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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终章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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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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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e。
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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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一航】
“妈的,接电话!”史一航罕见地暴了粗口。
齐珝的电话打不通了,在他说他怎么没把张清弄死后。齐珝在电话里十分激动,言语混乱。史一航完全不知道齐珝在说什么。凌晨一点多,齐珝那头的静得可怕,衬得齐珝的声音愈发没有实感。他觉得齐珝的声音有些颤。他在齐珝错乱、颠倒的只言片语中,还得知了一个事实。齐珝的奶奶死了。
史一航瞌睡全无,又给徐启打电话。然而徐启的电话,一样打不通。史一航又发了条消息过去:“徐启,睡了吗?有重要事,看到速回电。”
彼时徐启刚从手术室出来不久,麻醉还没有退。徐启疼得睡不着,问一旁止不住眼泪又不想被他发现的母亲要到手机,看到消息时,齐珝已经失联三个多小时。没有人知道齐珝去了哪里。
弑母。齐珝做得出来,以史一航对齐珝的了解。他和齐珝的联系相较于之前,少了些。齐珝交了男朋友,避嫌是部分原因,还有部分原因是两个人各奔前程。还有一百来天高考,这个节骨眼如果齐珝出事,史一航想都不敢想。
【徐启】
病房里还住了一个女生。跟腱撕裂。跟截肢、粉碎性骨折之类的比起来,确实不算什么大伤,所以徐立峰找关系在湘雅腾出一间独立病房时被院方劝说没必要。然而,徐启是运动员。他在可预见性的将来靠他的一双腿升学。
他想不到梦在一眨眼之间就可以破碎。左脚跟腱断裂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快到猝不及防。痛感传来和身边人错愣前后就那么几秒钟。他抓着脚踝坐在地上,痛得面部扭曲。身边的梁博韬最先反应过来。然后是郭鸿飞。
要命的是,徐启是在训练中的受的伤。更要命的是,这场训练是为了两天后清华的教练来选人做的准备。
徐启还在手术时,没哭。局部麻醉让他意识清醒,他知道医生护士正围着他的脚,在他的筋肉上动刀。他什么都没想。他不敢想。他怕他一想就哭,一哭就抖,更丢脸。
出手术室,徐立峰满眼关切,翠花双眼通红叫着崽崽。徐启也没哭。或者等不及情绪上来,就被护士打断了。
徐启的换洗衣物已经让人送来。已经过了探视时间,翠花执意留下来照顾徐启。隔壁床的小姑娘早已睡熟。冬夜格外显得静。徐启拿着手机给史一航回了条消息。
「什么事?我现在不方便打电话。」
史一航回复得很快,像是守在手机边一样。「你能联系上齐珝吗?」
徐启刚想打字,史一航把消息撤回了。「齐珝有和你说什么吗?」
徐启直觉奇怪。发生了什么吗?为什么这么晚了他还不睡觉。他打字道:「你指的什么?」
等了几秒,史一航在打字,但却没有发送。徐启想了想,「齐珝今天从北京回来,飞机上所以没接到?」
却没再等到史一航的回复。
莫名其妙。
史一航选择了没有告诉他。
那晚徐启给齐珝发消息,问齐珝到学校了吗,齐珝没有回。跟着第二天,好不容易趁空,身边没人时,徐启又给齐珝打电话,关机。
