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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宿命悄然而至的凛冬 ...

  •   天色好的时候,舒轻喜欢在图书馆最顶层的走廊上,靠着窗,戴着耳机,脚踩节拍,斜眼扫着窗外的景色。
      那天是深秋的末尾,她站在温度适宜的屋内,隔离窗外杏黄,百无聊赖。
      突兀的,没有警告,天起凉风,鸿雁齐飞,他从她的视线里划过,割裂了一副深秋寂静景。
      同是站在水泥马路上的人,他独立得与众不同。
      他自东向西靠近图书馆大门,随后站在台阶下,没多久从一个人手上拿了一份牛皮纸封。然后步履加快从她视野里消失。
      舒轻认得牛皮纸封上的标致,是她们学校艺设学院的logo,她以前和史云澜吐槽过自己学院各种文件封皮上异常巨大的logo排版。
      说起来,第一次见到他,她不过就是个看风景的人,他出现之后,成了她的风景。
      这是偶然赠与她的惊喜,有夕阳染红的天给他做背景,然后让他随夕阳退去,舒轻从未想过能够抓住。再喜欢,也不过多看两眼。

      一切都源自那个冬天,那是宿命悄然而至的凛冬。
      毕设选题确定后,她在导师办公室填任务书,偶尔搭两句老师间才懂的笑话。陈晋言带的这个项目舒轻之前就很熟悉,所以填这种东西很快。
      立冬当日,她穿上风衣带上口罩,站在设院楼门口低头系腰带,一抬头,看见一个挺拔纤长的身影朝她走来。
      “同学,借过。”
      她对上他的眼睛,木然地让开一条道。
      很靠近,擦身而过的时候,她能够闻到他身上的草木香,带着外头的冷风从她鼻尖划过,萦绕了一圈记在脑海里。
      这是第二次看见,原本从未想过能够再见他。
      身体的本能比她的思考更快,拉住他的臂膀处的衣袖,她忽然想到什么。
      “请问您是去找陈晋言教授的吗?”
      他蹙眉,看着她拽住他衣服的手,随后点了点头。
      眼前这个女孩儿,声音在发抖。陈然右眉一挑,“有事吗?”
      舒轻松手,整理嗓音,“我带你上去。”
      她绕过他,走在前面。脑海里还是刚在办公室里听到的谈话。
      “陈老师,听说你在找人给你外甥相亲,我家老蔡的妹妹,你看要不让他们见一面?”
      陈晋言笑出声。“太巧了,我要他等会儿给我送个东西过来,到时候直接问问他……”
      那时候舒轻新奇地看着老教授在那讨论晚辈相亲的事情,她还凑热闹,问了句两人都多大了就要相亲。
      二十八,再过两年而立。
      陈然低头看她,轻笑了一声,没拆穿她,亦没再问她什么。
      等电梯的时候,舒轻侧脸看他一眼,衬衫扣子扣到了倒数第三个,从深咖色毛衣的领口中伸出来,笔挺地立着。她稍抬眼,视线停在了他的嘴唇上,有些干燥,她下意识伸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或许是感受到她的打量,他大方地侧过头,正好撞上她的目光,“有事吗?”
      她连忙摇头,从耳尖开始,绯色变成了深红。
      他左嘴角一扬,转过头去,两人再无交谈。
      把他带到办公室门口,她侧过身让他进去,他颔首致谢。关上门后,寂静的走廊里,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声震耳。
      陈然把东西放桌上,陈晋言拍了拍他的肩,介绍道,这是我外甥。
      蔡老师估计对这个人十二分满意,在里面直念叨,一表人才。
      舒轻躲在门后,耳朵贴住,听着里面动静。幸好早已经过了下班的点,没有人来往,走廊上安静得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那个声音话很少,在跟另一个教授说话的时候,有种咬文嚼字的谨慎,正经的很。
      最后一切归于平静,她起身,还没来得转身离开,直面从里面拉开门的陈然,相顾无言。
      他眼神从她仓皇的脸上略过,停留在她冒红的耳尖,轻笑。
      舒轻听到他短促的笑声,头埋得更低。
      “诶?舒轻你怎么又回来了,丢东西啦?”陈晋言从他和门间见到她,有些意外。这时候她才抬起头来看向他。
      “啊,我——”
      她看着他,竟一个借口都编不出。小声说了句打扰了,转身逃走。是真的用力在跑,忽然停下,气喘着呆愣。坐在花坛边,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站在高处,他不过是一大片背景里最好看的一点。
      方才他活生生地朝她走来的时候,她觉得有了真实感,这让她生了一种妄念。
      一声鸣笛让她清醒,抬眼看向缓慢降落的车窗,竟然还是他。
      他开着辆黑色商务轿车,脱了黑色的休闲风衣,腕上的手表取下来了,里面是格纹毛衣,连目光也看上去都柔和了。
      车窗半降,“你跑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儿?”
