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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   三通鼓响,升帅帐。
      宋军积攒多日的战意终于随着出兵的命令一下子爆发出来。寒风萧萧,大旗飘摆,整个广武营的气氛庄严整穆。五鼓未至,四方将军已悉数到场,分列两厢。连前阵负了重伤的马军将军也不例外,左半边脸缠裹白布,披甲立于众将之中,登时给帅帐的肃杀之意又上添三分。
      包拯公孙策带着展昭于客位旁听。三个人都是第一次见识这种场合,思及此次乃宋军战败后的首次主动出击,眼前正是大宋过半高级将领尽聚于此的华丽阵势,不由得胸臆中都升起一股豪情翻涌。
      双楗凤点头一停,众人目光集于帅位。八尺楮桑地图前的主角背对大家,手指沿宋辽边界缓缓滑过,接着霍然转身,气象万千地以双手撑扶帅案,朗声道:“捐躯赴国难,视死复如归。诸位将军!此次辽寇犯我雁门,关系战局綦重,保卫忻代与保卫京师汴梁价值相等,实为国家民族之光荣。一,对时局之意见,击退辽寇进攻后先以和平解除雁门之危为首务,对和谈金之用度,当视其诚意多寡为断。对于幽云十六州暂主观望,或留或伐日后另图他策,如欲使其即行明白我军欲收复之态度,则声势固大,而弊端亦不可不防。二,对于军备之意见,代城以北地区非导入我势力范围不可,故军事准备,概以忻代相提并列。停战之后,东南二军除警备本地之军队回防外,其余皆留守西北戍卫,作为顺利和谈之保障。昨议作战计划,以个别妄怠神棍不在座以致诸多未决。伐辽之迟速,计划之当否,是主帅一人之事,始终不能辞其责也。今日之局面,正诸君任劳任怨之时,而非避难自保之日。若以为卜卦可以退敌,殊不知适足以害事;若以为观星可以定策,殊不知适足以招怨,当言不言,应断不断,此习一长,小之足以障碍我军之进行,大之足以败坏全局之基础。然上下同心,用人不疑实为治军上策,故暂不临阵换将,以观后效。望众长官指挥得当,率各部忠勇效命,歼除顽敌,保障京畿。一旦捷报传来,应即复文嘉慰,并饬传谕所属,益加奋勉。若旗开得胜,一举击破辽军之主力,则举国欢庆,论功行赏;若陷苦战,则各有关援军即到,亦务必苦撑到胜利为盼。哪位将军愿领先锋?”
      一阵冷风吹过,无人应答。
      帅位之人干咳了一声,凭借似曾相识的某种厚颜继续道:“此次雁门战役,不期歼敌过半,亦要退辽于忻州以外,一旦捷报传来,举国振奋,朕必兑前言,将士用命,无任嘉勉,所有此役有功人员,希切实查明评记,其死伤官兵,并应询报,以凭奖恤。自兹胜利初基业已奠立,我将士之责任愈重,务望勉励所部,格外戒慎,倍加努力,勿骄矜,勿懈怠,光大战绩,用集大勉,再接再厉,奋迈前进,以获全功,至深企盼。来人呐!”
      “有!”传令旗牌领命进帐单膝点地,手腕翻转间彩绣江涯龙纹的令旗扬出,“请点……”看到帅位上是个穿着奇怪裹头蒙面的陌生人,敬业的旗牌官愣了愣,终于又对着侧位上整个帅帐里唯一坐着的的正主跪下。庞统靠着帅椅不知真寐还是假寐,眼皮也没撩,只用下巴指了指被晾在旁边正准备掀帅案的赵祯。追随庞统久了的果然机灵,旗牌手腕上翻江倒海挽出个花把式,身子同时一转拜向赵祯:“……兵呐!”
      好在帅帐人多,赵祯没打算继续丢脸:“众将官!何人愿去退敌?”
      又一阵冷风吹过,还是无人应答。仿佛只有“退敌……退敌……退敌……”的回音不断在帅帐内飘荡。
      大宋皇帝演讲,连冷场都冷得不同凡响。赵祯眼睛里泪光闪闪,仿佛弃犬。公孙策甚至不忍观看,悄悄转过头去。包拯好歹有身为皇帝朋友的自觉,伸手戳了戳旁边一直没说话养神养到快睡着的庞统:“这下好了,你戏弄他目的达到了,别玩太过啊。他怎么也是皇帝,多少留点面子。”
      “你也看到是他自找,里子都没有哪来的面子?”庞统冷眼一横,“威信是等别人给的么?”
