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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谢绮纪事 ...

  •   ……
      谢绮死前,做了一个长梦。
      从十二岁被抄家,到二十四岁离开宁府。
      十二年前。
      调皮的谢绮不肯扎头发,在家中花廊下撞见了一个赏花的白衣少年。
      彼时的谢绮是当朝最漂亮的闺秀,小小年纪,脸蛋眼角已经带了很清致的娇媚,美的优雅,没半点俗气。
      白衣少年看着十二岁的谢绮,一时竟然看痴了。
      “你是谁?”谢绮问。
      “……琼失态了,冲撞绮小姐。”少年拱手道。
      他不是什么风清月白的少年啊,分明眼中盛满了泥泞的贪欲。
      谢绮常扪心自问。
      为什么,当年会看漏呢。
      ……
      “谢绮,你收下了宁琼的字条?”
      谢绮不以为意的翘着脚玩,不把父亲的责难当回事:“那上面有个绮字嘛,我就是想看看他说的什么。”
      谢尚书一拍桌子,杯子咕噜噜滚落,砸在绒毯中:“褪绮妆!谢绮,宁家小儿是要你赤条条的上他床榻,青楼姐儿都看不上这种字条,宁家把老夫当做什么了!”
      谢绮尚不知事,被吓到了:“这人那么坏嘛,爹爹,我不同他来往了。”
      ……
      几个月后,谢尚书为同僚所累,满门流放。
      临行前,宁相到牢中探望,表示自己有法保谢绮,不知谢尚书是否愿意把女儿托付给他。
      当是时,谢尚书哽咽落泪,言自己小肚鸡肠,竟为一张字条疏远昔日好友,实在老眼昏花。
      谢绮第二次见宁琼,他在竹林中读书。
      见到宁相身后的谢绮,少年惊喜道:“绮妆,父亲真的把你接来了。”
      褪绮妆。
      绮妆是……叫她?
      回忆起那张字条,谢绮如坠冰窟。
      谢绮被安置在了宁琼内院,然后按照宁琼的意愿,搬到了宁琼的屋中。
      半月后,宁琼生辰,他将谢绮朝床上带,谢绮不愿,死命在他脖颈上挠出了几道伤口。
      宁相瞧见了,问宁琼,伤碍事否?
      宁琼答,不碍事。
      之后,谢绮被送往笑春风,宁琼嘱咐老鸨,要让小姐在床上可心些。
      谢绮被龟公调教了十日,最后宁琼扮作嫖客,强得了谢绮的身子。
      谢绮被接回府后,心如死灰,由宁琼摆布。
      宁琼总算得了一个可心的绮妆。
      谢绮被喂了毁身子的药,骨软筋酥,连自尽都不成。
      一年后,宁琼高中探花,他与同窗饮酒,笑唤她:“这是绮妆。”
      谢绮麻木的被他搂着腰,带到宴席。
      “宁兄好福气啊,考场得意,枕边亦有佳人陪伴,待宁兄娶妻,这位佳人。”
      宁琼摇摇头,脸上却颇有自得之意:“我与绮妆有一份难得的缘分,绮妆闺名带个绮字,我初见她,夜不能寐,遣小厮送了一张字条。”
      “写了什么?”
      “褪绮妆。”
      哄笑不绝于耳,人人都懂了这暧昧玩笑未尽之意。
      谢绮挣开宁琼,浑身发抖,背过身去,吐的昏天黑地。
      宁琼请了大夫。
      十三岁的谢绮诊出了喜脉,然后她饮了打胎药。
      人人都知道,宁探花有个叫绮妆的通房丫头,红袖添香,好不恩爱。
      三年后,宁琼娶妻,妻子是左相的二小姐,阴薄刻毒,早对宁琼的红袖添香新生不满,新夫人有意问宁琼:“绮妆好在何处?”
      宁琼沉吟,道:“娇声哀凄,惹人恋爱。”
      第二天,新夫人灌了谢绮一碗哑药,虽救治得当,终于失去了那副“娇声哀凄,惹人恋爱”的嗓子。
      后来,宁琼嫌谢绮声音难听,行事前要将谢绮嘴堵住。
      又过三年,夫人无所出,宁相提议,在给宁琼抬一位平妻。
      夫人的勺子没拿稳,掉到了地上。
      不过月余,宁相就生了病,头疼乏力,日渐消瘦,宁琼只当他是老人病,悉心照料着,平妻一事就此搁浅。
      夫人平日在宁琼处得了气,对谢绮非打即骂,这时候的谢绮,身形纤弱,好似经了雨的梨花,与十二岁的神气相貌大相径庭。
      宁相越病越重,整日昏迷,宁府已经在紧锣密鼓的准备丧事。
      那天,谢绮贪暖,睡在了伙房。
      她听到了什么人的脚步声,一张包过药粉的纸被丢进了灶中。
      火炭已灭,谢绮捡出那张纸,看了半晌。
      “夫人怕吗?下毒暴露。”
      “贱婢,你说什么?”