      他的声音很平静,就像说着“你今天吃了吗”这样随意而客气。“上车再说,这儿不能停车。”舒轻听出来了,他语气里的狡黠和调侃。
      那双眼睛,温润的样子,很清澈,其实看不透的。被他看着,舒轻有些紧张。
      她就这样上了一个陌生人的车,兴奋又紧张。
      狭窄的空间里,伴着他存在的压迫感,她有些呼吸不畅。
      “去哪儿?”
      “图书馆。”
      他要她指路,饶了一小圈,终于把她从学校东边送到了北边。这一路她都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想象,坐在他右侧,呼吸都小心翼翼,她怕一个用力,就发现原来这只是南柯一梦。
      太紧张了,等到了图书馆她才意识到自己上了他的车。
      “谢谢您。”小声道谢,车里的暖气熏红了她的脸。
      他应了一声,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进了图书馆。她的手机,有了思想一样,从她侧兜落在了椅座上。他轻笑一声拾起,就近找了车位停下。
      大约十分钟后,她又匆忙地跑出来。刚踩下最后一级楼梯,一侧目,他鹤立在车边,烟火缭绕,化作雾霭,他清晰俊朗的侧脸都模糊了。
      知道他在等她,舒轻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眼廓向上弯曲,眯成月牙状。
      看她直愣愣地,他掏出兜里的手机,朝她招手,示意她过来拿。这是个邀功的样子,有他特有的随性。
      “谢谢您。”她双手接过手机,温度刚好。
      陈然忽然觉得这个小心拘谨却藏不住事儿的小女生,幼稚天真得可爱。
      松散在耳侧的两缕发,诱他动手。他将其挽在她耳后,“吃晚饭了吗?”
      她摇头,抬起眼看向他,漆黑的夜里她眼里装了期待。
      “上车,陪我去吃点儿。”
      那天的路灯格外亮。他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侧脸在瞬间流逝的路灯里光影明灭,她恰好看到了暖光里他轮廓鲜明的眉峰、鼻尖、唇峰,那束光一直延伸到她的指尖,最后是心头。
      她想,他这么好看的人,总应该薄情寡义,不然就完美得不真实。
      舒轻记得很清楚,十一月七日,立冬,那天晚上,她一个北漂三年的南方人,第一次守着某种习俗,坐在东北饺子馆吃了二十来个三鲜馅儿的白胖的水饺,饭后撑得她肚子疼。
      陈然晚上吃得少,见一个小姑娘饭量比他大,觉得有些新奇。“你这是挨饿了?”舒轻有些不好意思,低垂着头,额前的碎发散乱地飘着。
      “吃好了就走吧。”他催人的意思明显,她就是没听出来。磨蹭着擦嘴,拿上手机,踌躇不前。
      他看了眼时间,见她不动,拉着她的手腕,半拖着她出去。
      那些骨节扣在她纤细的腕子上,有种脆弱的情人桥上挂了几个同心锁的样子。他的手不冷,寒风里,是她唯一接触的热源。
      他正在接电话,皱眉,一边嘴角上挑,典型的厌恶和鄙夷。果然人美在风骨而非皮相,就是这样的表情,他也是遗世的好看。
      他不是邪魅的样子,相反他看上去清高孤傲,不戴眼镜,指甲不露白,有着文化人的干净整洁。初顾影疏,公子如玉。
      挂了电话,他盯着她,舌头舔过下嘴唇,若有所思。“去哪儿?回学校?”
