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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 52 章 ...

  •   成华区那家宗氏宠物诊所歇业了整整一周,但一如往常,没人在意这家店面是否营业。三楼闲置的房间已经被打扫干净,灰尘掩着的地板竟全是碳化严重的阴沉木所制。那木纹深褐中带红丝,地板缝里似是滋滋冒着黑气,与盘踞在屋顶的浓雾搅合在一处,但又泾渭分明。

      屋内正中摆放着一张软垫,光滑流转的缎面上卧着一只虚弱的小猫,此刻它正与浓雾中的眼睛两厢对视:“真是舍得,被称为东方神木的东西,居然用来做地板。”

      “故人的遗产而已。”宗鸣的声音格外淡漠,他望向窗外,繁华的街区好像从未受到分毫的影响,“你明知道那个办法没有用。”

      “……我不知道谭嘉树说的是那个办法,再说,那样会暴露我。”
      “逗留在我这里不回去,就不会被发现?”
      “前代朏朏就很喜欢你,很正常吧,毕竟妖监会就像一缸发酵了几百年的粪便一样臭。”
      “那为什么不跑,既然不喜欢。”
      “在问我吗?还是问逗留在成都的那个人呢?”

      左霏霏长长地打了个哈欠,荀非雨在那个繁忙的夜里失踪了,但她仍然能感知到那个人的存在。她借着养伤的名头待在宗鸣这里已经六天,也不见宗鸣拜托自己找人。

      手臂被斩断的痛虽然仍是难以忘怀,但左霏霏讽刺一笑,她在笑自己居然能明白荀非雨的选择:“宗鸣,欠着人情,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荀非雨,或许是觉得对不起你,所以也没有走吧。”

      临街的店铺都挂上了红灯笼,没多少日子就要跨年了。宗鸣歪头看向那些满带笑意的人们,不知不觉把视线移向了街角蹲守碎骨头的流浪狗:“他没有哪里对不起我。”

      “谭嘉树说他的莽撞会连累你,妖监会会彻查你窝藏恶鬼……他们敢吗?掀开自己的遮羞布?也只能骗骗荀非雨罢了。”左霏霏皱着眉抽了抽鼻子,“可那个时候,我感受到了愧疚。我能很清楚地告诉你,在他刚刚醒过来的时候,他很庆幸看到的人是你。那感觉……我太熟悉了,他是在乎你的,鸣哥。”

      “好笑,那他躲什么?”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不肯降尊纡贵?”
      “……”
      “你清楚得很,你杀了他妹妹,他现在不想看到你。”

      就像左霏霏说的一样,宗鸣知道荀非雨的挣扎和煎熬,但他自己并不后悔。或许还有那么一丝愤懑,自己的行动没有把荀非雨推向妖监会的对立面,解除厉鬼威胁的同时也达成了荀雪芽的愿望,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由他动手杀死荀雪芽,都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来生,这种说法更是可笑,宗鸣轻挑长眉,冷淡地说:“没有来生就是彻底的死吗?关于来生的期盼,本来就是自欺欺人的笑话。”

      一个群体,缩小到一个独立的人,他的容貌、性格和生活习惯,冠上两到四个字,这就是一个人吗?但是来生呢?一切的细节都被洗牌,甚至有可能找不到任何相似点。哪怕是双生子,同样的环境、同一对父母也不可能养出完全一致的两个人。人总是说记忆和经历让我变成了“自己”,那失去了这些,“自己”便已经死了。来生?那不过是一个新的人,谁都不是。

      说到底,这只是做不到全知全能的人给自己架设的虚妄而已。人只有一辈子,这并不是什么假话。

      “但他们是有感情的,甘愿为了感情麻痹自己。”左霏霏止不住苦笑,她伸出爪子勾住一缕白雾,“感情会让所有生物变得愚蠢、不理智、失去所有的控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一面镜子一样客观地映照出所有。他们只有一双充斥着感情的眼睛,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但你不是也在担心吗?”

