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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师弟下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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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树下突石上,布衣老人盘着腿拿竹钓竿垂钓,感受到水中有生拉活拽的力,岳老将竹竿挑起,勾鱼飞到他手心来。岳老看见小黑影就冒了火,到手果然是不足半手长的草鱼。他孤身一人却对着空气骂得振振有词,反手将鱼摔死在碎石上,在他身后已积累了薄薄一地雪银的小鱼。
徐懋趟过杂草丛,在他背后端详一会,蹲下来看小鱼,边看边道:“老人家,在浅水湾只能钓到这样的小鱼小虾,钓大鱼要去河边。”
岳老不语,徐懋弯着腰看了会。不断有小鱼无辜牵到岸上,瞪着眼看徐懋,鱼唇一突一缩。
蹲着的徐懋双手抓着脚脖子,前后翘着摇着像个野孩子,长长衣裙散在草丛里,显得不很方便,“还是把这些鱼放回水里去吧,等它们长大了就有大鱼了。”
岳老重新给鱼钩上饵:“放回去?都是些不长记性的愚蠢东西,放回去还要来咬钩,周而复始,不如拍死算了,它有脑子吗?”
徐懋辩驳:“有的,我吃过鱼脑。”
岳老“啪”地一声丢下竹钓竿,钓竿屁股霎时翘起来,岳老精准利落地一脚踩中,推了笠帽问:“所以你变聪明了?没有。如果你是一个聪明人,就知道观钓不语真君子。”
岳老摘下笠帽,他脑门硕大如寿桃,透着着桃红,更被笠帽勒出一道紫色的印记,岳老哼道:“好了,小人,来干嘛的?”
徐懋说:“来登记擂台赛。”
岳老气道:“自个去那屋子登记就成了!来这儿叨叨。”
徐懋道:“还来找一个人。”
岳老“哦”了一声,很理解地说:“来打听江湖消息是吧,我既不负责牵线搭桥,也不负责杀人越货,这里不会买到你要的消息。”
徐懋从草地里站起来,抻了抻腿筋,“我来找我师弟,听说这几天在这儿登记过,叫倪别。”她比了个到她鼻梁的高度,“这么高,又白又俊。”
岳老一听,登时气得哇哇大叫:“是有个二愣子叫这名字,这家伙跑来把鱼全部扔进河里,我钓多少他就扔多少,原来你们师出一派,你们到底哪门哪派的,这么多缺心眼。”
“不过……”岳老张张鼻孔,上下打量徐懋,然后对着她头顶一指,“比你高半个头。”
徐懋咋舌:“大半年不见,他就窜了天了。”
岳老重重哼道:“你真是奇怪奇怪真奇怪,你的师弟又不是我的师弟,我为什么会知道他在哪里?”
徐懋问:“星河山庄不分配客院吗?”
岳老已经开始抠鼻子:“想得美,我看你也窜了天了。”
徐懋只好瘪着嘴往小木屋去写名册,木桌上摊着一长溜打着红格的宣纸,一边架着的毛笔已经写秃了,正艰难地写下名字,屋外又传来岳老叫骂的声音。
“徐、懋,”突然有人旱地拔笋般从一侧的窗户冒了个头,“你命可真大。”
徐懋悬着的手腕没动,只抬起眼来,“是你,下毒的潘安。”
“是潘小安,”潘小安熟稔地从窗外翻进来,“你要打擂台,身上的毒好全了?能活蹦乱跳了?没留下个后遗症什么的?”
徐懋用笔蘸了几近干涸的墨,已经不能说是液体,快要成一层薄壳,笔搅了几下就更秃了,“我不光要打擂台,我还要打你。敢不敢在这上面写你的名字,我们公平地一较高下。”
潘小安:“不敢不敢。”
徐懋:“……真怂。”
潘小安风骚地用手掩了嘴笑,一双清俊的眉毛高高挑起而迟迟不曾落下,“连这样厉害的毒都能化解,看来你不是个好惹的主,我怎么还敢向佳人提拳呢。”徐懋不愿听他一咏三叹,放下笔掉头就走。
潘小安追赶道:“听说你要找倪别?”
徐懋:“偷听别人说话是要天打雷劈的。”
潘小安不紧不慢的整理衣袖:“说的是,偷看活春宫不仅会天打雷劈,还会头长针眼,手长刺猴,脚生鸡眼。”
徐懋心里一跳,想到从前住店时听楼下妇人的叫骂,有学有样:“看你的活春宫吗?你根本没活儿。”
潘小安嘻嘻一笑,不怒不恼,反而说:“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徐懋扭头提剑示威,潘小安本是双手抱胸,见此翘出一只手做了个休战的姿势,脸上还挺认真的:“我真能帮你找到你师弟。”
“不必了,五湖擂台自会相见。”徐懋头也不回地走,走了很远一截,想到什么,回头握拳示威,“丢梧桐子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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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湖擂台布放对阵榜时,倪别正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直听背后藤箧吱呀作响。
有八尺大汉的青锋阔刀宽厚,刀把杵着他最后一根肋骨;有偻背老翁倒在他背后咳嗽,但又嗽得那么声如洪钟;还有一个美妇人的发髻从东到西、从左到右插了十八根金银簪,每一根都快把倪别戳瞎。倪别紧闭着眼,十七岁的本该紧绷的脸都挤出深深皱纹,他嘟嘟嚷嚷道:“排……队……啊。”这些侠士的素质还不如青城山脚下打酒的赌鬼呢。
突然从人群缝中伸出一只鬼手,直接把倪别拉了过去,听见一个女子对旁边人说,“不好意思啊,借过借过。”密匝匝的人中也看不出是谁的手,倪别去推那手,对天呼号:“你认错人了。”
徐懋将倪别拉到他眼前来,眼睛瞪眼睛,鼻子对鼻子地说:“哪认错了,我找的不就是你?”
