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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19 亲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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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
宁颂以前远远瞥见过一眼。
那时她刚入镇安府,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不知天高地厚为何物。正逢正旦大朝会南御苑圣人射弓,宁颂作为镇安府队士有幸随行。
却不想那日来朝拜的各国使臣中,有一番邦使臣因前些日子母国战败于乾国,所以便想趁趁乱刺杀圣人。
当时宁颂在师父的带领下,二人合作生擒了意图不轨的番邦使臣。
回过神来时的宁颂已经反手擒拿住了那番邦使臣瘦弱的身子,彼时四周目光全都汇聚在宁颂的身上,她吓得不知所措,顺手卸掉了那使臣的下巴。
宁颂一战成名。
那时太子殿下身穿窄袖胡袍,骑着汗血宝马居高临下看着她。宁颂抬头只能看到东曦既上,氤氲了太子殿下的面庞,恍惚间太子殿下好似提起了唇角,问了她的名字。
如今再见,却是在李珀均的宅院里。
太子殿下还是那般的人中龙凤,衬得李珀均精心修葺的园林变得庸俗至极。
锦靴在宁颂的面前站定,她听着师父毕恭毕敬地参拜,下意识将头伏得更低了一些。太子殿下的视线似乎在她身上略有片刻的停顿,而后宁颂却听一声恍若戛玉敲冰:“不良帅请起。”
宁严携宁颂站起身。
宁颂低着头,只能看到太子殿下腰上的玉坠。
“不知太子殿下亲临,臣在此有所冒犯,还请殿下恕罪。”宁严道。
太子殿下轻笑一声:“原是孤来得不是时候,差点错过了吉时,还叫李尚书亲自作陪。”
“臣惶恐,太子还请八角亭内入座,臣这就叫犬子亲自拜见殿下。”
“不妨事,今日是令郎的大日子,孤怎好打搅?”
太子殿下一番推脱之语并没有叫李珀均打消心思,而是神色恭敬地对东方拱手:“殿下乃天家血脉,为臣者自以君为长。殿下能在犬子大喜之日亲临,是犬子的福分,自然该来拜见。”
“也好,”太子殿下轻声一笑,“孤便替母后见见。”
太子殿下名唤封令仪,方过弱冠之年。封令仪身世说来有些曲折,他虽为圣人长子,但却并不为嫡。
其母身世说来有些上不得台面。封令仪母亲姓温,并不是乾朝人士,温氏女出身番邦小国,早年乾朝出兵覆灭那小国后,其王室女眷全部被俘虏到了乾国,封令仪的母亲就在其中。
温氏女原为王室公主,只可惜一朝家国覆灭,也只能沦为阶下囚。因其有倾城之色,引得尚为亲王的圣人一见倾心,央求先帝将这女人赐给他。
先帝心软便允了。
后圣人登基,温氏女被封为美人。温美人一直很受宠,只可惜冷面美人生平没有半分笑容,诞下皇室长子后更是郁郁寡欢,终有一日吊死在了银杏树下。
封令仪也被抱到了皇后膝下长大。
温美人吊死时,封令仪不过三岁的年纪。
他对自己的生母倒是没有多少的印象,从小很少提生母的名字,一直以来倒是对殷皇后极为殷勤,自小便把殷皇后的教导奉若圭臬。殷皇后多年来膝下只有一女,后见封令仪确实可堪大用,干脆将其捧到了太子之位上。
如今李珀均家二公子迎娶殷皇后母家贵女,于李家、殷家来说是极好的大事。封令仪作为太子肯亲临李府,既是哄得了殷皇后开心,又是给了李家、殷家面子。
不论对谁来说,都是极有好处的。
封令仪自小便聪慧异常,这次来到李府不仅带上了皇后的礼单,更是亲自从私库选了好几样宝贝,就数其中那枚翡翠灵芝式如意金贵。
宫里贵人送来的贵礼一一入了库,李府的下人又在八角亭周围打了帘子,遮住了下人们好奇又探究的视线。
说是叫新人拜见太子殿下,但眼看到了黄昏时分,该行的正礼却是一样不能错过的。李珀均明显忙得焦头烂额,这边安顿好了太子殿下,又忙疾步到前院长辈位置落座,方挨上凳子的一瞬间又觉得不妥,赶紧将自己入仕的大儿子叫到园内作陪。
封令仪出宫的排场不大,许是不想喧宾夺主,仅仅带上了五个东宫亲卫入府,其余的都围在了李府外围,入了府里的眼下已经四散在园内各处。
可即便如此,李珀均仍是不放心,甚至将自己的贴身护卫也调来一并护着了。
宁颂眼见着李家大公子带来了人手,此时正一个个守在了园子的紧要位置。她跟着东宫亲卫站在栏杆前,身后就是波光粼粼的湖。
身后浮桥直通八角亭。
封令仪在水榭入座不够,还要将早先清场时特意留下来的宁严也一并叫进去。
宁严说了几声臣惶恐,那厢封令仪只是含笑看着不良帅,天家气场拿捏得十足。宁严临进水榭前,路过宁颂身边时瞧了她一眼。
“你去府外,将他们好好安排一下。”
宁颂一怔,却是领命出去了。
顺着逶迤小径走出后院,宁颂寻了角门走了出去。
西角门外正好围了一个东宫亲卫,腰间挎剑满面威严,瞧见宁颂只身出来,那东宫亲卫自然拦住宁颂问了话。
“做什么的?”她打扮不像宾客,自然惹得东宫亲卫警惕。
宁颂倒也不恼,从腰间解下腰牌递到那东宫亲卫眼前:“替不良帅办事。”
东宫亲卫没多说什么,摆摆手叫宁颂走了。
宁严今日出门前带上了几个随行的人,本来入府之前脚那些人回府的,可薛志说若是一会儿席散了,晚上昏暗无比,又怎能叫不良帅徒步回去?