      听到这话,雾气似乎有些波动。它们瞬间汇聚成人形,宗鸣板起脸扼住左霏霏的下巴:“云扉,你在说什么?”

      左霏霏不卑不亢地抬起了脸颊,苦笑着回答:“你在担心他,因为你知道殷知和岳明漪都是纯人类沙文主义者,他们即将联手。还有,既然你觉得不一样就是死亡,那就不要叫这个名字了……云扉已经死了,你的小狗,不也已经死了一次吗?”

      她顿了顿,别过脸低声说:“人的灵魂不可能挣脱你的钳制,别以为你还有很多时间……如果他的意志不够坚定,天狗的残魂随时会趁虚而入,那么他就会变得像我一样。两个人的记忆,不同的身份,矛盾的感情,连自己是谁,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想要轻松,就只好接受自己……自己是个容器,是个工具!”

      “我不去。”
      “宗鸣,你不要这么固执,你会后悔……”
      “你帮我,他不想见我。”

      左霏霏愣住,忽地扭头一笑,倒把宗鸣笑得有些尴尬,报复性地去挠小猫的下巴。小猫无奈起身,她跳到窗台上回头看着宗鸣,似是想从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那你要答应我啊……也为我的荒唐画一个句号吧。”

      “哪一个你?”
      “谁知道呢?我又是谁啊?”
      “……快去快回。”

      我是谁?是什么物种?一个人?还是一条狗?一匹湿漉漉的灰色狼犬蜷缩在街角的阴影里,吐出血红的舌头接取屋檐坠下的水滴。它的右后腿以扭曲的姿态耷拉着,坚硬的毛发上串着脱落的疮痂,仅剩那颗湛蓝的眼珠也失去了神采。

      三楼的女人在哭,街道上的女孩儿在笑,墙后的店铺在炸肉串,身边的老鼠在翻垃圾。声音,气味,无数信息源在向荀非雨发出信号,无论怎样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它们还是会源源不断地钻进疲惫不堪的大脑。这世界,好像从来不会因为某一个人的消失或死亡而安静一秒。

      近日时常下雨,街上因骤雨起了一阵惊叫,人人都不想被这无根水沾身。可待在雨中,荀非雨却觉得有一瞬间安慰。他垂头看向脚边的水洼,接着路灯渗进巷道的光,隐约能在波动的水面上窥见这张丑陋的兽脸。冷雨逐渐带走他身上的温度,心里却会觉得暖。回想起来群租房内的种种灵异事件,那莫名冲水的马桶、突然坏掉的水龙头,无一不是荀雪芽存在的痕迹。以前的种种恐惧恼恨,到如今竟然是期待已久的陪伴。

      可事到如今,哪里还有容得下荀非雨的地方?

      他曾以为放弃掉“荀非雨”这个身份就能过得轻松,可那不过就是一个身份而已,自己仍然被束缚在过往的经历、习惯和思考模式里。一切似乎都不会有任何变化,仍然在按照预定的轨迹进行。

      妖监会先遣队那两个人应该恨极了自己这个愚蠢的人,岳家人会放过不听话的天狗吗?又说回去诊所找宗鸣,宗鸣的包庇对象除了易东流这只恶鬼,是不是又要多一个忘恩负义的天狗?无论去往哪里,他都是一个拖累,一个沉重的负担。倒不如做条狗,扒拉着垃圾堆里的残羹冷炙,苟延残喘如行尸一般没有心魂地活着。

      他缓缓闭上眼睛,却听到一串踏水的足音越来越近。荀非雨没有闻到那股兰花般的香气,他暗笑自己居然还在期待宗鸣,也许就是个扔垃圾的路人,撑伞路过一条死狗而已。那足音却在自己面前停下来,举着伞罩在了自己头上。谭嘉树左手打了石膏,单手持伞,竟是半个身子都落进了雨里。