      正经话,说的时候却有些玩味。正是这种矛盾感,诱得她生出一份孤注一掷的勇气。
      “你去哪儿?”
      陈然没说话,示意她上车。一路开,等了一个又一个的红绿灯,从海淀跑到西城,七绕八拐进了个巷口。她回想,当时她胆儿怎么就这么大,也不怕被人卖了。
      她跟着进了一家茶馆,事实上没有人真的在喝茶。戏台上有人在唱戏,大晚上的,热闹在人间。他走路快,跟着有些吃力,她拉了一把他的衣角。
      他愣了一下,了然,又抓着她的手腕拽着。
      从门口的红灯笼,到屋内的滕竹罩灯,再到一间小包房里的纸雕花灯,走得急,她有些紧张胆怯。她想挣脱被他紧锁的手腕,无果,反倒让她的细皮嫩肉无端多了几道红痕。
      “啊哈,快看是谁来啦!”前一秒还盘腿坐着,文雅喝茶,现在已经窜起来招呼大家看门口。舒轻瞪大眼睛,看着宽敞的屋里散落的人们全都看着他们两,手足无措。
      他感受到她的紧张,那只手从她手腕滑上肩头,一用力,她后背抵上他的胸口。知道他在护着她,他胸口上的热,刺过她的背和脊梁,从心口渗出。
      舒轻不知道他带她来干嘛,只言片语都没透露给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就跟他这么亲密了,明明是她所期,却快速得让她惶惶。
      那个叫唤的人,一头金黄,偏白,这是舒轻和任李理的第一次照面,她笑得乖巧,好像自己真是陈然的什么人。“陈哥哥,你这是哪里找来的小妹妹呀,很可爱哦。”那暧昧露骨的笑让她毛骨悚然。
      不知道她自己的笑还挂住没有,温柔的灯光里,这些人都是持刀的猎人。
      他瞄了那人一眼,“任李理,话别乱说。”
      “舒轻,等会儿我送你回学校。”这短短一夜,舒轻,这个名字,从他口里淌出,那是欲望之河,冲刷走了了她全部怯懦。他忽然伏在她耳边,“别紧张。”
      关于他怎么知道她的名字,舒轻不想弄明白,给自己留个悬念,告别之后还能回味。
      “你好,我是舒轻。”之前走太快,气息不稳,少女有淡淡鼻音,说不出口的软糯。
      任李理呆愣了两秒,嘴角憋着笑,盯着舒轻看的她越发不安,随后任李理就开始狂笑不止。这真是太乖巧了,他狐疑地用眼神示意陈然,就像直白地在说,他觉得舒轻就是个“惊喜”。
      这个叫着陈然哥哥的人,跟舒轻一般大,舒轻在他面前,算不得小妹妹。只是在这个场子里,他还真当得起哥哥二字。
      说完陈然就拉着她往里间走,目之所及总有人在打量她,赤裸裸,把她扒的□□。
      “陈然牵着的是谁啊?你见过吗?”这些声音都是毫不掩饰的音量,根本不必在意她听见与否,“不知道,不过没有上一个好看就对了。”随后是一阵互相认同的笑声。她听得见,陈然自然也知道,舒轻见他一点不在意的样子,肩膀放松了点,随即又有些自嘲。
      在别人看来是她高攀,或许还是出卖自尊还得装得像个正经人,而陈然则是她们嘴里吃不到的肉。但不管怎么说,总是她得了便宜也卖了乖。
      舒轻笑得嘴都僵了,装作听不见,温顺地随着他的步调穿堂入室。
      里间的人明显少多了。那个站在中间的女人让她知道,原来明艳动人可以被演绎得如此形象。舒轻看得到,陈然也看得见,看得清楚,熟悉,还有些舒轻理解的缱绻。
      “诶,听说陈晋言给你找对象相亲呢,这不,我先介绍几个给你。”那人说道这里,看了一眼陈然和她,“早知道你带人来,我就不叫这么多了。”语气里一点惋惜没有,他这种样子要放在酒吧里还正常,偏在一个文雅的地方,那些人坏起来都有层屏风拦着。
      中间那个女人朝他们这边招手,“陈然,你能过来一下吗?”声音像浸过蜜,询问你,哪里能让人拒绝。
      他松开她的手,朝那个女人走去。她下意识想去抓他的手,触碰的一瞬间,像吓了一跳,立刻松开。自己手上还留着血液不畅后的留白,她低着头揉着自己的手。
      舒轻不傻,她和陈然,什么都算不上,不过是她几分有心,刚好遇上他难得耐性和好奇。宕机的脑子开始转,现在她才开始思考,他带她来这儿干嘛?
