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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十二、锋芒(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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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记得。”顾静霖思索半晌,如此回答。
“不记得也好。”扈江离如此叹道,“待我套出那人的心思,再为你作打算。”
顾静霖仍然虚弱,不一会儿瞌睡起来。扈江离与顾玹不再打扰,悄悄退出小阁。
走远了一些,顾玹问道:“你能肯定真是六皇子?”
“十有八九。”扈江离看了看他,“你不信?”
顾玹摇头:“你不了解静霖,她的性格不该喜欢那阴沉之人。”
“等着瞧吧。”扈江离道,“遇见你之前,我也不相信自己会对闷骚之人动心。”
顾玹:“……”
又过数日,扈江离进了宫,询问太子那宦官查得如何。
太子坐在书案后,长叹一口气:“死了。”
“怎么死的?”
“狱卒用刑过重,他又年事已高,便死了。”
“认罪了吗?”扈江离急切地问。
“认了,”太子道,“可是一介宦官,何来勇气单独弑君,背后必有主谋。可惜主谋未曾交代,便断了气。”
扈江离眼眸一转,又问:“太子有何推测?”
“本宫忍不住怀疑,”太子的语调听不出悲喜,“约莫与乐屿脱不了关系。”
“六皇子……”
“乐屿要有取代我的心思,倘若父皇有任何差错,朝中必然调查到我头上。届时他再一拨弄,太子若废,东宫易主,定是易到他头上。”
扈江离不再言语,二人之间一阵沉默。
东宫外海棠落了一瓣,扈江离复抬头再问:“那老宦官是何身份?”
“他在父皇身边二十年了,不过二十年前,他是贵妃宫里的人。”
“贵妃?”扈江离眯了眯眼,“我一看他手上的烧伤十分陈旧,莫非……”
“不错,是玉花宫失火所伤。”
辞了太子,扈江离走在宫中,脑子里仍盘桓着玉花宫失火案的始末。
大约五年前,扈江离还是太子妃伴闲时,玉花宫又失火。那段时日玉花宫的传闻如一团黑雾,悄悄穿梭于宫城内外,不时会有耸人听闻的字句传入耳中。
传闻说,二十年前皇后未立,柴氏野心勃勃,早对贵妃起了杀心。贵妃分娩之日,她恐贵妃若是生了皇子,必然动摇她的地位,于是干脆一把火烧了整座宫殿。可怜刚刚生了孩子、侥幸从鬼门关绕一圈回来的贵妃,没能逃过烈火之劫,花容月貌烧成一片糊状。那场大火起得突然,又有人事先放了毒雾,宫女太监亦死伤惨烈。连同那出生还未看清世界的皇子,一并烧得尸骨无存。
柴氏谋杀贵妃,再不济也得定个罪,现实却是她在贵妃死后平步青云,入主中宫二十年。这其中的缘由都不敢明说,因为宫中纷纷猜测,那场谋杀本就是皇上授意的。
这便是扈江离百思不得其解之处。二十年前,贵妃荣宠正盛,又有顾茂等铁腕武将支持,怎会突然触怒天颜,潦倒收场?
说到顾茂,他的死与皇家有关,是不能说却又公开的秘密。贵妃死于正月初一,同一年的正月十五,顾茂在迎佛骨的盛事之中,身死法门寺的爆炸案。两桩案子都是草草了结,因而不平者愈不平,大约便是老宦官冒生命危险企图弑君的原因。
那么兜兜转转一圈下来,倘若顾茂的死是皇上造成,那么顾玹如今是御前侍卫,效忠的是谁?是皇上?还是与皇上不合的太子?
思及此处,扈江离猛地刹住脚,因为发现似乎连顾玹也卷进了不小的事情里。
“扈姑娘。”
忽听有人唤她,扈江离转身一看,竟是顾琛。
“二公子,好久不见。”她盈盈地福了福身。
顾琛走近她来:“许久未见你了,涟儿说你去过澹台家。”
“是为一些事情。”扈江离说罢,转过话题,“看江离这糊涂的,二公子高中,江离还未道喜。”
“可不必客气了。”顾琛莞尔一笑,“扈姑娘要出皇宫去吗?”
“是,我刚从东宫出来。”
提及东宫,顾琛面上闪过一丝忧虑,随即敛去,笑道:“正好我也要回去,不如送你一程?”
“多谢二公子。”扈江离笑着道谢,内心却将他方才的神情一通分析。
二公子的脾性,大约也不愿顾静岚嫁入东宫,因此烦恼。那转瞬即逝的忧虑倒是可圈可点,他才十九岁,高中状元,心思又细,必是可造之材。
“扈姑娘,”走到宫城边上,顾琛突然停下问道,“我忽然想起有些事情,能否稍等片刻?”