      这人眼神中没有怨怼,倒像是和老朋友久别重逢:“非雨哥,淋雨呢?岳叔让我出门带把伞,果然下雨了哈!江家妹妹搁西南分部担心坏了,我刚还跟她挂电话呢,说出来寻寻你,没想到这是瞎猫撞上死耗子,正好瞧着你。怎么,看到我就厌烦了?我还没生你气呢。”

      是该生气,倒怕你不生气。

      荀非雨强撑起身体想走,后腿的疼痛却让他不得前行。谭嘉树赶忙打着伞追在后头,嘴上还絮絮叨叨不停:“你那事儿我没跟岳叔说,咱们都能理解。也怪我没能力,不能多看几眼我叔的笔迹,谁能知道那法子没用呢?至于为什么这么赶,你怕是不知道,我刚几岁那样,北京因为龙脉爆了次鬼潮,知姐儿元气大伤,碰到鬼就是个死字,她可是个关键啊。”

      看来人命还真是有贵贱?荀非雨冷冷瞥了一眼谭嘉树,却看到那人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眼泪。谭嘉树扔下伞匆匆抹了把脸,他本来就长得好,这一笑起来更是让脸边儿似有柔光。这人弯腰直接抱起狗就跑到了最近一处的屋檐下边儿,拍拍狗头傻笑。

      谭嘉树叹了口气才说:“唉……我当时确实是想给你拖时间的,专门没叫沺沺过来,想你兄妹俩能说说体己话。抱怨你肯定也是有,你对我估计还是挺戒备的,但我行得端走得正,妖监会那东西吧,波诡云谲的,咱们都没法子看个一清二楚。”他顿了顿,含笑看着荀非雨的眼睛,“听说妖兽都能分辨真心还是假意,你嗅嗅呢,我真的没记恨你,咱们不都是人吗?有个七情六欲的,多正常啊。”

      真心假意?荀非雨嗤之以鼻,要真有这种能力就好了。可这并不能对荀非雨起到任何安慰作用,他不需要任何解释,不需要听这些前因后果,所有的缘由都无法弥补他妹妹死去带来的损伤。他只能低头磨着爪子,当作没有听到。

      不成想,谭嘉树却站起来耸耸肩:“你要在这街上走走也没事儿,我不求着你回妖监会去。霏霏爱待在宗先生身边儿,我想你也是喜欢那边儿的,我就当没见着你,你歇着吧。我过会儿还得准备准备,接了知姐儿,就得着手开始查阵法了。”

      “但有一点我觉着还是得给你讲明白,”末了,谭嘉树左右一望,贴近荀非雨耳边说,“你颓废没事儿,可不能让那偶像姐姐和你妹妹枉死。咱们的事儿一笔勾销,往后还是同事,伞留给你,走了啊!”

      待荀非雨回过神,那人已经冒着雨跑没了影子。荀非雨冷眼看向旁边那把被留下的伞,五味杂陈到无以复加。事到如今真相还有用吗?还有任何的价值和意义吗?他祈祷自己的妹妹在天之灵能够安息,可现在分明什么都没有了。

      鬼使神差似的,荀非雨伸出爪子向红布做的伞面抓去。轰隆一声,天的那一边响起一声惊雷,屋檐下少了一条狗,却多出一个人的影子。

      左霏霏已经找了三个小时,此时已经完全入夜,暴雨也越下越大。她循着气味一路走,可那气味却晃神间变了一点儿。那变化让左霏霏心叫不好,赶忙在阴影里变回人形,追出巷口却看到一个撑着红伞的男人。红伞面遇水不湿,云环月暗纹熠熠生辉,斑竹所制的伞骨被男人握着,另一只手堪堪接住伞骨上飘落下来的纸蝴蝶。

      “说什么留不留的,总归是我做的伞。”独眼的男人单手一握,将纸蝴蝶投入脚边的水洼中。他微扬伞盖,脸上染起一抹红影,左霏霏却觉得那张属于荀非雨的脸熟悉又陌生,“你是……云扉?”

      “仝山,把身体……还给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第 5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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