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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第 9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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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听了这话反而不动,知道时月不是省油的灯,所言必有后文。
果然,时月说:“我身上不光有解药,还有七八种毒药,有意思的是,这些毒药都是精挑细选的慢性毒药,你要知道,你们西凌这位王妃天生十八个心眼儿,实在很难对付,我若非谨小慎微,步步为营,想得手那是做梦。所以你大可找些猫儿狗儿的来试毒,不管吃的是毒药还是解药,短时内横竖不会死的,不必担心多造杀孽。当然,若是那猫儿狗儿不巧吃下去了唯一的解药,你们国师会不会迁怒你,那就非我能预料了。”
轩辕生生咽下去一口恶气:“带她一起上路!” 转头出门。
屋内就剩下林昕和时月,林昕拿了黑布条出来遮时月的眼,似是没忍住,叹了口气:“郡主这是何苦呢?强龙难压地头蛇,离了京城,离了郁国,人为刀俎你为鱼肉,又怎有如今的日子好过?不谈等到了凤凰城,就是这沿途上,都不知会有多少惊涛骇浪。”
时月听她这话,有隐含的关切之情。但是林昕既会担心,可见西凌内部的局势也很复杂。现如今还是西北王肖晗在位,江氏母子既然当年仓皇从西陵出逃,多年一直隐藏身份在大郁生活,必定是与肖晗仇怨不浅。
如果如林昕所说,江沫已经提前离京,这么着急,难道西凌近期会出什么变故吗?霍权刚刚因为救灾离京,不知道打哪儿就冒出来个西凌的国师,二者之间会有什么关联吗?轩辕看样子是国师的手下,向她索要江氏的解药,那这个国师十之八九是江氏母子一头的人了。
时月被一记手刀劈晕,再醒过来的时候,身处一间光线很暗的小房子里。
她以手扶额,轻摇了下头,静待初醒的眩晕感过去,对面的一道人影渐渐清晰起来。
那人背对着她,初时她以为人是坐在桌边的,等到双眼适应光线,才看出来,他人确实是坐着的,却不是坐在椅子上,而是坐在桌边的一架轮椅上。
似是察觉到她的注目,那人缓缓转过身来,他的双膝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毛毯,将手中的书平铺,置于毛毯之上,双手合十,低声道:“醒了?”
他看上去年纪很大了,面容干枯,肤色惨白,双鬓一片醒目白霜。
骇人的是,一道狰狞的暗红色疤痕,从他的左侧额头横跨鼻梁、斜劈至右边面颊。
见时月盯着他看,面不改色,男人赞赏道:“你倒是个有胆色的女娃娃,”他抬手摸上自己脸上的疤痕,反复摩挲了几下,“我这个鬼样子,刚开始的时候从水里看到自己的倒影,都会吓一跳。”
时月问:“为什么是水里?你没有镜子吗?”
男人咳嗽了两声,声音较之首次开口,更为暗哑:“水牢里,怎么会有镜子呢?”
难怪,他肤色如此惨白。
“是我们大郁的水牢,还是西凌的水牢?”
她这样追根究底,男人于是也饶有兴致地问她:“你认为呢?”
她状似想了好一会儿,答道:“我认为,是我们大郁的水牢。听说西凌那里多湖泊,多水,既然多水,百姓应该熟识水性才是。那西凌恐怕根本就没有水牢吧?因为只有怕水的人,才会畏惧待在水牢里,对熟识水性的人来说,将他们关在水牢里,岂不是如鱼得水、正中下怀?”
男子闻言,低声笑起来,时月这才发现,他的嗓子原来坏了,先前低声说话时还不明显,此刻他越笑越大声,笑声就像是掺了泥沙的破锣鼓,碎裂刺耳,在这不大的房间里回响,着实难听。
“我的猜测不一定准确,我又没去过西凌,不准也很正常吧?有这么可笑吗?”
那难听的笑声戛然而止,就跟骤起时一样突兀。
他不笑的时候,一双幽暗的眸子直勾勾盯着人看。
这人的眼睛死气沉沉,眼白少得可怜,像是一口枯井,毫无生息,看久了令人毛骨悚然。
“小姑娘,正因为你没去过西凌,所以你不知道,西凌那个地方啊,到处都是水牢。因为只有熟识水性的人,才知道,水牢是个多么可怕的地方。铺天盖地的水,有多冰冷,多潮湿,多磨人。水滴石穿听过吧?坚硬的石头都可以滴穿,何况是人的骨头呢?你听——”
他突然侧目,望向自己头顶的上方,时月下意识跟着看过去,耳中听到水滴的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
那是他嘴里的声音,这声音那么传神,就像是刻在了人的骨子里,无法磨灭的印记。
“听到了吗?在你的头顶上,一滴、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滴在你的头盖骨上,那触感真的很凉,比这世上最毒的蛇的蛇信子,更阴冷,更冰凉。”
他这描述实在有些渗人,时月忍不住起了一身疙瘩。
“你还年轻,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西凌有许多、许多这样的水牢,都建在地底下,暗无天日,终年不见阳光,你的每一次吐息,都将周围弥漫泛滥的水汽吸进去,它们会在你的身体里密密麻麻地聚集,吞噬着你的精气,侵蚀着你的骨头,让你在三伏酷暑天,也会因为彻骨的寒冷和疼痛而跪地打滚,不断哀嚎……那里,是真正的阳间地狱。”
屋中有片刻的沉寂,似乎空气都因为他的表述而带上凝重的水汽,停止了流动。
时月再开口的声音,脆生生的,让轮椅上的男人一瞬间有些恍惚,仿佛从时光中穿越了回去,那时候他的腿还没瘸,还可以好好地站着,小心翼翼隐藏起倾慕的目光,对面明媚的春光中,有和时月一样年轻貌美,嗓音明脆的少女。
他从回忆中收回神智:“你,刚才说什么?”
