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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南蛮入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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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见到她,在南蛮子关押掠来的中原女人的帐中,可怜的女人抱成一团,在彼此的怀抱里,瑟瑟发抖的哭泣。
她就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眼神都是淡淡的,即便在这样狼狈不堪之际,蓬头垢面之时,依然是那个矜贵、端庄的沈家嫡女。
南蛮入关,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狼烟已弥漫天下。
四皇子领兵抗敌,最后不仅自己身死异乡,连千里迢迢赶来与他并肩的王妃都保不住,一起被蛮子掠了去。
而我,因为识时务,人机灵,没有死在蛮子的刀下,做了一个低贱的奴隶。
蛮子暂时没有对这些精挑细选的女人做什么,不是别的原因,而是因为这些女人都是最好看的,留着回去后,让他们的可汗论功行赏。
这本是平常事,可我家姑娘绝不能落到这个结局,她生而尊贵,要是失了这份尊贵,一定会死。
我得想办法带我家姑娘走,离开这里,回燕国,回昌平沈家,回我姑娘尊贵的地儿去!
奴隶其实还算自由,毕竟,蛮子们也想不到,面对几万的大军,还有人敢逃跑。
他们自信于暴力和实力,已让中原的男人和女人们屈服,不敢反抗他们。
虽然在看到我家姑娘前,我也是这么屈服的,但是,我可以受辱,可以默默无闻的死在这里,我家姑娘不能!
连续两天夜里,我都在想办法,蛮子们马上就要翻过燕支山,一旦进入一望无际的草原,就不可能再脱逃了。
这里并不算戒备森严,大概是因为刚刚打了胜仗,解决了长久以来的心腹大患四皇子,蛮子们很放松,作为奴隶的我要逃跑并不算难,但女眷却很难逃脱。
白天,女眷被捆绑着双手,拖着行走山路上,夜里,女眷被关在帐内,有专门的一队蛮子把守。
女眷们的哭声,从白天一直持续到黑夜,细细碎碎的,到了最后,简直像是鸣叫至泣血的杜鹃。
一声一声,听得令人心碎。
我的姑娘没有哭过,起码我没有看到过她哭,我只是看到她异常的瘦了,瘦的可怕,瘦的心惊,瘦的美艳,那是一种即将毁灭的美。
她像是蝉翼一样,一触即会碎。
而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做不了英雄,救不了姑娘,我像个废物一样,不,应该说我就是个废物!
我该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
我可以怎么办?
这是翻越燕支山的最后一天,过了天门桥,我们就进入草原了,我的姑娘就要被献给可汗了。
我走在桥上,前方数十步之遥,便是我的姑娘,她走的不快不慢,恰好在不至于让蛮子动鞭子的程度。
不可自制的揣摩姑娘的心情,我脑子里一片混乱,迷迷糊糊的视线中,只有那抹白色倩影,残破、蹒跚但依然坚持着。
她在想什么呢?
她害怕吗?
我默默注视着她的背影,仿佛已经看到了她挣扎在某个蛮子的怀里,听到了她哭喊求救的声音。
是的,我听到了,我听到她身上那单薄的衣裳被撕开的声音,比泣血杜鹃的声音更刺耳。
衣角被扯了一下,身后一个同伴嘶声低道:“沈砚,你跳不跳?”
跳?
我侧眼望去,天空明澈透亮,桥下滚滚白云抹在山峰之上,这是燕支山上的梯云桥,是大燕的土地。
若是死在此地,便是死在故国。
我转头看,眼前一片黑压压的蛮子大军,他们提着刀剑,一个个凶神恶煞,像是阎罗殿索命的恶鬼。
忽然,我看到我的姑娘侧目瞟了一眼桥下,沉静美好,山风吹得她衣袍朔朔作响,像是可以乘风而去。
有蛮子注意到了她,眼神龌龊而恶心,像是已经在对我的姑娘做什么。
绝不能这样,绝不能碾入尘泥,我仰头望着那湛蓝湛蓝的天空,感觉自己长长短短未修剪的指甲,陷入了皮肉里,微微的刺痛。
可是,没有办法啊!
什么办法都没有,纵然我是以一敌百的侠客也不可能从数万大军中救出我的姑娘,何况,我手无缚鸡之力。
我低下视线,看着姑娘的背影,她是那样的尊贵,怎么能受此大辱?
对啊,她是那样的尊贵啊!
所以,她为什么还不死?
我抹了把脸上的尘灰,再次抬头望高高的苍穹,到此刻,只有死亡才能保全尊贵。
恍惚间,所有的人都似乎消失了,万籁俱寂。
天地间,只有我和我的姑娘。
我抱着我的姑娘,从桥上跌落而下,想我从前最大的愿望不过是隔着门帘看我的姑娘一眼,而现在,我和她离得这么近,近的可以闻见她衣领处淡淡的花香。
风里,好像有呜咽之声,同飒飒的风声交织在一起,如同一曲悲凉的乐章。
我想,这辈子的遗憾只有一件了,没有考上一个功名,衣锦还乡,光宗耀祖。但是,这已不重要了,我保住了我的姑娘。
感觉是砸在什么上面,然后有水从口鼻涌进去,似乎是有一只手抚上了我的脸,但这也不知道是我的想象,还是我的姑娘死时的动作。
我挣扎着开口想问她痛不痛,然后,眼睛就睁不开了。
醒来的时候,已是星辰满天。
高高的树木遮天蔽日,将星空也遮的几乎不见,一切都是黑暗的,人在其中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四周静寂,只有风声过耳,偶尔能听见两声远处飘来的野兽嘶叫声。
我回忆起那座几乎与天齐高的桥,我从上面跃下还能活着,简直可以写成传奇了,以后人们回忆起我,那都是仰望神仙。
“你是沈家的奴才。”耳边突然响起一个不算温柔的声音,像是一道落雷劈在满地的干柴上。
我挣扎着要起身,却感觉手脚根本就用不上劲,只能躺着,听姑娘继续说:“你伤的很重,不要乱动。”
原来我真的还活着!
“我。”嘴巴张张合合,心里不知道有多少话想说,但此刻荒郊野外,可能还有野兽在伺机而动,实在也不是可以开心的地方。
我想姑娘落到此刻,一定很害怕,只好努力攒出一个笑来,尽量轻快的道:“你别怕。”
有一瞬间的寂静,我看不到姑娘的身影,只听见一声轻呵,似是嘲讽,似是无意,带着许多听不懂的东西。
最后,我听到她淡声道:“休息吧。”
一如我曾经有幸跟在四皇子身后听到的那句——“洗漱吧。”
淡然,端庄,这大概是世家姑娘天生的气度,死亡亦不能剥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