“师姐!”倪别叫起来,扶一下头上的方巾,一双桃花眼灵闪闪的,“我找你找得好苦呀。”
徐懋指着自己说:“你在找我?”
倪别说:“可不是吗?戚前辈在找你,师傅也在找你,师傅说如果你再不回信就把你狗腿子打瘸了。”
徐懋大惊:“我就是游山玩水的好良民,我干什么了师傅要把我玉腿打瘸?”
倪别将下巴与脖子贴成一线,低着头看自个的白色护领,嘴里念念有词:“谁叫你不回信。”
徐懋扭着他的手臂道:“别看了,领口已经脏了。你快快说是怎么回事,什么叫不回信?压根没人寄过信。”
倪别露出一个“你在逗我”的表情,道:“戚前辈收到了你给她写的信,你自个说中途改道来了浔阳,然后戚前辈就回信一封,但你迟迟没有动静,她怕你出事,正着急呢,你又给大师兄写了一封,请教什么母鸡的产后护理?童师父受戚前辈嘱咐,就亲自给你回了,结果鸽子寄过去再没有返程。童师傅说你太不懂事,叫我特地下山来捉你。”
徐懋听了,哭丧着一张脸,对天发了一个誓,说:“皇天后土啊,我徐某绝对没有见信就不回,见鸽就鸽人。别说你们寄过来的信,我是连一根鸽子毛都没见着,我还纳闷你们怎么都不回我。”
倪别掸了掸道袍上的灰,同徐懋走出这熙攘的人群。倪别道:“能这么顺利地见到师姐已经是最好的消息,信我也能够送到了。”
他说话的时候需要往前微倾身子,略低下头,露出脖颈最末端一颗骨珠的形状来。
倪别忽然道:“师姐,你怎么突然矮了这么多?”
徐懋将他的藤箧一拍,道:“你小子吃了什么玩意儿?怎么半年不见窜那么高。被师父磨得够苦楚吧,瘦了也黑了。”
倪别羞涩一笑,道:“师姐倒是像个发面馒头一般,白了又胖。”
徐懋:“……师弟,你还需要多修炼修炼说话之道。”
“对了,”倪别在自己的怀中摸索着什么,“我这儿有一封戚前辈给你的信。”
徐懋看倪别在衣襟深处掏来掏去,掏了半天跟捞无底洞一样不见底,而倪别本来轻松的脸色愈渐沉重。
徐懋看他的表情走向逐渐往“傻了吧”的样子滑坡,道:“师弟,你不会把信给弄丢了吧?”
倪别大急,忙道:“这信我为了不弄丢,特地随身携带,片刻也不敢忘。”
徐懋分析:“一般来讲,这些话都是为了给失踪做一个铺垫。”
倪别的脸顿时垮了,脸色发青,“师姐,我对不住师父和前辈,没想到头一次下山就将事给办砸了。”
“真丢了?嗐,这跟戏文上写得一样,一波那个三折。”
倪别一脸沉痛:“真丢了。”
徐懋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心态问:“那你有没有在路上拆开这封信,偷看过内容?”问完见小师弟的脸色暗了暗,徐懋就知道了,自言自语地说:“我就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原来偶有那么些时候太过君子也会坏事。”
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潘小安一边嚼着坚果,一边拆开了从倪别所住客栈偷来的信。
信封上写着我儿亲启,潘小安挑了挑眉,展开信芯儿看,开头便是徐懋两个字。
潘小安得了意外之喜,不由得脸上焕发神采,搓了花生的红皮往嘴里抛。
信上是徐懋母亲的口吻,说,徐懋,我让你父亲帮我代笔,我口述,叫他不要帮忙润色,我说什么他就写什么,等你读起信来感觉母亲在眼前说白话,你就要知道这封信很严肃。我要跟你说的是,你不要在浔阳久留,虽然你天性烂漫、游手好闲,向来不牵扯进江湖大派的事,但我还是要再三提醒你,见了星河山庄务必绕弯走。我不希望有万一,如果有万一,从看到信的这一刻起就赶紧跑;如果跑不掉,就把你剑穗上挂着的玉交出来,交给虞夫人,说到此为止不用作数,就说是我戚水的意思。
潘小安看完信,勾唇一笑,然后任烛台上的火舌将字迹舔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签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