      谢绮拿出那张药纸,“我可以替夫人顶罪,只要夫人把剩下的药给我。”
      “你有什么目的?”
      “夫人可以不信,但是明天,这张药纸就会出现在郎君书案上。”
      ……
      “谢绮,我宁家待你不薄!你居然敢!你居然敢!”
      谢绮脸上肿了一大块,她避开宁琼摔来的砚台,漠然道:“待妾不薄?”
      宁琼冷静下来,推测有人指使谢绮:“你全家流放,我爹冒风险将你救下,如今你已是我宁府的妾,受尽宠爱,谁给你的胆子?说!”
      “原来郎君,尚记得妾名,可妾名谢绮,字冬声,郎君唤的绮妆,到底是谁?”
      谢绮看了看怒发冲冠的宁琼,神态萎靡的宁相,嗤笑:“宁相既以清醒,谢绮倒是要问问老人家,哄骗妾的父母托孤,是何居心?”
      许久未流的眼泪顺着她清瘦的下巴滴到地上,“妾替您想好了缘由,儿子宁琼见色起意,索性带回府中当个玩物。”
      女子苍老的声音在屋中回响,像被撕碎的纸钱。
      宁相嘴唇蠕动,颤巍巍的端起茶水润唇,“老夫救了你一条性命。”
      谢绮声声凄厉,坏了的嗓子像拉不出高音的二胡,“救了妾一命?妾又怎会料想到,与父亲结交十四年的宁相,口口声声托付,其实把妾当做儿子的玩物?”
      “妾的父亲又怎会想到,宁相担忧东窗事发,指使地方官吏对妾的父亲动用私刑!?”
      谢绮指向宁琼:“而你,道貌岸然,见色起意,妾不愿与你苟且,你便将妾送去笑春风,待妾不薄?呵,便是将妾送予同僚赏玩?”
      “妾得父母教养,学的是浩然之气,君子之风,我谢绮无愧天地,宁琼,你算什么东西?”
      谢绮嘶哑的重复,字字泣血:“宁琼,你算什么东西?!”
      宁琼脸上又红又白,一时怒极:“让父亲见笑,儿子这就去处理了她。”
      谢绮笑了:“宁琼,你可知谢绮为何承认下毒,妾不愿死在这里,妾宁愿被野狗分尸,宁愿沿街乞讨,宁愿青楼卖笑,只求千万莫要死在腌臜的宁家!”
      “贱人!我……我待你真心实意,你竟然,竟然……!”
      谢绮合上眼睛,似乎回忆起什么悔不当初的事,“谢绮只恨,没在十二岁那年,拿着匕首杀死那个花廊下的白衣少年!”
      宁琼气的粗喘,似完全不认识昔日床上娇伴。
      声音的余韵在大堂回响,好像烧尽的纸钱,残存了些许灰烬。
      堂上的宁相看着茶碗,脸色灰败,“琼儿,放她走吧。”
      “父亲!贱妇她……”
      “为父的确对不起谢尚书。谢绮,你不愿为老夫相救,那就去上了黥刑,离开宁家罢。”
      夫人婷婷开口:“父亲,她给你下毒,两两相抵,离开之前她也要饮下毒药。”
      ……
      宁琼亲自划了她的脸。
      折磨了谢绮十二年的男人笑了:“你如今再也勾引不到第二个宁琼了。”
      谢绮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再也没有被我宠幸的好运气翻身了。
      再也没有第二个倒霉的宁琼了。
      谢绮强自按捺痛楚,声音苍老:“这世上、哪会有第二个愚钝的宁相之子。”
      宁琼非哭非笑,怔愣愣的流下了眼泪。
      她想宁琼是不懂她的意思的。
      宁琼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不会明白的。
      不久,宁相逝世,宁府对外宣称,宁相风寒咳疾,久病不医,而家中姬妾生妒,已然发卖,与宁相无关。
      这十二年,一场长梦,干戈寥落。
      ……
      那天,谢绮本想吃了有毒的白鱼,让这样漂亮的白鱼陪自己一起死,也算体面。
      可白鱼少侠是一条龙。
      白鱼少侠不肯走。
      他越靠近自己,身体的疼痛越明显,因疼痛,五感越发敏锐,对事物越发挑剔。
      常常因为挑食,把白鱼少侠气的暴跳如雷。
      谢绮的嗓子坏了,说话就如刀割剑刺。
      常常因为寡言,把白鱼少侠气的暴跳如雷。
      最后,谢绮忆起白鱼少侠让梅树开花那天。
      寒月如璧,梅香习习。
      闲散的青年没有收拢手指,而是拥抱了自己。
      原来,是这样啊。
      眼泪,顺着眼角滑下。
      谢家阿绮,字冬声,曾遇白龙。
      冬天,别称玄序,珑籁,意声,非是雪声、松声、冰声,而是冬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谢绮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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