齐珝的手机从来不会关机。这时候,徐启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直到周六晚上,终于放假的队友们来医院看他,徐启才知道,齐珝已经三天没来学校了。和他一起参加清华冬令营的熊庆宇早就回来上课了。
“你能去他家看看吗?”徐启对梁博韬说,语气迫切。
“什么意思?”梁博韬本意是从徐启这里顺点消息回去,没想到自己一句话让徐启变了脸。纸包不住火,梁博韬眼睛又毒,高三开学没多久就看出两个人恋爱了。队友们都在纳闷徐启像被灵魂交换一般,疯了似的练球、背着恶心的政史地时,只有梁博韬清楚原因。他知道劝不住,所以一句话都没有说。徐启现在出事,他心里除了担心,还多一份愧疚。当初阻止一下,或者把徐启骂醒,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至少徐启走体特上中南是可以的,现在彻底无望。别说中南,就是普通一本,徐启现在的文化课成绩还差一截。
刘征远和顾煦阳他们正好聊的起劲,翠花的注意力也不在徐启身上。徐启压低声音凑近梁博韬,“韬哥,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但算我求你,帮我打听他去哪了。我根本联系不上他。”
梁博韬从湘雅出来时,把齐珝捅死的心都有。所以从徐启出事到现在,最应该知道的人还一无所知。不配,齐珝根本就不配,他不配徐启喜欢。徐启他妈的就是个傻逼。如果不是齐珝,一个不学无术、吊儿郎当的二世祖会疯了似的想去北京,而且眼里只有清北?他他妈的不信齐珝不知道徐启这么没日没夜的练球是为了谁。狗娘养的东西。
梁博韬辗转联系上熊庆宇。熊庆宇说那天他俩下飞机后就没在一起了,他也不知道齐珝去哪了。事实上,黄莉也问了他不下两次。
这说明,连黄莉这个班主任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黄莉多次打不通齐珝的电话后,拿出齐珝当时报道时填写的档案纸,找到齐珝父母的电话。同样,无人接听。不是占线,就是正在通话中。好不容易通了,还是助理接的电话。齐秉钧和张清都是。
两个人在忙着离婚。
【齐珝】
徐立峰问张清要到齐珝在学校南门租的房子的地址,无论怎么敲都无人应答后,选择了报警。对于现在的齐秉钧而言,齐珝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名声已经不重要了。如果要问这个人到中年的男人,有什么人生感悟。他会回答,不要和律师结婚。
说出来有些荒谬,一个亲生父亲,自己儿子失踪三天还是从儿子的班主任那知晓的。齐秉钧简要交代了事件的因果,同时也隐瞒了齐珝差点掐死张清的部分。这会对齐珝不利。
齐珝在奶奶走的那天当晚就发现不对劲了。结束当天培训回寝后,他没打通奶奶的电话,下午发给奶奶的微信也没有回复。
齐珝给齐秉钧打电话时,齐秉钧手里拿着奶奶的抢救无效和死亡证明从医院里出来。齐秉钧一来觉得齐珝赶回来也见不到最后一面,二来也不适合在电话里说,便谎说晚点去奶奶家看看,让齐珝安安心心参加冬令营。然后又骗齐珝,说奶奶手机坏了,过两天带她去买个新的。
齐珝一直半信半疑。真正让齐珝预感到什么的,是上回长沙的飞机前齐秉钧给他发的短信,“齐珝,下飞机回新房子,有事要跟你说。”
齐珝拖着箱子打开家门那一瞬间,一种陌生又怪异的感觉扑面而来。齐秉钧和张清两个人如同两具木偶一般端坐在沙发的两头,听见动静时同时抬头望向他。齐珝一一看了一眼,他们两人的眼神充满了空洞和冷漠。
客厅里的摆设和原来的一模一样,但总有什么东西不对。齐珝松开拉杆,望向齐秉钧,没有叫爸妈,张口问道:“奶奶怎么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有些不正常。齐秉钧仰视着齐珝,霎那竟生出一丝恐惧和压迫感。他竭力克制住颤抖,维持着一个成年人该有的从容告诉儿子他的奶奶不在人世。
齐珝起码有半分钟僵在原地,眼睛一眨也不眨,听不到任何声音,对齐秉钧逐渐焦急的呼唤没有任何反应。
然后突然,齐珝又可以听到一切了。他深吸一口气,眼眶通红,声音哑的自己都听不清,开口的同时滚烫的眼泪划过嘴角,“是那天吗?”
