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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 51 章 ...

  •   等宗鸣走到天台的时候,荀非雨已经想要挖出第二颗眼球。他冰封似的神色终于出现了裂纹,白雾瞬间凝成琼枝死死禁锢住荀非雨的双手:“谁告诉你这样有用的?!”

      气压瞬间因为周遭的白雾降到冰点,跑到一半的陆沺因温度骤降而无法动弹。左霏霏不住地向宗鸣摇头,死死抿着嘴唇示意男人不要行动。谭嘉树还算有担当,他撕下布条扎住左霏霏的伤口,站起来说:“是我,我之前看到……”

      “半吊子!亲眷的血肉?补全?”宗鸣挥手将荀非雨甩开,但荀雪芽也未曾攻击他,“那你也要看看,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亲眷啊!荀非雨,热血上头了?你别忘了你是条狗啊,你被夺了舍,这根本不是你的身体……又怎么会有用呢?”

      “没用……”荀非雨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他歪头笑得僵硬,“那我去杀了姚远,有用吗?”

      未等谭嘉树反应,左霏霏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直接跌去了天台之外。她死死抓住谭嘉树的衣摆,紧闭双眼将人带了下去。轰的一声巨响,两人砸穿了废弃的雨棚,却被易东流那数个黑影分身接住。左霏霏看了一眼昏厥过去的谭嘉树,接过易东流递来的手臂,苦笑着按回伤处:“妖就是这点好,对不对,易寒?”

      “朏朏,”易东流的神色迟疑而困惑,“那是易某的名字吗?我……”

      “我记错了,你能带我们走远一些吗?”
      “好,易某送你们和菖蒲去妖监会。”

      上方的宗鸣冷眼看向下面的情形,回身看向全身被缚的荀非雨。他缓步走向荀雪芽,不顾身后荀非雨的叱骂,笑着揉了揉荀雪芽的头发:“我不是让你有多远跑多远吗?你保护不了他的,回到这里引发鬼潮,你一定会魂飞魄散……我没有告诉过你吗?”

      他有危险。
      “谁告诉你的?”
      我不知道。
      “你辛苦了,接下来要怎么办才好?”

      在荀非雨看来,宗鸣一直在自说自话,可又像是在跟荀雪芽交流。他根本无法挣开束缚在身上的白色琼枝,只能冲着宗鸣喊叫:“你能,你能跟她交流?雪芽在说什么?!雪芽,雪芽,看看我……哥哥不会让他们杀了你的,我绝对不会害死你第二次!”

      不是你的错。
      “雪芽,哥哥一会儿就去杀了姚远,你等着……”
      你为什么听不到我说话?不要去,我叫你不要去!
      “宗鸣,放开我!”

      宗鸣冷冷瞥了荀非雨一眼,从兜里翻出一个红布包,取出其中一枚铜钱:“你还记得这个吧?”

      之前在寻找第一次鬼潮源头的时候,宗鸣曾经抛掷铜钱让冥鬼口吐人言。荀非雨忙不迭地点头,急不可耐地向前挣扎:“我知道,我记得!你能让我和雪芽说几句话吗?宗鸣,宗先生,我求你……”

      “不用求我,不帮你我就不会拿出来了。”宗鸣两指摩挲着铜钱的边缘,抽了抽嘴角对荀雪芽淡笑,“我帮你哥哥,你帮我,好吗?不要躲,不要害怕。”

      女鬼将眼球放进宗鸣的手心,接过那一枚铜钱放进嘴里。于此同时,宗鸣挥开浓雾,解除荀非雨的束缚。收束的琼枝并未消失,它们裹住荀非雨的两手,前头汇聚收束宛如一支利箭,顿时将宗鸣和荀雪芽贯穿。喷涌的鲜血溅在宗鸣脸上,通明的枝干染上血红,竟有种妖异的美感。

      啪嗒一声,琼枝碎裂,荀雪芽抽咳一声,望向将宗鸣推开的荀非雨,不熟练地笑着:“哈啊……哥,哥。”

      荀非雨慌张地看着荀雪芽胸口的血洞,愤怒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现在的心情,想问为什么,想要抱紧自己的妹妹,想要对宗鸣怒吼……想做的事情太多,他却只能手忙脚乱地捂住荀雪芽胸口的伤,摇着头无力地流泪。

      “这……这是,条,件。我,让他,杀了我……他,是好人。”荀雪芽脸上的黑翳不断散去,露出人类的颜色,她颤抖地伸出双手,捧住荀非雨的脸颊,“你,你瘦了……咳,哈,眼睛,痛不痛?”