他们这些糙人,等便等了。
宁颂饶了一个圈子,果然便见薛志领着几个弟兄在一边的巷子里站着。小小的巷子被各家的下人堵得水泄不通,宁颂好不容易穿过人群,便见薛志翘首以盼。
“宁兄。”薛志恭敬行礼。
若按年龄,薛志其实是要大上宁颂好几岁的。但宁颂未造革职时,是薛志的上峰,平日薛志鞍前马后,宁总旗宁总旗的叫惯了,如今二人平级,倒是不好开口直呼宁颂大名。
“不良帅可有吩咐?”
宁颂也不客套:“不良帅叫你们先回镇安府,等到了戌时再来迎。”
薛志一怔,旋即也像是想到了什么,立马同宁颂耳语:“可是宫里头来贵人了?”
说完,薛志看了看巷子那头守住角门的东宫亲卫,视线在其佩剑上停留许久:“那剑柄、护手、剑鞘上刻满了花纹,寻常刀剑可不兴这样刻来刻去的,我猜着也就宫里的贵人仪仗才这般。”
宁颂嗤地一笑,眼里多了些嘲弄。
寻常刀剑自是不会刻满花纹,像是开屏的孔雀一样耀武扬威,也只有太子殿下的东宫亲卫才会拿那样的东西当个花架子。
“正是,所以不良帅会迟些回府,你们先回去吧,不用在这等着了。”
薛志点了点头,片刻后眉头又皱起了几分:“既然宫里来了贵人,那需不需要属下调派些人手?我看李府的防卫好像不太行……”
宁颂小脸一板,抬手敲在薛志的剑鞘上:“看清那匾额上写的是什么了吗?这里是尚书府,不是镇安府,也不是不良帅的私苑。你带着人在李尚书办喜事的时候将人家私宅围了个水泄不通,连带着贵人也围在里面。怎么,你怕我们死得不够快?”
薛志被训得脸一红,他显然没想那么多。
宁颂摆摆手:“辛苦你们几个多跑几趟,回去喝口茶多歇一会儿,等到了戌时可千万要记得来接!”
薛志抹了一把亮晶晶的额头,袖子再度落下时已经洇湿了一大片。
镇安府的队士走了。
宁颂转头,正好看到了东宫亲卫有些散漫的模样,那挎着佩剑的白面郎君虽还站得笔直,可时不时拿出帕子擦拭额头,分明将自己保养得极好。
宁颂眼里的嘲弄更深了一些。
回到府内,再入后院,轩竹影影绰绰遮住大半视线,水榭内李家二郎拜过堂被李珀均亲自提去听太子殿下训话。
说是训话,其实也无非是闲话些家常。今日太子殿下出门时没摆什么排场,说是以太子殿下的身份亲临,但其实是代殷皇后跑一趟罢了。
毕竟娶得是殷皇后母家的姑娘,殷皇后倒是有心亲自来,倒是太子殿下机警,代殷皇后亲临。
封令仪带来的东宫亲卫守在水榭之外,身后便是长长的浮桥。
宁颂和那东宫亲卫打了个照面,自然没有错过后者眼中的轻蔑神色。不过这般冷眼宁颂受得多了,当然不会放在心上。
与其因为这一眼而心里愤愤不平,宁颂更喜欢将注意力放在旁的身上。
比如这东宫亲卫模样甚是俊朗,比太子殿下不遑多让,一身常服难掩金贵气质。颀长的身躯挡住了大半的夕阳,比姑娘家还要细嫩的面颊被夕阳堪堪一照,好像画里的人一般。
这般出挑的容貌,宁颂瞧着瞧着便想起什么来。
她可算知道为什么这位东宫亲卫瞧着眼熟了。
这位倒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角色。
长安人称霍七郎,其祖父身居侍中之位,平日政事堂里边数霍侍中“刚正不阿”,成日将李珀均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
霍侍中的嫡孙中,便数这霍七郎出挑。早先霍七郎还有个冠绝长安的名声,可后一番惊天言语名声响彻长安,但却又渐渐不显,人人皆以为霍七郎就此泯然众人矣,却不成想原是入了东宫,成了太子殿下身边的亲信。
霍七郎此人有几分意思。
前几年为他说媒的媒人几乎要踏破了霍家的门槛,霍七郎倒没心高气傲的一个都瞧不上,却说了一番慷慨激昂之词反倒叫无数女儿家倾心。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霍七郎引前人之句壮志凌云,霍侍中连夜烧香拜谢祖宗,求着祖宗能保佑嫡孙建功立业成为杀场一代豪杰。
可没想到霍七郎转身入了东宫,成了太子亲卫。
想起这陈芝麻烂谷子事,宁颂顿时有些牙酸。
霍七郎,你这算哪门子的壮志凌云?
身后的浮桥传来一阵脚步声。太子殿下身旁的宦官在宁颂和霍七郎身旁站定,轻声道:“二位好郎君,太子殿□□恤二位辛苦,特意赐席于轩林前,二位可不要辜负太子殿下一番好意。”
宁颂神色有片刻的凝滞,不知想到了什么。
身旁的霍七郎喜上眉梢:“劳烦您跑了这一趟,七郎多谢太子殿下垂怜。”
宁颂回神:“臣粗鄙之人,怎可入席?不胜惶恐,先谢过殿下赐席。”
那官宦笑容更深了几分,看着宁颂满脸欣慰:“哎,宁队士休要客气,这也是不良帅的意思,快快请入座吧。”
听到“不良帅”三个字时,霍七郎脸上的轻蔑神色忽地消失了。