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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牢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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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头刚起来,陈秋立刻摇头,将荒唐的想法挥散,只是内心深处留存下荒诞可笑,并在几日后,消失地无影无踪。
唐安思绪回笼,手上的筷子杵在碗里,两人温馨幸福的日常生活顺理成章地进行下一幕。
客厅的钟表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不用抬头,唐安心里数数,5,4,3,2,1,破旧的铁门外传来少年清亮的嗓音。
“唐安,你吃完饭了吗?我们快迟到了。”
唐安从沙发上提起书包,走到餐桌前,拥抱身体轻颤的陈秋,在她的耳廓边轻声呢喃几句后,转身离开家门。
门外一米八五的男生伸手自然而然地接过他的书包,笑容爽朗,看到唐安出来后,两人并肩走在街道上,他笨拙地迈出小步,迁就这位据说刚从医院出来不久的转校生兼同桌。
唐安听着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感受轻轻吹过脸颊的微风,难得轻松惬意。
“陈珂,我们是不是快迟到了?”
陈珂挠挠头顶,笑得一脸无辜,拍着胸脯保证,“放心,我知道一条捷径,绝对不会被值日生逮到。而且,我可是拜托兄弟帮我拖住上课的王老师,绝对能在老师前进教室。”
他们走到校门口对面的街道时,陈珂带着唐安走进校门左边的小巷。
当他们停在一处矮墙时,唐安薄唇轻抿,心中升起无力感。
“那个……,你别盯着我看,挺奇怪的。”陈珂讪笑,“你是不是不会,我先过去示范给你看。”
他蹲下身子,两只手将杂草拨开,墙角跟露出狭小的洞口,尝试探个头过去,很快就拔出来。
“洞口好像有点小,我们好像进不去。我好像……做错事了。”
“你上次爬狗洞是什么时候?”
陈珂想了想,“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家里住的大哥哥带我过来的。”
“那你大哥哥是怎么过去的?”
顺着唐安的话回想一下,陈珂一手握拳砸在摊开的手掌上,“他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对上唐安平和的目光,陈珂乐开怀地说道:“那是他当时骗我的原话。我现在知道他是翻墙过去的。”
两个人翻过矮墙,墙后就是他们的教学楼,他们从最左侧的楼梯口上去,转过四个弯后,进到倒数第二个教室。
刚走进教室,上课铃声响起。索性老师还没来,大家都纷纷打趣,踩着铃声进教室。
陈珂笑呵呵地坐回座位上,从桌兜里掏出课本,装模作样地翻页,小声说:“老师来了。”
四周的人立刻有样学样,不一会儿,老师带着尾巴进到教室。
“尾巴”进教室后,走回座位,坐在陈珂的前面,他偷笑地向陈珂比手势,欧克。
两人像地下党一样对好暗号,在王老师的奋笔疾书下,提起笔在书上狂抄笔记。
高补班的学生大多都是奔着同一个目标努力,其他时间可以嬉笑怒骂,对待老师上课的态度无比端正认真。
唐安一只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扫过教室,将目光落在窗外的槐树,郁郁葱葱,枝繁叶茂,风吹过时,树叶沙沙作响,观赏一会后,又从槐树滑到刚才他们翻过的矮墙,矮墙下是一处矮坡,常年四季铺着厚厚的青苔,绿意盎然。
王老师讲完一道题后,看向台下,无奈地叹气。人是很容易被影响的,想起校长向他保证,说唐安不会影响到其他人,他才勉强同意唐安进高四十五班。可是,唐安本身的存在已经影响到其他人。
越来越多的人将注意力从黑板放到唐安,若有若无的目光晦涩不明,像绵绵密密的细针落在他的身上。离他最近的陈珂坐立难安,连手上的字抄错行都没有发现。
唐安站起身,动作过大,身后的椅子倒在地上。“老师,我有点不舒服,想去医务室一趟。”
然后,在所有人或释然或怜悯或关心的目光中,离开教室。
医务室的闸门禁闭,透过闸门的菱形空隙,唐安看到黝黑暗淡的通道,试着喊了两声,没得到任何回应,转身离开。
他站在过道想了想,干脆收回准备上楼的脚步,转身去图书馆。
图书馆是一幢漂亮的白色大楼,大楼正前方是圆形的花坛,花坛中央立着一尊大理石人物雕像——孔子。
花坛的左边是尧鑫苑,围绕湖水四周的廊道柱子上缠绕藤蔓,成就学校情侣的爱情圣地。
而右边是露天篮球场和网球场,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在角落练习投篮。