      可是她忘了,是她要跟他走的。
      “舒轻,你过来。”不远处,他和那个女人站在一起,登对儿。她挪步过去,站在他身边,他格外温柔地牵起她的手,十指交扣。
      有那么一瞬,舒轻要当真了。可是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知道,这什么也不是,反倒是让她更卑微。
      一幕接一幕,从他若有所思地问她去哪儿开始,历经一路走走停停,见识了所谓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她置身事外,看得清醒。
      几个人吆喝了一声,问有没有人玩牌。陈然问她,舒轻以为是麻将或者扑克,她想融入这里,点头说想。
      结果是个改版真心话大冒险。一圈八个,刚好四男四女。
      第一轮,她安然度过,第二轮,第三轮,都没有中招。反倒是那个漂亮的女人,连着来了两次,第二次真心话,问她的size,她挺直上半身,说了个数,结果刚和陈然搭话说介绍相亲对象的那个男的调笑说,“我其实更想知道下面的号儿。”
      所有人都笑作一团,就连陈然,都有几分兴味在面上。那女人作势要打他,结果不小心扑到了陈然身上。戏里戏外,所有人都起哄,传递暧昧的讯息。没有人在意舒轻,她反而送了一口气。
      他双手搭在名叫生生的女人腰肢上,修长的手指之间是她细嫩白皙的肉,灯光娇柔地从上到下撒在两人身上,四周围着的人紧密挨着。
      舒轻觉得这一幕应该画下来,优美,艳俗,勾人。
      陈然伏在生生耳边说了什么,闹得他们两个人都开始笑。那种随性的笑有着些邪气,和那个站在图书馆外的清冷的人截然不同。
      他忽然抬眼,对面坐着舒轻,她喉咙一紧,一种羞耻感徒然生起,她猛地站起身。
      “不好意思了各位,我先走了。”
      陈然扶起生生,追着舒轻走到门口。
      他们的狩猎活动开始了,她这个不伦不类的存在该悄然退场。
      快速出门,不小心绊住框没,差点扑在地上。一只手捞住她,“跑这么急干嘛,我又不把你怎么样。”
      她是凭什么觉得他就是不同的?大概是第一次的惊鸿一瞥里,他笑得太清冷干净,随后的淡漠疏离却带她温柔,让她误以为,他是不一样的,她也是不一样的。
      其实她当时特别想问,你还想怎么样,只是她不敢。
      “任小二,我先走了,你们慢玩儿。”
      任李理从一个漂亮女孩儿身上起来,“诶,你怎么不等生生一起走啊?”
      那个女孩儿领口大敞,嗔笑地拍他的肩膀,“人家身边杵这么漂亮个人,你瞎啊。”
      “哦哟,对不住qing妹妹了”。他故意第一声第二声分不清。
      坐在车上,已经临近十二点,她的宿舍没门禁,倍感庆幸。陈然送她到宿舍楼下,手指拍打方向盘。
      “回去吧,今天谢谢你送我回来。”
      回去?陈然忽然笑了,“你还真有点意思。”他点了根烟,水汽混着颗粒,眼睛里带了点邪,“要试试看吗?”
      她不搭话,关上车门,朝宿舍大门走的时候,没有回头。
      其实舒轻清楚,他这样的人,辨不清真假才是真实。
      陈然看她嗔怒的样子,正经又娇气,是真的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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