“好。”扈江离说罢,与顾琛拐了个方向走去。
顾琛这方向却是走向刑部的。扈江离不便入内,站在门口高高地仰望那门楣,恍然明白过来,如今顾琛是在刑部就职的。
这么个戾气汇聚的地儿,顾琛来去从容,真真前途无量。
刑部外有一株槐树,扈江离闲等无聊,便倚着树干,踢一踢脚边的石子。
静谧中,忽然听见背后有一阵议论声,细细听去,竟是与六皇子有关。
议论之人像是官员,声音稍老的道:“你不知道,那六皇子的母亲能得宠,全凭那张脸长得像玉花宫贵妃。”
年轻的问道:“您老见过?”
“傻小子,我如何能见贵妃?是宫里的宦官说的。”老者顿了一顿,似是回忆,“据称生得是一模一样,若非贵妃出身特殊,简直要怀疑她有个流落在外的妹妹。”
树后偷听的扈江离动了动眉心。
老者又道:“可惜也是年纪轻轻就去了。”
年轻人追问:“难不成又是皇后……”
“你找死!”老者呵斥道,“宫中秘闻之所以掩掩藏藏,就是防着有人捕风捉影做文章。仁义道德那些东西,他们才不在乎。可人活于世,就得按着规矩行事。他们对此毫无敬畏,只是对他们有用,才惺惺作态博得世人认可!”
“好一番深刻见解。”扈江离心中念着,按捺住探头一看那老者的冲动。
谁知老者下一句话,扈江离便按捺不住了。他说:“譬如扈江离,就是善用规则横行无阻的人。”
扈江离脑中一炸,转过树干一看,原来竟是认识的。她冷冷笑道:“我当谁有如此觉悟,原来是柴公。”
背后嚼舌根的柴密吓了一跳,看清树旁是扈江离,登时吹胡子瞪眼:“你……你怎会在这儿!”
“我若不在这儿,又怎听得到柴公对我的谬赞?”
柴公名密,是柴皇后和顾家大夫人的兄长,也是柴镕的父亲。此人自年轻时便极有手段,将妹妹送入宫给贵妃做伴闲,二人里应外合,谱了一段恢宏壮阔的宫斗史。
“若说利用规则,江离如何比得上柴公?”扈江离扶了扶槐树,“三年前扳倒薛氏一案,柴公身为国舅,见皇后和公主受人欺负,转身便关起柴家大门视而不见,还劝江离识时务者为俊杰,江离可是一点没忘。”
柴密身旁那小年轻本对他极尽崇拜,忽听扈江离这番言语,眼神迷惑了起来。
在后生面前端不住面子,柴密定是要恼,指着扈江离上下抖手:“你怎就阴魂不散,三年前险些毁了我柴家还不够!”
“柴公。”顾琛及时出现,仿佛为柴密浇了一桶水,将这场即将展开的纷争收住。
顾琛笑问:“柴公在此与扈姑娘说什么?”
柴密正待说话,扈江离抢着答道:“叙旧。”
顾琛自是不信,恰好柴密也不想在刑部大门口与扈江离吵闹,红着脸一摔袖,愤愤走开。
顾琛恭送走了柴密,转身向扈江离问道:“扈姑娘与我舅父从前认识?”
扈江离讪讪笑道:“不过说过一次话,还是不欢而散的。”
这些日子,扈江离仍住在顾玹的私宅。二人各自思考了许多事情,心照不宣的,却有种关系比从前更进一步的感觉。
这一日扈江离正切菜,顾玹经过,复后退往里探看,咂舌道:“江离。”
“当啷”一声,菜刀掉在案板上。人有时便是这般矛盾,扈江离心心念念盼望顾玹对她亲近,如今真的亲近了,她却习惯不了,经常被吓得一愣一愣。
顾玹连忙进去:“切到手了吗?”
扈江离故意不动,等顾玹拉起她的手,她才抬头定定将他望着。
顾玹见他葱尖似的手指仍是雪白,知道上了当,略有些羞赧地放开手。
“玹郎……”
“你继续吧。”顾玹说着转身,扈江离轻轻揪住他的衣袖,“玹郎既然来了,帮忙打打下手如何?”
顾玹低着眼看她许久,终究是答应了。
扈江离洗菜切菜,顾玹坐在小凳子上烧柴。烟火气升腾之间,顾玹觑看扈江离,隐约觉得有点不大真实。
“江离。”顾玹平缓开口。
扈江离转过脸来:“你说。”
“……”
扈江离等了半日,不见顾玹有下文,干脆走到他身边。因他坐着小凳子,她只得蹲下来,才能与他平视:“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顾玹又被她看得脸红了,“只是觉得你的名字好听,叫一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