唐安从教学楼的后方小道走出来,进图书馆前,看到原本应该在医务室值班的唐医生神色莫名地站在篮球场对面的梧桐树下。
他向唐医生打声招呼,简单说了下去医务室没有找到人。
唐医生收回望向篮球场的目光,丝毫没有翘班的愧疚,不紧不慢地扔过来一把钥匙,“喏,医务室的钥匙,你想去的话随时都可以。”
说完,他又将目光投向篮球场,完全忽略一旁的唐安。
唐安顺着目光望过去,对面的篮球框下只有孤零零的篮球躺在地上,原本零零星星的人影一个都看不见,可能刚好在他们说话的时候离开了。
他看向唐医生,唐医生的脸上毫无失落,眼神飘忽不定地落在篮球上。
“唐老师,我去图书馆了。”
没得到回应,唐安握着钥匙径直离开,他来到图书馆二楼,二楼中间是服务台,左边是报纸阅览室,右边是电子阅览室。
报纸阅览室长期存放各类报纸,放在标有时间和报纸名称的旋转书架上,和图书的书架不同,垫板倾斜,方便报纸插入其中。
走到他经常坐地座位上,摊开小镇地方报纸,他找到的是三年前的旧报纸。
略过报纸上独占大版面的商铺打折促销广告,一目十行,他很快在报纸的夹缝的寻人启事中找到熟悉的名字。
他将报纸折叠放在裤兜内,路过空无一人的服务台,沉默地走下楼梯。
落下的脚步很轻,轻到楼梯内的感应灯毫无反应,眼前黑暗一片,也许是半年在黑暗中度过,唐安在楼梯内并不害怕,反而格外安心。
他的手插在裤兜内,手心的细汗将报纸润湿,图书馆外,熟悉的人影出现在孔子雕像的旁边。
没等唐安走到跟前,他健步如飞地走到唐安的身旁,又稍微错开一点,对上唐安询问的目光,他抓耳挠腮地解释,“下课后,去医务室没找到你,我就翻墙跑回你家,哪想到在你家遇到唐医生,她说在图书馆见到过你,我就连忙跑过来了。还好,没和你错开。”
陈珂的脸上带着还没有完全褪去的后怕和担忧,唐安想要开口问他究竟在后怕什么,手指微动,触摸到裤兜的报纸后,收回快到嘴边的问话。
“所以,今天你逃课了?”
疑问的话被肯定地说出来。
陈珂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摆摆手,“你不用太感激我,你刚刚出院,身体不好,我应该多照顾你。”
“陈珂,”唐安认真严肃地说,“你还记得我们认识的那天吗?”
“当然记得,你被人堵在胡同里,然后我英勇无畏地冲进去,打倒那些恐吓你的人。”
“你后来再见过他们吗?”
陈珂想了想,“没有吧,可能被我打怕了,不敢在我们面前出现。幸好他们聪明,要不然我见一次打一次。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突然间想起来再没见过他们,有点担心。”
“不用担心,我们是同桌还是邻居,上下学都是一起的,有我在,他们别想欺负你。”
身旁有个喋喋不休的人,让唐安轻飘飘的心有个着陆点,也许这是他很快接受陈珂的原因。
两人站在唐安家门前,互相道别,唐安并没有理睬坐在昏暗客厅内的模糊身影,径直回到二楼的房间,并没有急着开灯,反而站在窗户的角落,测算好角度和距离将一面小小的镜子放置妥当,通过光线的折射,在卧室的穿衣镜上看到站在路灯下的陈珂。
他放下镜子,光脚走到门边,伸手按下开关,顷刻间,刺眼的光芒洒落在房间内。
这次,他光明正大地拉开窗帘,路灯下果然空无一人,橘黄色的灯光下飞蛾上下左右盘旋。
透过房门的缝隙,唐安看到光亮从外面铺洒进来,陈秋打开客厅和二楼通道的灯。
在楼上,他能听见陈秋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凭借声音的大小不同,他能想象到陈秋在厨房煮牛奶,烤面包,然后端着托盘上楼的全过程。
门外传来规律的三下敲门声,唐安打开门,目光垂下,木色地板上放着托盘,托盘内装着的食物和他想象的一模一样,热气腾腾的牛奶和切成薄片的面包。
拿起托盘走进房间,他将牛奶毫不留情地倒进马桶内,按下阀门,盯着咕噜咕噜冒出来的清水将牛奶席卷不见。
面包被他细心地分成一小块一小块,用同样的方法处理一干二净。
做完一切后,他将托盘放回外面的木板上,关上门,躺在床上,听着熟悉的脚步声走到门前又逐渐远去。
房门外的灯光消失不见,唐安知道,陈秋又回到客厅的沙发笔直地坐着,和他前几日半夜起床看到的一样。
他总有种错觉,自己从医院出来后仿佛被关进监狱,陈秋、陈珂他们就像是一道道铁门,将真正的世界严严实实地挡在外面。
逃出去。
这是唐安每晚睡觉前内心最真实的祈愿,心底的微弱的声音就像种子,错综复杂的根须扎进心脏,从血液中汲取成长的营养,然后发芽、抽枝、开花、结果。
黑暗中,他睁着黝黑发亮的眼睛,一动不动,双手交叉在胸前,身子笔直,两腿合拢,好像有绳子捆绑住他,不得自由。
若有人误闯进来,可能以为床上的并不是活人,而是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的木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