      赵祯刚才确实不够出息,包拯底气不足,被庞统噎得没有话说。
      “这酸文假醋狗屁不通的,各位同僚能忍到现在,也算做到忠君体国。”庞统站起来,扫视全场,“时间耽误得差不多了,出发!”
      “是!”众将整齐划一的应答声中果然夹了一丝不和谐的“乱臣贼子,罪该万死!”

      坐立不宁。
      忐忑不安。
      赵祯在帅帐里转到第三圈的时候,发现自己虽然不愿承认,可还是有些担心。大宋天子甚至一时恍惚问出口来:“两位爱卿,一会儿庞统要是鲜血淋漓地被抬回来,朕是不是应该搂着他哭两声啊?”
      包拯手一抖,一碗茶水全灌到鼻子里:“咳,咳咳,皇、皇上,咳,是您想……咳,想太多了……”
      公孙策则更为镇静,立刻整衣施礼道:“不可啊皇上,此举实在过于猎奇,万望吾皇三思。”
      战鼓隆隆。几个留守人士现下虽然只能听着外面的声音,胸中的热血也开始沸腾。
      “这种时候果然还是要吟诗啊。”身为皇帝,赵祯决定带头沸腾。
      包拯和公孙策都认为这个时候吟诗虽然既无用也无聊,但总比皇帝刚才的胡思乱想来得好,于是一同躬身道:“请皇上出首句。”
      皇帝负手走了七步,摇头吟道:“瓦罐难离井台破,不许……呸呸!”赵祯急奔两步到桌边推开包拯又倒了碗茶漱口,“重来重来。还是不新作了,古句也好。嗯……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这金鳞开么……金鳞开……”
      金鳞开了三遍,硬是开不出下文。公孙策心想皇上忘词要不要提醒,要怎么不着痕迹地提醒。包拯有些着急,直接催道:“您倒是接着开呀!”
      赵祯怔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出来:“等等,两位爱卿,这是鼓么?这不像是鼓声啊,倒像是锣……这根本就是鸣金么?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帐帘一动,庞统进来,他一身白毛地走,一身白毛地回,甚至连甲胄都没换。君臣四人顾不上多想,立刻围拢过来兴奋地问:“怎么样怎么样?战果如何?”
      “败了。”
      “啊。那代城呢?”
      “丢了。”
      “哦……嗳嗳嗳嗳嗳?”
      赵祯的脸白了白,让公孙策怀疑皇帝是不是下一刻就要昏倒。赵祯死盯着庞统半晌,忽然转身奔出帐外。大宋军队正按部回营,官兵们全都有说有笑,以其不用心的程度,根本就是列队出去在辽人面前随便意思了一下,小打小闹都没有。
      赵祯携着满腔怒火又奔回来,一把烧向宿敌:“庞统,你这兵是怎么带的!那是打仗吗?那根本就是去春游吧!就差拿个野餐篮子了!”
      “这种小事不用计较。”庞统稳稳当当坐下,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你装神弄鬼地折腾来折腾去,回来就告诉朕败了?你你你,你给朕解释清楚!”赵祯的手一直在抖,也不知是点得庞统的鼻子还是眼睛。
      “今日是戊辰日,金寒水冷,大利北方……”庞统叹了口气,仿佛应付无理取闹的乡民。
      展昭皱了皱眉:“这话怎么听着那么耳熟……”
      包拯一把从庞统手上夺过茶盏:“你说谎也说得敬业一点,好歹改个词吧。”
      “利的是北方本王还打什么。”庞统双手一摊,假模假样地表示无能为力。
      “你那么能算,早干什么去了!你这神棍……朕的代城!朕的粮草!朕的辎重!”赵祯两眼喷火盯着庞统,几欲拼命。
      庞统眉毛一挑,饶有兴味地问道:“老六,你是心疼代城还是失望本王没战死?”
      “那么想死朕现在帮你!”寒光一闪,赵祯拎着不知从哪翻出来的佩刀没头没脑地砍过来。
      公孙策赶快过来阻拦:“皇上皇上!你先把刀放下!而且你拿着刀也打不过他吧?算了,这个不是重点……都别愣着啊,快帮忙帮忙!”
      展昭却径自走到庞统面前,认真问道:“我不管你是算错还是打输,我只问一句,因为你代城现在落到辽人手里了是不是?”