      “为什么你要我痛不痛啊!”荀非雨一把将妹妹抱进怀里,“你从来都不是这么体贴的孩子,你任性一点……好不好?你想要什么哥哥都给你,我一定,我一定……”

      “我……我想你,放弃我。”

      意识越来越涣散,层层裂痕浮现在荀雪芽的四肢上。她的双手宛如烧焦的火炭,不断向外坠落着灰烬。她看不到荀非雨的脸,却能感觉到手上的湿润。此刻自己的脸是什么样子呢?丑陋,腐烂,满是蛆虫,想想就恶心。但荀非雨的怀抱实在是太温暖了,如果要选择一个死去的地方,她不想要孤独地躺在水泥地上,在哥哥怀里变成一抷尘灰多好。

      任性吗?作为人活着那十七年,荀雪芽已经足够任性了。父母宠溺,大哥忍让,二哥更是对她极好,自己就像是贫民窟里被宠坏的公主,但也是只是像而已。她没有公主那么好看的容貌,也没有优渥的物质生活。班级里其他同学都有一门兴趣爱好,她脑子再聪明,也会被嘲笑成寒门学子,要靠读书飞上枝头变凤凰。

      为什么我生来就是鲤鱼呢?为什么我生来就是野鸟呢?为什么我不能出生在罗马?要拼尽全力才能换来别人出生就有的起跑线,尽管全速去追,荀雪芽还是做不到。她不平衡,她抱怨,甚至觉得家里要是没有大哥那个药罐子,还有二哥这个多余的人,自己的生活一定会更好。

      为什么家里那么穷,父母还是要生第二,甚至第三个小孩呢?大哥有病,生下健康的二哥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让我降生在这个世界上跟你们一起受苦呢?

      很快,年仅十岁的荀雪芽就发现了理由。作为家庭主妇的母亲很喜欢向人吹嘘,拍拍松弛的肚皮,恨不得对所有人讲自己儿女双全;作为公司职员的父亲最爱把人请到家里来,一遍又一遍展示自己和大哥取得的奖状,那是他基因好,孩子多但是有出息。

      为了减轻抚养三个孩子的压力,二哥似乎被父母选择性地忽视了。餐桌上从来没有人听二哥说话,母亲不会问二哥要吃什么,父亲也不记得给二哥买礼物。沉默寡言的二哥没有自己的房间,经常跑去隔壁程钧哥哥家睡觉,父母甚至不会多过问一句。年幼的荀雪芽忽然感到一阵窒息,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被这种家庭氛围吞没吗?

      可她不敢去抗争,她害怕这样会损伤自己的生活质量。父母能力有限,给自己买了裙子,二哥的鞋就没了着落,可是自己又会在班上被人嘲笑。她纠结了半天,没想到却在房间里发现了一个礼盒,上面写着“祝我宝贝妹妹生日快乐”。荀雪芽兴冲冲去找大哥,却被告知不是大哥买的。回头时,她看到了手上满是伤口的二哥,笑着问她为什么不穿上试试。

      你不讨厌我吗?我抢走了你的一切,你不怨恨我吗?我是那么的自私,任性,每天抱怨,每天都不满足,可是那些都是你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东西啊。

      直到大哥工作之后,家里的条件才好了些。父母的目光从来没有移向过荀非雨,似乎觉得让他读大学都已经是仁至义尽。年纪大了之后父母也会抱怨为什么二哥不和他们亲近,好像已经全然遗忘自己对二哥的无视。但荀非雨还是原谅了父母,甚至对气鼓鼓的荀雪芽说:“只要你过得好,哥哥牺牲一点没什么。”

      只有一点吗?父母总爱叫嚣自己为家庭贡献出了所有,但从高中开始就自己挣学费的荀非雨没有付出所有吗?二哥心理健康吗?哪怕是一秒,他有为自己活过吗?荀雪芽读了很多心理学相关的书,那是畸态的奉献型人格,完全没有重视过自己的存在。