齐秉钧千般不忍,终是点头,紧接着又语速急促说道:“你回来也于事无补,担心你会受影响就……”
这种理由太过苍白无力,齐珝甚至没让齐秉钧说完,“奶奶是怎么……”
齐珝发现自己根本就说不出那个字。但他能猜出来,奶奶走得不会是安详的。一个身体状况好于绝大多数同年段的老人,只要没有突发状况,是能寿终正寝,谓之喜丧的。
“齐珝,以后我会告诉你。奶奶的后事已经办妥,不用操心,让她入土为安。叫你回来,是因为另外一件事。”齐秉钧犹豫了半晌道。
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张清,此时接话道:“我和你爸爸准备离婚,现在正在走流程,有些地方需要你的意见。”
齐珝望着张清的脸,那副公事公办,丝毫看不出自己婆婆刚去世的表情,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齐珝凶狠地盯着张清问道:“你是不是跟奶奶说了什么?”
“你以为这样会吓到我?”张清掀开眼皮瞥了一眼齐珝,冷哼,“我什么都没说,是她自己不小心听到了。”
只要是个人都不会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的话。齐珝大脑嗡的一下,毫无预兆的冲向张清,一手掐住张清的脖子,生生将张清从沙发上拎了起来。齐珝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烧得他根本无法思考,然而他又觉得自己无比清醒,他死盯着张清的眼睛,“我他妈的有没有跟你说过,你在外面爬上多少男人的床我都不在意,唯一的要求就是别让奶奶知道!”
“就这么一点要求你都做不到吗?”齐珝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他还在加重着力度。望着这个毫无人性的女人一句一句说道:“需要我的意见?你以为我会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离婚案提起诉讼需要三个月,万一走二审又是三个月。这个时候提离婚,无非就是确保能在我十八周岁前拿到我的抚养权,好让我去帮你争那男人的产业,你算的可真他妈的清楚啊!”
那个男人在广州的名望和地位到了一定程度,齐珝不想知道都难。如果人分三六九,有钱人里也有三六九等。就像徐启和方旖旎都住别墅,但一个是连排一个是独栋,天差地别。
“但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张清已经无法呼吸,如同一条脱水的鱼般在齐珝手里扭动。齐珝仿佛完全意识不到张清快要窒息,“我可没有你老公,哦,应该说你前夫那么好拿捏。因为你别忘了,我身上流的有一半是你这种禽兽的血……”
从来没想过自己温文尔雅的儿子,会有如此暴戾凶残的一面。齐秉钧被吓得一动不动,呆呆看着张清本能地挣扎求救。他回过神后迅速奔向两人,试图把张清从齐珝手里解救出来,却根本掰不开齐珝的手指,处于极端情绪里地齐珝也听不见他的任何制止声。
齐秉钧情急之下用手握拳对准齐珝肘窝使劲一锤,这才让齐珝手部泄力,松开了张清。齐秉钧看也不看跌在地上捂着喉咙大口呼吸的张清,他拦在两个人中间,挡住齐珝的视线,双手不断拍击着齐珝的脸,一遍一遍重复着要齐珝看自己,让齐珝从暴怒中脱离出来。
好几秒后齐珝的眼睛终于有了焦点,有了清明。他望了一眼齐秉钧,又看向张清,片刻后朝门走去。他打开这张家门进来还不到十分钟,行李箱还停在玄关,连书包都还在肩上。
齐珝开门前扭头看着跪坐在地上的女人,“张清,从现在开始,我齐珝断绝和你的母子关系。我不管你有什么手段,如何钻法律的空子,抑或是威胁齐秉钧,离婚判决书下来,只要我的监护人那一栏不是齐秉钧三个字,我马上死。”
