会意,那名公子看出柳儿是要讹诈他,也不分辨,便将随身玉佩解下递给欧阳缘缘,上前向柳儿一揖手,问道:“请教姑娘芳名。”柳儿福身道:“奴家姓柳,区区贱名,不足挂齿。”那公子道:“小生司徒长白,柳姑娘,后会有期。”说罢带同随从离开。
柳儿与欧阳缘缘在铺中闲聊,两人本就相识,欧阳缘缘年方双十,却是守寡三年,她无舅姑管束,再外加形貌美丽,体态丰腴而不臃肿,与坊间众人早有奸情。欧阳缘缘向柳儿道:“听说你家小姐前日招了个赘婿,现下如何?”柳儿答道:“那位姑爷明白此是权宜之计,倒也识趣,整日在客房不出门,尚不曾见得我家小姐。”
柳儿不知说这话时,君月娘正因好奇,去厢房看玉玄成。月娘并为进屋,而仅是在窗口一探,但见玉玄成正皱眉苦读。月娘不禁惊疑,这乞丐也识得字吗?于是试探道:“金石长不朽。”门内玉玄成不假思索便对:“丹青本无双。”君月娘又道:“桃花褪艳,血痕岂化胭脂。”玉玄成对:“豆蔻香梢,手泽尚含兰麝。”月娘心道:“此人颇有些文采,须难他一难。”于是出上联:“沧海日,赤城霞,峨嵋雪,巫峡云,洞庭日,彭蠡烟,潇湘雨,武夷峰,庐山瀑布,合宇宙奇观,绘吾斋壁。”玉玄成心知门外有人故难试他,略一思索,道:“少陵诗,摩诘画,左传文,司马史,薛涛笺,右军帖,南华经,相如赋,屈子离骚,收古今绝艺,置我山窗。”月娘对玉玄成才学十分满意,来了一句:“凤落梧桐梧落凤。”玉玄成已明白是小姐试才,便对:“珠联璧合璧联珠。”顷刻,门外无声,玉玄成去开门,却已无人影,门栏上挂一绣帕,上书:“曾与玉泉山上住,且待寻思记得无。红叶题诗松树下,石桥南畔第三株。”
柳儿仍旧在与欧阳缘缘聊天,而从豆腐铺离去的司徒长白已然归客栈去,然忆起路上百姓皆形色慌张,不免诧异,但觉此地民风奇特,再加想打探豆腐铺所遇柳氏女身份,便差随从寻来当地一熟悉乡里之人,这人便是齐媒婆了。客栈见面,寒暄过后,司徒长白便问:“不知大娘可否告知,何以此地民众个个紧张?”齐媒婆道:“公子想是从外乡来此地不久,此处名叫紫藤县,历来深受选秀之苦,如今又要选秀,家家户户有女儿的忙着嫁女儿,有儿子的则是趁乱聘娇妻,公子一表人才,行走街上未被人抢去成婚,也是奇了。”
司徒长白此时明了,原来皆是自己之过。事实上司徒长白便是庆余帝,他微服私访。回想一路走来,有几回误认为有人打劫,不想竟是抢新郎,幸有御前侍卫李疏浅护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接着司徒长白将豆腐铺之事向齐媒婆说明,询问此间十八九的柳姓女子。齐媒婆道:“公子所言大概是君府丫鬟柳儿,此姝随是奴婢,但相貌才艺比大家闺秀也是不差。”司徒长白道:“不知该如何说合?”齐媒婆道:“此女极是风雅,公子不妨题诗一首,老身代为转交。”司徒长白当下命人研墨取纸,题诗一首,并附上谢礼给齐媒婆,齐媒婆取过诗作与银两,当即离去。司徒长白心道,前次忘带银子,却结识一佳人,也真是趣事。
齐媒婆前往豆腐铺,见柳儿仍在,便上前搭话:“柳儿姑娘,现下此处嫁娶成风,你可曾想过寻一人家?”柳儿道:“我卖身为奴,此事已不由自己做主。”齐媒婆道:“不知柳儿姑娘对适才遇到的司徒公子感觉如何?”柳儿皱眉道:“那个骗吃骗喝的?”齐媒婆愕然:“那不是骗吃骗喝,他只是忘记带钱。何况他对你十分上心。”说着将诗笺取出,上书:“昨夜秋风落芙蓉,汗枕犹从梦里惊。他时若许同乘月,西窗剪烛对卿卿。”
柳儿是爱才之人,想着此人的确不像是骗子,自己先前也是错待了他。但司徒长白必是出身富贵,自己不愿干涉豪门,故而回诗:“归路无期去路长,从来人鬼隔阴阳。中宵万里愁云暗,明月如何照疏窗。”交由齐媒婆给司徒长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