      “不,不要查了……别当线人,危险,你危险……”荀雪芽的双脚已然粉碎,仅凭白雾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形。

      或许荀非雨不是个好人,但他一定是荀雪芽最好的哥哥。没人能比她更清楚,这五年里荀非雨究竟有多煎熬,究竟崩溃几次,付出多少。从她在一片血泊当中产生“意识”起,她就飞速凭着直觉逃回了二哥的身边。这个男人从来没有放弃过拯救她,从没遗忘过这个抢走自己一切的妹妹,没有解脱的轻松,反而跳进了混乱的泥沼当中。

      他好几次在群殴中生命垂危,在深夜里因为挣扎抱头痛哭,可荀雪芽什么都做不到。她不记得凶手是谁,只知道自己的怨怼与日俱增,再也控制不住疯狂的杀戮本能。聪明如她,在发现杀死人类会取得更多力量之后,荀雪芽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扬起了利爪。

      控制血水,隐匿气息,凝结鬼气,一击毙命。鬼魂这种东西究竟为了什么存在?难道不是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思念吗?荀雪芽反倒觉得自己像一个杀人利器,她轻易掌控了自己的力量,凌驾于他人之上。冠上“保护哥哥”的名头,一次又一次放任自己的欲望。

      那力量太让人着迷,荀雪芽甚至觉得自己无比强大,足够逃出原生家庭带来的桎梏。她能只手推开撞向荀非雨的车,可以绞杀埋伏荀非雨的人。可又害怕杀死了夺舍的人,让荀非雨也变成像自己的一样的孤魂野鬼。这姿态万分丑陋,还好自己看不见。

      可荀雪芽还是嫉妒啊,她嫉妒到发狂,为什么站在你身边的人不能是我呢?为什么没有人可以听见我的声音?为什么我拼尽全力也换不回你付出的一切?为什么上天对我们这么残忍?为什么我就是帮不上你的忙?

      “哥哥,放下我,为自己活下去吧。”

      她清晰地听到了身体碎裂的脆响,身体越来越轻,风将她吹出荀非雨的怀抱,逐渐向着远处坠落。天台顶上传来撕心裂肺的狼嚎,那只银灰的狼犬飞扑出去,踏着风追逐远去的灰烬。

      走马灯似的场景在荀雪芽脑海里回放,直到这时她才能清晰地回忆思考,没有怨气的干扰,她终于记起了自己死亡时耳旁出现的笑声。神来救你了,那是唯一一句她听到的清晰语言,因为那时自己早就被挖掉了眼睛,割去了舌头。

      可时间逐渐倒退,她回到了那条马路边,好像走上了一辆车。自己的头被人压在车窗上,依稀与街边一个震惊的人的对上了眼。荀雪芽猛地向前伸长了手臂,疯狂地摸索着荀非雨的身体:“程……”

      骤然而来的雨瀑瞬间将荀雪芽的轮廓冲散,就在兽爪接触到她身躯的前一秒。远在成华区的程钧皱眉看向天空中诡异的光点,身边人撑起的伞却阻隔了他的视线。姚远握着伞柄小心翼翼地挂住程钧的袖口,程钧这才觉得心里的不安稍微轻了些。他安抚似的摸了摸姚远的手,垂眸低声说:“非雨,我真的,很讨厌雨天。”

      天尸已熄,空中只剩下不断坠落的天狗。野兽跌倒在湿滑的水泥地上,它拼命地舔舐着地上的余烬,喉中发出一声声悲鸣。

      而宗鸣不慌不忙地弯腰,捡起地上那枚沾染了荀雪芽鲜血的铜钱。他轻轻将脸颊贴了上去,那上头似乎还能听到荀雪芽的声音,女孩儿轻声对宗鸣说:“我想跟他聊聊,什么代价都可以。”

      “我不要你的命。”
      “但我求你杀了我,我故意攻击他,他都不相信。”
      “那你告诉我,荀非雨想要什么。”

      “他啊,”荀雪芽的声音泛着苦意,“他是个白痴,只要一个人一直看着他,那就够了。”

      冷雨冲走最后一点血沫,宗鸣仰头叹了口气:“不是人的话,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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