“你让齐秉钧净身出户也好,身败名裂也罢,那是你的本事。但我齐珝活着一天,你就不要想利用我帮你往上爬。”说完,齐珝开门走了出去。
【徐启】
警方来学校调查的消息传遍整个年级后,徐启几乎要把杨鑫的微信戳爆。杨鑫知道的,并不会比其他班的同学多多少。更何况,全程被叫出去的也只有冬令营期间和齐珝同寝室的熊庆宇。
那天晚上,齐珝还没有出小区楼盘时,齐秉钧的电话就打来了。齐珝没接。他拦了一辆计程车,去了老房子。齐珝径直推开奶奶房间的门,原本摆着一张床的位置此时空空如也。齐珝不死心的打开衣柜,还是空的。
当地的习俗是,要把逝者所有的东西都扔掉,包括相片。甚至客厅里挂着的泛黄的穴位图都被扔了。目光所及之处,找不到丝毫奶奶存在的痕迹。
齐珝抱住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客厅里安静在爆炸。仿佛静止的齐珝像是想到了什么,起身进了自己的房间,疯了似的去拉一个锁上了的柜子。齐珝急得满桌子找钥匙,他急得像是慌了神。他找不到钥匙,钥匙最后总是会被奶奶保管好,他只要问一声就好。
那么一瞬,齐珝彻底崩溃,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不远处的单人床,还是他去北京前的那套床具,奶奶亲手换上的。柜子里塞满了他从小到大的衣服,奶奶叠得整整齐齐,有的上面还绣了齐珝的名字,因为奶奶怕幼儿园的老师给齐珝穿错。齐珝打不开的抽屉里,放的是齐珝的作业本,上面每一次的家长签名,都是奶奶签的。
奶奶整整给他签了从小学到初中的家长签名。从看的懂作业是什么,到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宝贝孙子在学什么。
思绪像是漂浮在宇宙的飞船,没有航线的撞上一个又一个记忆碎片,画面在脑海里闪现。齐珝从小就知道,奶奶的口音和周围人不一样。奶奶的发音和电视里主持人的一样,是标准的普通话。后来,有次和爷爷一起买菜,齐珝听见旁边有个奶奶说女儿会娘家了,多买半斤肉。齐珝便问问娘家是什么意思。爷爷便说奶奶的爸爸妈妈家就叫做娘家。齐珝又问奶奶怎么没有回去过呢?爷爷告诉她,奶奶的娘家在北京,太远了。
齐珝还想起十来年前躲在房间里听到的一场大人的对话。
从来不会和人急眼的奶奶和张清在吵架。奶奶希望他们能早点把齐珝带去广州,接受大城市的教育。张清开口闭口全是钱,仿佛齐珝就是一台只会烧她钱的机器。奶奶没控制好音量堵住张清的嘴,讲她不稀罕那几个钱。他们打来的每一分钱,她都没动过,给齐珝存着。张清又说,这跟她没关系。当初说的好好的,她只负责生,养和带都不归她。
那时候齐珝才知道,他上的每一个兴趣班、吃穿用度,都来自他的祖父母。而那个教育基金账户,奶奶在高三开学不久告诉了齐珝,拿着存折的奶奶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我本来打算在你成人时作为成人礼给你的。但最近心里不知道怎么的,总是惦记着,要我早点给你。”
这么多年,积累到现在,账户的金额已经很可观,足够齐珝应付突如其来的巨变。齐珝也是从那之后开始失眠,他猜奶奶或许察觉了什么。
其实那天下午,坐在清华的阶梯教室里,他有过一阵莫名其妙的心慌。他从来没有过心慌的感觉。冬日暖阳下,齐珝害怕得下意识松掉了手里的笔。然而齐珝不敢问,他怕真的就是那个时间点,怕那阵心慌是所谓的科学也无法解释的心灵感应。
死亡从来都不可怕,可怕的是那再也没有归宿的情感。齐珝突然又听不见了,呼吸声好像从远处传来。
齐珝甩了甩头,拿出手机,在自己毫无意识的情况下打了个电话给史一航,然后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