      “啊,你要非这么说也可以。”庞统脸上三钱挑衅又配了一钱桃花,仍是一副不知死的样子。
      “庞统,你这民族罪人!”谁都没料到展昭会突然震怒,等缓过神来,少侠的剑已横在中州王咽喉,剑气过处,庞统耳边碎发和王冠束带被激得一阵飞扬。
      “哟,年纪不大,帽子不小。”庞统以手托腮冷笑看着包拯,只当马上要血溅五步的是别人的脖子,“你们开封府好赞的家教!”中州王其人,若抛弃其无耻无赖,平时也算游离于笑怒之间,笑起来自有一股世家子弟的闲适惬意,一旦动气,虽然仍是面如平湖,却隐隐带出雷霆万钧的气势。
      包拯惊道:“展昭你干什么!”
      公孙策放开赵祯,也奔过来:“还不把剑给我放下!”
      赵祯一时没人管,有点手足无措:“那个……朕还……”
      公孙策干脆地拨开挡路的皇帝,插话道:“皇上请先等一下。”
      赵祯手里的刀一时举也不是放也不是,只好又说:“其实朕也要杀……”
      “昨天明明那么……”展昭仍在气苦,对庞统怒目而视道,“是他骗人!”
      公孙策上来想夺下展昭的剑,可惜无论公孙博学还是公孙无敌对内功擒拿之类都是七窍通了六窍,用力几次展昭手腕仍纹丝不动。公孙策额上有些见汗,只怕硬用蛮力推搡起来中州王真要横尸当场,遂转头对包拯喊道:“还不过来帮忙!”
      赵祯还想接着说:“朕……”
      公孙策随手捡了本大宋律法一招打掉赵祯手上的刀:“已经够乱的了,皇上您就别跟着起哄了!”
      包拯已绕到帅案旁,把砚台里的残墨泼掉,随即腕上加劲,以单掌开碑裂石的功力向桌面猛击:“都给我安静下来来来来!!!”
      风起云涌,排山倒海。
      包青天如假包换的招牌式爆吼在空气中震荡传播,能量随着距离的增加次第衰减。一时间鸟藏兽隐,万籁俱寂,连辽军庆贺胜利的锣鼓号角之声都一并停下。帅帐因为受到零距离冲击,之前再怎么鸡飞狗跳兵荒马乱的,现在终于都老实了。
      包拯抬手指了指墙角:“展昭给我一边冷静冷静去,想想你自己做的什么事说的什么话。还有你,”包拯又指着庞统,“你不是和展昭交过手么?那你还敢硬充好汉?剑过来了你怎么不躲啊,真砍中了怎么办?”
      展昭一阵委屈:“包大哥公孙大哥,现在代城百姓真的变成无家可归了啊!我说他民族罪人有什么错?”
      “真是少见了呐,爱国的少年哟……”庞统好一阵轻笑,“说到民族罪人是谁,老六应该比本王更有心得,你们两个以后多亲多近,探讨探讨吧。”
      “朕所作一切都是为了大宋,朕问心无愧。”赵祯没再多话,只低头看着落在地上的刀。
      “说得好~”庞统打了个哈欠,并没兴趣揪着赵祯的话把儿穷追猛打。中州王站起来理了理衣服,把令旗令箭兵符印信一股脑往帅案上一丢,对着赵祯语气温和:“还给你,小心收好,留着以后另请高明吧。”话音刚落,白影一晃,庞统已然出了帅帐。
      “庞统你去哪?你、你给朕回来!”赵祯气得把刀拾起又狠狠往地上砸去,“乱臣贼子,罪该万死!”

      赵祯坚持认为庞统此时离开纯属贼人胆虚,包拯和公孙策商量了一下,也觉得庞统素来不把赵祯放到眼里,如果单凭展昭一句话就交了兵权未免也太小题大做。殊途同归,君臣四人一致决定要追上去问中州王个明白。庞统单人独骑,一出广武营就信马由缰地往代城方向跑了几里,直到远远望见道旁另一匹战马吃草,这才下了坐骑转进路边树林。
      “鬼鬼祟祟!形迹可疑!”赵祯怒气愈发炽烈,“乱臣贼子,罪该万死!”
      “这俩啊,简直是斗鸡,见面就掐。”公孙策扯扯包拯衣袖,小声说道,“还是先不要让他们直接碰面吧。”
      包拯点了点头:“庞统似乎是出来赴约的,我们等等也好。”
      话是这么说,可几个人都禁不住想知道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让中州王宁可撂挑子不干也要出来单独见面。四个人找了片半人高的草丛,角度距离正佳,偷看偷听是最适合不过。因为懒得和赵祯较真,四人按君臣长幼的顺序猫好。不一会儿,只见耶律俊才从树林里迎出来:“怎么来这么晚?等你半天了。”
      “乱臣贼子,罪该万死!刚丢了朕的代城就跑出来找辽人私会!”赵祯气得直拍大腿,“还不找个好的,看看那一脑袋的毛!庞统你个没节操的,反了反了反了!”