时月可怜兮兮地道:“我说,你能不能不要把我带去西凌?我不想被关在水牢里,那样我父王,母后,还有哥哥都找不到我,他们会着急的。”
他闻言有些恍神,仔细地看了她许久,她的神色瞧来很真诚,带着少女独有的天真和祈求,但她的话语中,毫无芥蒂地提到母妃和哥哥,那个母妃,现在正被她害得生死一线。
她是故意的。
哪怕他确凿无疑地知道她的所为,还是会被她无辜可怜的样子蒙蔽一瞬。
他坐在轮椅上,而她自从苏醒后,并未从地上起来,一直坐在地上,所以他一直是俯视着她。
她不过是个黄毛丫头,所以他,一直带着年长数十寒暑,煎熬经年苦难的傲慢,在俯视着她。
“你不怕。”完全出乎他意料,一点都不怕,甚至还敢明言挑衅。
时月挑眉:“你怕吗?依你所说,西凌的人,因为了解,比之大郁的人,畏惧水牢更甚。那这么多年来,被霍权关在大郁的水牢里,不见天日,受尽折磨的阁下,岂不是怕得要死?”
男子面色阴冷,语气平静:“是霍权告诉你的?”
时月单手撑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现在,是她俯视他了。
“霍权前脚刚离京,就有一个刚从水牢里出来的西凌国师现身淮梁城,你真的想我猜你原先在哪处的水牢吗?”
他高兴浪费时间,她便陪他闲聊罢了,反正等着救命的是江氏,又不是她。
“霍权的耳目遍布京师,除了他本人,有谁能在淮梁城中建一座密不透风的水牢?大成的人可以从戒备森严的将军府将霍权劫走,那西凌的人趁着霍权离京,将水牢的重犯救出来,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男子重新审视着她。
良久,他缓缓道:“你确实很聪明。”可是再聪明,也还是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无畏,他曾经年轻过,也拥有过。
“你这么聪明,不妨猜一猜我的年龄。”
时月看他的模样,起码年过半百了,但是他既然让她猜,他的实际年龄就一定和目测出入很大,水牢这种折磨人的地方,总不会让人显年轻。
男子见她许久不言,自顾自道:“我与霍权,初次在战场交锋时,他跟你现在差不多年纪,我长他四岁,弱冠之年。”
霍国舅尚未到而立之年,这人看上去这么老,竟然才长他四岁?刚过而立?
男子将她面上的一丝惊诧纳入眼底,意有所指道:“我现在带你回西凌,霍权一定会找你,可是西凌不是大郁,他再心急如焚,也鞭长莫及。要找到你,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就算最终让他掘地三尺,找到了你,届时在水牢中历经数载,待他看到你彼时容颜,你觉得,他还会像现在一般心思无二么?”
时月暗暗心惊,这人竟然知晓霍权对她有意思?
看来将他从大将军府救出之人,一定是霍权身边之人了。
大将军府有内鬼。估计之前大成那边劫人,也是同一个内鬼从内策应。
“你既然知道霍权对我情有独钟,还敢将我劫持到西凌,就不怕霍权冲冠一怒为红颜,踏平你西凌,将你们的凤凰城烧成一片焦土,将你重新抓回暗无天日的水牢?”
男子闻言,轻笑道:“小姑娘,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时月不动声色道:“国舅爷年近而立,从未婚配,他说,我是他此生唯一心仪之人。”
“霍权这人,戎马多年,战心甚重,没心思考虑儿女情|事,如今也到了该后继香火的年龄了。我虽是今天刚认识你,和你没说几句话,也明白他会挑中你的原因。”年轻貌美,聪慧机灵的小姑娘,更难得的是,身上还有股子飞扬跋扈的劲儿。
“谁不喜欢年轻有趣的人和物呢?让你重活一回,青春年少,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时月嫌弃道:“国舅爷可不是你,你说话的语气,活像是快入土的老头子。”
“是吗?”男子喃喃道,神色忽然有些怔忡。他已经……这么老了吗?
时月眼珠子转了一圈,半真半假道:“你这人,话中有话,说霍权不过图我青春貌美,并非真心看中我,属实没有必要。实话跟你说吧,霍权算什么东西?一个只会砍砍杀杀的粗人,还想学人做文臣,沐猴而冠。他看上本郡主?呵,癞蛤蟆想吃天鹅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