      “嘘……”包拯公孙策只觉头大,开始后悔带了这只醋熘麻烦出来。
      庞统从马上取了褡裢下来,应道:“遇到几只阿猫阿狗耽误了。”
      展昭怒道:“谁是阿猫!”
      赵祯也怒道:“谁是阿狗!”
      公孙策一阵无力。
      包拯扶住额头:“我说你们两个,不要那么急着对号入座。”
      “来迟当罚。这是赔礼,”庞统从褡裢里掏出两个坛子,笑道,“三十年的高粱酒,特意给你备的。”
      “哈哈,知我者庞统。”耶律俊才立刻喜滋滋地接过来,当宝贝样地用脸蹭了蹭,又小心护在怀里。
      赵祯还在咬牙切齿:“乱臣贼子,罪该万死!”
      公孙策拱了拱手:“皇上,拜托要骂也小点声。”
      那边两人也不拘礼,随便找了块平地坐下,拍开泥封,对饮起来。
      耶律俊才几杯下肚缓了酒瘾,开腔问道:“庞统,你什么意思啊?你今天那是打仗么?你那根本就是春游吧!”
      赵祯立刻激动地点着手指:“听听听听,不只是朕这么说吧!乱臣贼子,罪该万死!”
      庞统接过耶律俊才递过来的坛子答道:“本来我是要正面佯攻再分兵偷袭你们大营,可老六非要做什么战前动员,等他讲完太阳都往西转了。这才叫外行管内行,内行吐血忙。老六瞎嚷嚷,庞统跑断肠啊。”
      赵祯又怒道:“朕怎么是外行了?兵书朕也是读过了的。你们、你们三个跟着点什么头啊!”
      “皇上,得罪了。”忍无可忍的包拯低头施礼后马上把赵祯嘴巴一捂拖到后面。

      “老六为了筹措和谈金一直胡乱挪用我的军费。经费不到位,审批又繁琐,我今天稍微动一动兵,飞云骑就要全体加班熬夜帮我填表格。哪像你们,只要裙带关系搞得好,根本不用操心这些。”庞统的苦水吐得简直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可怜我功高震主,受尽老六迫害。朝廷里又尽是些因循懦默的闲官冗费,若直陈政弊便会被那些老家伙们说‘沽激生事’。赵宋从祖上起即偃武修文,像我这样的年轻才俊更多受掣肘猜忌,怀才不遇壮志难酬才正是军人的悲哀啊……”
      “你身为中州王竟然还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你不知道,现在朝臣们流行广市田宅,东京的地价比我爹的血压都高。我薪俸加上出差打仗的津贴,别说房子月供,连首期都出不起,现在还要厚着脸皮做米虫住在老爸家里。那边算是机关分房,等老爷子一退休,整个庞家都要睡大街了。前段时间好不容易看上套凑合够用的二手房子,估计着就算老人家不支援,凭我自己的一点积蓄也能应付下来,可哪知老六百般刁难,就是不批。”
      听到此处,包拯公孙策展昭三人鄙视的目光一致射向赵祯。
      赵祯用力拍开包拯的手,磨牙道:“他看上的是朕的皇宫!朕能批吗!”
      庞统敬了耶律俊才一杯,又接着控诉:“现在我被迫下岗,顶着个中州王的虚衔也领不了失业救济。想我庞统打拼多年,到头来家里仍然是小孩上不起学,老人看不起病。唉,这世道不易,谋生艰难呐……”
      “好重的怨念,你最近的口气越来越大叔了呢。”
      “上司的无能和下属的不理解就是造成中层干部倜傥如我如今外形憔悴内在颓废的主要原因吧。”
      “你干脆移民到我们这边算了!过来以后王爷将军随便你选,怎么样?”
      “还说呢,我去你们使馆递签过无数遍,却一直被拒。他们说我算是敏感专业,不能入境。”
      “你每次都非要带着全体飞云骑和几十万的宋军一起过来,不拒才有鬼吧!”
      “说起来……你捎给我的信……确定没看错?”
      “绝对没有,李阿水身边是明理堂的人没错,我去年在兴庆府见过。”
      庞统擎着酒杯,又随口问道:“对了,你们这次的主帅好生厉害,对我几次变阵的反应都出奇迅速。是不是请到了高人相助啊,有时间约出来大家一起切磋切磋?”
      耶律俊才似乎酒劲上来,只大着舌头含含糊糊地赞着好酒好酒。
      庞统微微一笑,不再追问。
      而被包拯捂住嘴一直挣扎着的赵祯终于也安静下来。
      展昭压低声音叫道:“包大哥快松手,皇上都翻白眼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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